暗黑者(死亡通知单)第六章 兰花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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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正是邓骅的遗孀,也是阿华此刻的主人。去年阿华铲除了龙宇集团的内乱之后,邓妻便成了集团内的头号股东。这次警方彻查龙宇集团的历史账目,邓妻免不了也要接受传唤和询问。
 
  邓妻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看起来非常疲惫。阿华立刻识趣地侧过身:“夫人,您先上车休息吧。”语毕,他在前头开路,将邓妻引到了警局门前。
 
  早有伶俐的小弟将汽车开了过来,阿华上前拉开后座车门,护着女主人上车。开车的小弟则钻出驾驶室,冲阿华鞠躬叫了声:“华哥。”
 
  阿华点点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但凡有主人在车上,阿华必须要自己开车,这是他身为奴仆最基本的忠诚表现。
 
  小弟遵命离去,阿华没有立刻上车,他转身看着那个戴眼镜的年长男子,道了句:“冯律师,辛苦你了。”
 
  冯律师非常职业地微微一笑:“应该的,这是我的工作。”
 
  阿华便也不再寒暄,切入正题问道:“情况怎么样?”
 
  “问题很多,”冯律师坦言,“而且警方掌握的证据也很充分,所以情况不太乐观。集团公司可能会被吊销,同时面临巨额罚款。公司的部分高管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阿华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立刻敏感地追问:“会不会连累到夫人?”
 
  冯律师摇摇头:“那倒不会,夫人并不是公司实际的管理人员。还有一点你也不要担心,罚款只限在公司内部,公司破产之后,不会波及夫人的个人资产。”
 
  阿华没有再说什么,他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神态间却带着离别的意味。
 
  早在邓骅在世的时候,冯律师就是龙宇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阿华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忠心。可事态发展现在已不受任何人的左右,龙宇集团和冯律师也到了该分手的时刻。
 
  冯律师体会到了阿华的情感,他轻轻一叹,拍拍阿华的肩头,用长者般鼓励的口吻说道:“不要太沮丧了,你前面的路还长着呢——留得青山在啊。”后者加大手掌上的握力作为回应,然后两人无语分别。
 
  阿华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他把两手搭在方向盘上,但却没有立刻开动汽车。片刻的沉默之后,后座位置的女子听见了阿华略带哽咽的声音:“夫人,阿华无能,龙宇集团……保不住了。”
 
  邓妻苦涩地一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阿华的手在方向盘上狠狠地攥起拳头:“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谁?”邓妻抬起头问道。她看见了阿华右手腕上戴着的佛珠,暗红色的珠子和因愤怒而迸起的青筋形成了鲜明的色彩反差。女子想起佛珠正是自己送给阿华的,后者一直佩戴在身上,但他又为何无法领会佛珠中蕴涵的慈悲呢?
 
  阿华并未感受到邓妻的目光所向,兀自恨恨地说道:“那些害死邓总的人,那些想要把龙宇集团搞垮的人,他们欠下的债,我一定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还债?”邓妻轻轻地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邓骅的死其实也是在还债?”
 
  阿华显然对这样的问题毫无准备,他愣住了。
 
  邓妻叹了口气,不愿把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开车吧,该去接邓箭了。”
 
  邓箭是邓骅的儿子,也就是阿华的少主人。此刻已临近下午放学的时间,的确该出发往学校赶了。
 
  阿华启动汽车,这一路尚未赶上晚高峰,行驶还算顺利。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放学的学生还没出来。因为学校规定家长接送孩子不能进入校园之内,所以阿华便靠着路边把车停好,耐心等待。
 
  学校大门前已经聚集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其中两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非常惹人注目,他们身体强壮,年龄不过在二十来岁,一看就不像是有孩子的人。这两个男子看到阿华的车靠过来,便略略迎上一步,同时鞠躬示意。
 
  邓妻注意到这个细节,便问阿华:“他们是你的人?”
 
