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的重力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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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篁走后,彩虹并没有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失恋女主角那样不死不活行尸走肉,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经过严格的理论训练,山高高不过太阳,爱情再高高不过事业,没必要因为一个挫折就得停止对人生的向往对事业的追求。当然她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时刻,茫茫然跟著时间的巨轮回归日常,只要循规蹈矩,生活就是轻松的,至少精神上没有压力。
 
  彩虹并不怎么想念季篁,她只怨自己怎么没有一巴掌将他打醒。就算不爱他,作为同行,看见有才华的人做了不明智的选择也会觉得好似粉可以。彩虹曾像,跟季篁在一起,虽不会像东霖那样大富大贵,但开开心心做学问。读书育人,一辈子就在这充满朝气的校园里生活也是相当完美的蓝图,现在季篁小时了蓝图还在,她所要做的不过是找个人填进来,不是说这地球没有季篁就不转了。
 
  她开始全身投身事业,把自己弄得很忙。在职读书要修课,要写论文,要和另一位老师合写专著,要配合教研室编写教材,哪样都不轻松,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季篁的缺席,系里命令她去顶他做教过的一门专科书的课: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她不得不硬著头皮备课,被迫看了很多自己从来都是一知半解的理论书。
 
  土生土长二十年,彩虹在F市拥有比外地人更强势的社交网络。具体来说就是心情不好时总能找到消遣。都市生活丰富多彩,今天是同学聚会,明天是朋友生日,后天是同事婚礼。大后天郭莉莉又来约喝咖啡或者东霖约去郊游,只要她点头,空闲立即塞满,哪有时间沉迷往事、伤春悲秋?她无暇想起那位百里之外在某县某煤炭师范学院教书的季篁。同样,季篁很快也会变成某某、某人、某,几年之后也许连名字也语焉不详了。
 
  就算再夜深人静想起了他,最快闪到脑中的还是那天医院里争吵的场景,傲慢的神态,鹰隼的目光、刻薄的讥讽以及那些绝情的话:「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季篁啊季篁,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不计较你的出身,不计较你的工资,也不问你有车有房,就这么好商量的把一颗少女最纯真的心交给了你!你还对我说这种话!想到这里,彩虹眼睛一闭,在咬牙切齿中睡著了。
 
  季篁不在,彩虹自然又和韩清泡在了一起,韩清的工作固然辛苦,但闺蜜失恋她不能不管。下了班吃了饭带著多多散步,车子拐几弯就到了彩虹家。两人约著去麦当劳吃冰激凌,看著多多光著脚丫和一群小孩子在儿童乐园里玩耍,就这么聊上一两个小时再坐车回家。韩清说,季篁和夏丰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优点是吃苦耐劳、自尊自强、懂得珍惜到手的机会,所以表现优秀非常有吸引力;弱点是情绪脆弱、性情多亿、容易被生活的变故击垮。
 
  「别太难过,分手不一定是坏事,」韩清说,「至少不会像我这样,一直等到结婚才知道一个人的全部真相。不过,夏丰还是比季篁强一点,至少分得清利害,无论如何也不会负气辞职。一路厮杀就是为了进城,哪怕讨饭也要留在城里。」
 
  彩虹表示她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
 
  韩清又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世,或许他会理解你的苦衷?」
 
  「我不敢说……到目前为止那也只是一种猜测,」彩虹沉默了一下,「我怕一说出来就成了真的。」
 
  说实话,作为季篁的同行,发现他的踪迹并不难,比如在离开F市半年里他没有停止自己的研究,陆叙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除了「中碧煤炭师范学院」八个字让她看的堵心之外——不得不承认——论文保持著他一贯的高水准,而且迅速被重要刊物索引;比如他订的杂志和通讯仍然源源不断的寄到系里,又被彩虹一次次按新地址重新转发。又比如总有人找他开会或讲学,甚至学弟学妹找工作想走他门路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说季篁已经调走了,她不知道新的联系号码。
 
  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这个人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件事蹦出来,让她重新想起他。
 
  三天前系里例会,无聊中的彩虹随手翻开一本学报,突然发现季篁的母校将在本月底举办一个「解构注意批评与实践」的学术研讨会。她手头正好有一篇与话题沾边的论文,写了初稿,改了一次,读来读去不满意,便搁在抽屉里了。当晚上网查找会议信息,她看见陆叙上传的三十几条论文摘要中赫然列著季篁的名字。
 
  她忽然一阵激动,热血涌到头顶。
 
  次日,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自己的论文浓缩成一份五百字的摘要,怕不够好,还缠著关烨反复讨论。那是一个相当高端的学术研讨会,对于会论文非常挑剔,她一直修改到凌晨,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个小时提交了上去。
 
  一周后,彩虹收到了会议的正室邀请,而且意外的发现自己和季篁安排再同