  阿华点点头说:“这两天我们对敌人压得也比较狠。我怕他们狗急跳墙,所以加强了对小公子的保护。”
 
  一听说儿子可能陷于险境,邓妻脸上立刻闪过明显的忧虑:“你们一定要这样打来打去的吗?”
 
  阿华知道女主人的心情,很多事情也的确很难向女流之辈解释。斟酌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危险肯定是有的,但我也是为了邓箭的将来着想。现在龙宇集团虽然垮了,但我们还有几处集团之外的产业,只要能打垮敌人的这波攻势,就能留住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的,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可以把敌人打败,你能重振邓家的势力,有了你,邓箭甚至有可能成为第二个‘邓市长’……”邓妻不间断地说完这些话,然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反问,“可你以为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吗?”
 
  阿华有些困惑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的主人,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邓妻却不再看着阿华,她把头转向了车窗外。此时放学的时间已到,孩子们欢快地走出校门,或三三两两结伴而去,或亲昵地奔向早已等候在校园外的父母。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邓妻再次问道。
 
  阿华不知该回答什么,他摇摇头,然后也把目光转向渐渐热闹起来的学校大门。人群熙来攘往,他从中努力寻找着邓箭的身影。
 
  “我只想要一种安定的生活,我想让邓箭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玩耍,自由自在地上学放学。你能帮我做到吗?”邓妻苦笑着,用一种哀求似的口吻对阿华说道。
 
  阿华扭过头来,愕然看着自己的女主人。他从未想过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要求看起来如此普通,但却又如此艰难。
 
  邓妻和阿华对视着,这半年来的坎坷波折早已令她身心俱疲,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一定会让阿华感到伤心和局促,但她还是忍无可忍地说了出来,看着对方忠诚而又茫然的面庞,女人心中的情绪终于压抑不住,泪水渐渐洇住了她的眼眶。
 
  而在车外,被他们等候已久的邓箭终于走出了学校大门。那两个黑衣小伙子立刻迎上前去,把邓家少公子和他身边的小伙伴们隔绝开来。然后他们一人一边护在邓箭身旁,扶着邓箭向不远处的汽车走去。他们实在过于警惕,脚步也实在太快,以至于孩子的动作显得有些身不由己,倒像是被自己的家仆“绑架”了一般。
 
  当邓箭被匆匆“押”上车之后,他仍未从惶恐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直到母亲的手轻轻摸在他的额头,孩子才如释重负般叫出一声:“妈妈。”
 
  邓妻把儿子搂在怀里,不让对方看到自己如坠珠般滚落的泪水。
 
  阿华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幕场景,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般憋闷难受。他根本不用回答,母子俩惊惶的表情已让答案昭然若揭。安定的生活……这恐怕是每个江湖人心中永难企及的奢望。即便在邓骅如日中天的时刻,他也得躲在龙宇大厦严密的防卫体系中,根本无法像平常人一样去享受安静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现在邓氏大厦摇摇欲坠,己方和对手的缠斗正到了最惨烈的时刻,处在旋涡中心的人又怎能安定?
 
  车内三人保持着一种窘迫的沉默,片刻之后,倒是邓妻首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抬手擦了擦眼角,轻声道:“算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你也别想太多了,送我们回家吧。”
 
  阿华无言地转过头,启动汽车而去。这一路他开得很慢,像是藏着很重的心思似的。街道边的行人建筑从车窗前悠悠滑过,呈现出一种莫名的陌生感,阿华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他只知道很多事情正在改变着,以一种无从逆转的方式。
 
  将主人送回住所之后,阿华驱车来到了梦乡楼。当他进入最里间的隐秘包厢时,严厉和马亮早已在等着他了。
 
  “有什么情况吗?”阿华入座的同时问道。之前严厉已经向他汇报过和豹头周旋的前后经过,他现在这么问,是想知道对方是否已出了新的应对。
 
  “对方软啦。”严厉“哧”地蔑笑着说,“刚才豹头又打电话过来,说高德森想约你见个面,好好聊聊。”
 
  “哦?聊什么?”
 
  “聊合作。高德森还说了句狗屁不通的话,说是要送给你的。”
 
  阿华不动声色地追问:“什么话?”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去做一件没有利益的事情。”
 
  “我呸!”一旁的马亮凌空啐了一口,“现在来说这些废话了?龙宇集团都被他整成这样了,还合作?谁他妈的给谁当这个孙子?”
 
  阿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严厉:“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那还能了?”严厉翻着眼皮道,“我说我们现在没本钱合作,只有几条贱命,准备全押上去玩一玩!”
 
  “对,大不了整个鱼死网破!”马亮一边附和着,一边咬牙瞪眼,跃跃欲试。
 
  手下兄弟的这番表现本是阿华最欣赏的精神状态,但此刻他的心却随着“鱼死网破”这四个字猛地收缩了一下。
 
  是的,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在腥风血雨中拼杀,宁死也不会在对手面前低头。可他们是否曾真正深入地思考过:这样的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他们捍卫的主人连一份宁静都无法安享,那他们的行为意义何在?他们到底是忠心的仆人,还是多余的累赘?
 
  严厉看出阿华心中似乎有所纠葛,他挥挥手示意马亮先不要激动,然后看着阿华试探地问道:“华哥,你是怎么想的?”
 
  阿华摇着头不说话。这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他能对手下的兄弟说什么?难道他要说:“我们的主人不想让我们打打杀杀的,她只想要一种安定的生活。”那兄弟们一定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安定的生活是什么,更不知道这种安定能有什么样的价值。
 
  就连阿华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十多年的江湖生涯中,他从来没有安定过。他只知道成王败寇,只知道有敌人就要去战斗。
 
  “这还有啥好想的?我们已经掐住敌人的脖子了,难道还有放手的道理吗?”马亮仍是粗咧咧的,只顾表达自己的想法,完了之后他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得了,别在这帮孙子身上扯闲蛋了,我去让后厨弄几个菜上来,咱们陪着华哥喝点。”
 
  “好。”阿华也想从这番痛苦的思索中摆脱出来,便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来点啤酒吧,现在非常时期,谁也别喝多了。”
 
  “明白。”马亮出去吩咐了一番,不消多时便有服务生将炒菜啤酒送进包厢。阿华倒也确实饿了,于是便甩开筷子吃喝起来。
 
  吃了一会儿,马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华哥,我前两天联系了一个拉小提琴的,要不要叫过来助助兴?”
 
  “嗯?”阿华一愣,一时间没明白他在搞哪出。
 
  马亮解释说:“前一阵你不是喜欢听小提琴吗?我也找了一个,音乐学院的,肯定不比那个瞎子差。以后你要听,直接上我这儿来,不用再去什么‘绿阳春’了。”
 
  阿华听明白了。马亮倒是一片好心,那个会拉小提琴的盲女郑佳现在正在美国接受手术治疗,他怕阿华因此听不到中意的演奏,所以特意又去音乐学院找了个替代的乐手。
 
  可是马亮又怎会知道那个盲女的神秘背景?那种空灵纯净的音乐又岂是一般人能够替代的?
 
  阿华不方便过多解释,又不想打击了马亮的热情,便淡淡一笑说:“好啊。不过下次吧,今天我们兄弟几个喝酒,别让外人扫了兴。”
 
  “也好。”马亮痛快地端起酒杯,招呼大家,“来,走一个吧。”
 
  严厉也端起杯子,却在调侃道:“马亮啊,你可是一点都不懂音乐。有我们两个俗人陪在旁边,再好的音乐也是白扯啊。”
 
  马亮翻翻白眼:“我不懂,你懂?”
 
  严厉认真地说道:“以前我们都不懂,不过我这些天养花喝茶的,品位已然远远超出你的境界。”
 
  马亮“嘁”了一声,很不服气。不过他又当真对阿华说道:“华哥,回头我弄个单间给你布置布置。你啥时候想听音乐了,我把乐手找来,你们单独一个房间,谁也不得打扰。”
 
  阿华笑道:“别瞎折腾,严厉这是逗你玩呢。”言罢举杯说,“喝吧。”三人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虽然事先说好了别喝多。不过兄弟几个一坐下来总得尽兴,一两个钟点过去后,每人悠着悠着也喝了有好几瓶。好在这三人的酒量都不小,啤酒度数又低,多撒几泡尿也就没了。
 
  正喝到酣美处,阿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掏出电话看了眼来电显示,神色间似乎有些意外。
 
  “谁啊?”严厉警惕地问道。
 
  马亮则骂了句:“不会又是豹头吧?妈的,兄弟做不成了,还老来扫咱哥们的兴。”
 
  阿华摇摇手,看来情形并非如马亮猜测。前者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接通了手机。他把听筒紧贴在耳边,好像不想让别人听见对方说话似的。严厉和马亮也乖巧,只顾自己喝酒,耳朵便不往那边去了。
 
  阿华一直在听对方说话,自己只是间或性地“嗯”“嗯”两声,几分钟之后通话完毕,他掐了手机,自言自语般问了句:“今天是我的生日?”
 
  严厉和马亮对视了一眼,心想:是不是你的生日你自己不知道,还问我们?
 
  此刻阿华却又自己点了点头。的确,今天正是他的生日。不过像他这样的江湖人,对生日什么的原本就不在意,最近事情又多,更加把这个日子的意义抛到九霄云外了。
 
  严厉从阿华的表现看出那通电话并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便再次问道:“谁啊?”
 
  阿华回答说:“明明。”他咧着嘴,无奈中又带着些温馨的感觉。
 
  “明明?”严厉一乐,“这小妞还真是挺有良心,居然还记得你的生日?”
 
  “明明是个不错的姑娘。”马亮抬起手指晃了晃,像是在下某个定义似的,“那次我把她送走,她都没肯要那两万块钱,仗义!我看她对华哥是一片真心。”
 
  严厉也点点头:“可惜她不在省城了,要不叫过来一块儿喝酒。”
 
  阿华收起手机说:“她回来了。”
 
  “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马亮露出惊讶的神色。把明明送走的事情正是他负责的,怎么对方回来了也不给自己打个招呼?
 
  “就是今天,刚到。”
 
  严厉一挥手:“在哪儿呢?赶紧叫过来啊。”
 
  阿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踌躇片刻说:“她在我家里等我呢。”
 
  “哦——”严厉拉长声调,斜眼瞥着马亮。马亮心领神会,嘿嘿嘿地只顾喝酒。
 
  “行了。”阿华轻轻咳嗽一声说,“今天酒喝了不少了,我看就这样吧?”
 
  马亮立刻苦着脸:“别啊——我之前都和严厉商量好了,吃完饭一块儿去他场子里……”他的话音未落,却被严厉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去你丫的,谁和你商量好了?我一会儿还要上网找MM聊天呢。”
 
  “行行行,你们都有活动,就我一个人,我喝死算了。”马亮拿起一瓶啤酒咕嘟嘟地对着口吹起来。
 
  阿华知道自己贫不过这两个小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收拾好随身物件,自顾自起身离去了。
 
  这一路打开车窗,凉风一吹,酒劲过去了大半。到了小区楼下把车停好,钻出车门后下意识地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却忽然体会到了某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
 
  只见十四楼属于自己的那间单身公寓破天荒地亮起了灯光,那灯光透过橘黄色的窗帘映出来,在黑夜中折射出如早春一般的暖意。
 
  阿华呆呆地站在楼下,长久地注视着那盏暖暖的灯光。他的心中似乎有一股清冽的溪流慢慢地渗透出来,洗涤着他周身的僵硬筋骨。
 
  有一个女人正在自己家中,她开着灯,在深夜里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阿华的眼睛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安定”的感觉,他也懂得了为什么有人会如此迷恋这样的感觉。
 
  他就这样站着,沐浴在那片温暖的灯光中,这个片段最终成为了他整个人生中最美好也最痛彻心扉的回忆。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才把阿华从这番恍惚的情绪中唤醒。
 
  来电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个能给他带来温馨的名字。
 
  阿华接通电话,他努力用平静的语调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喂。”
 
  “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回来呀?”明明在电话那头用嗔怒的语气责问道。
 
  “马上就到了,正在楼下停车。”阿华的笑容无声无息地渗透在了他的语气中。
 
  “好吧。”明明很容易便原谅了他,“那我准备点生日蛋糕啦,如果蜡烛烧完了你还没有回家,我就永远不再见你了。”
 
  阿华等对方先挂断了电话,他没有立即上楼,而是继续站在楼下不知想着什么。而楼上小屋的灯光在这个时候熄灭了,显然明明已经做好了点燃蜡烛的准备。
 
  阿华又凝思了片刻,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振铃响了几遍之后,听筒里传来严厉的声音:“华哥?有什么事吗?”
 
  “给豹头回个电话吧。”阿华说道,“我要和高德森见面聊聊。”
 
  “什么?”严厉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跟他还有什么可聊的?”
 
  “照我说的去做吧。”阿华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又不容抗拒。
 
  “那行……”严厉只能应了下来,然后又问,“华哥,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阿华有些匆忙地挂断了手机,因为他看见有三个男子正从自己的面前经过,其中一人穿着物业的制服,另外两人则提着工具箱,一副修理工的装扮。
 
  “怎么了?电梯又坏了吗?”阿华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这个单元的电梯已经出了好几次毛病,而要徒步爬上十四楼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物业连忙解释道:“不是……是单元里的监控摄像头坏了,需要重新更换。”
 
  阿华以前一直负责龙宇大厦的安保工作,对监控摄像系统也比较了解,于是便又多嘴追问:“怎么回事?电路出问题了?”
 
  “不是电路的问题,是摄像头被人故意打坏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干的。”物业牢骚满腹地抱怨着。
 
  被人故意打坏的?阿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一共坏了几个?”
 
  物业恨恨地回答:“一到十四楼的全坏了!”
 
  阿华的心立刻“咯噔”一下,他没有任何迟疑,蹭地便往电梯间冲去。然而电梯却正好刚刚上行,要想再次回到一楼至少还需要两三分钟的时间。
 
  阿华掏出手机,一边回拨明明的号码一边又冲到了楼洞外,他看着十四楼那扇黑乎乎的窗户,心头扑通通地狂跳个不停!直到明明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心率才稍稍降低了一些。
 
  “喂。”明明刚一开口便被电话那端的阿华抢过了话头:“赶快出来,离开屋子!”
 
  “怎么了?”明明被对方的语气吓了一跳,“我正要点生日蜡烛呢!”
 
  “别管了,赶快……”阿华的话语忽然间停住了,打断他的是明明惊恐万状的尖叫声:“啊!”几乎与此同时,十四楼的窗户“砰”地爆裂开来,一团炽热的火苗从窗口喷涌而出,像地狱猎犬的舌头一样鲜红而又邪恶。那橘黄色的窗帘转瞬间便被火苗吞噬,化作了无尽夜色中的片片飞尘。……
 
  阿华在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等了整整三天三夜。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仅靠着少量的饮水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到第三天的清晨,医生终于带来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
 
  “病人醒了。”
 
  “醒了?”阿华一时不敢完全相信,当他拼死冲入火场把明明背出来的时候,他记得那已经是一个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的躯体。
 
  “是的。”医生再次给出肯定的回复,“病人的求生欲望很强……不过她的病情并不乐观。”
 
  不知是不是激动或者其他强烈的情绪在阿华的心胸间翻涌着,令他的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
 
  “你进去看看吧。”医生走到阿华身边,鼓励对方说,“病人很希望见到你,或许你能够支撑她继续坚持下去。”
 
  阿华深吸一口气,他明白医生的意思,他知道自己首先要以一个最坚强的姿态出现在病人眼前。
 
  当阿华准备好之后,他迈开大步走进了病房内。虽然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出现在他眼前的惨状还是让他不忍卒睹。
 
  娇柔美丽的女孩已经成了丑陋的怪物。白嫩的皮肤被烫黑龟裂,乌黑的长发被烧光了,鼻头残缺,嘴唇歪斜,原本纤细的手脚此刻也变得浮肿不堪。
 
  或许唯一没变的只有那双眼睛,仍然清澈透亮,但配在那副恐怖的面容上反而显得愈发的怪异。
 
  那双眼睛正努力斜转过来,注视着逐渐走近身前的阿华。
 
  阿华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痛苦和愤怒在面庞上表现出来。
 
  “华哥……”女孩的声音微弱而嘶哑。
 
  阿华摇摇手阻止对方:“你好好休息,不要说话。”
 
  可女孩却不听话,她只是歇了口气,便又挣扎着开口道:“是我闯祸了吗?”
 
  “不……不是你。”阿华的右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捏成拳头,“是他们……”
 
  女孩眨了眨眼睛,她听明白了。不需要阿华说得太细,她自然知道“他们”指的是哪些人。
 
  “我……我不应该回来的。”片刻之后,女孩用闪动的目光表达着自己的惶恐和愧疚,“我应该听你的话。”
 
  看到女孩这样的目光,阿华心头如被钢丝搅动般疼痛难忍,他必须把实情告诉对方:“不,我说了和你没关系。他们要的人,本来是我。你只是恰好提前到了那里。”
 
  女孩恍然“哦”了一声,然后她长出一口气,似乎心中的某块石头放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听见阿华的声音:“是我连累了你。”
 
  女孩看着阿华,目光有些疲倦,不过她还是攒足力气说道:“华哥……你不要难过……我……我很高兴。”
 
  什么?高兴?阿华无法理解。他怀疑对方是不是伤重糊涂了,可是女孩说话时的神情却又偏偏如此真挚。
 
  “我很高兴。”女孩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她解释说,“因为……我不在那里的话,他们……他们就会害到你。”
 
  当领悟到对方的意思之后,阿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震颤了一下。他知道那是一个濒危之人最真实的话语,那份情感如沉甸甸的巨石一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行了。”医生不知何时来到了阿华身后,“不要和她说太多的话,先让她休息吧。”
 
  似乎要配合医生,女孩的眼皮慢慢垂下,她再次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阿华退到了病房外,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密汗涔涔。
 
  严厉和马亮也在病房外守候着,看到阿华出来,他们连忙迎了上去:“华哥,明明怎么样了?”
 
  “死不了。”阿华斩钉截铁般地说道,“我不会让她死的!”
 
  严厉和马亮各自松了口气,他们如此信任阿华,而对方的语气又是如此坚定,相信即便是阎罗王也不敢抗拒。
 
  严厉似乎还有别的事情,待阿华的气息渐渐平复之后,他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华哥……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想你最好知道一下。”
 
  阿华目光一凝:“说。”
 
  “那天晚上你让我给豹头打电话,我就打了。这两天高德森回了好几个电话找你,说要和你约个时间……”
 
  一听到高德森的名字,阿华的目光忽然变得如刺刀般尖利吓人,严厉也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不过出乎后者意料的是,阿华居然又伸出手说道:“把手机给我。”
 
  严厉连忙掏出手机递过去。
 
  阿华按了几个键,正是拨通了高德森的号码。
 
  “喂。”听筒中传来沉稳得有些狂妄的声音。
 
  阿华则恢复了他一贯的状态,语气淡淡的:“我是阿华。”
 
  “阿华兄弟啊?”高德森在那边热情地笑起来,“怎么才给我回电话呢?我们早该聊聊了。”
 
  “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阿华仍是淡淡的语气。
 
  “什么?”高德森好像没听明白。
 
  阿华挂断了手机,他相信对方已经听到自己说的话,那就足够。他并不需要去解释什么,在他看来,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无比简单的事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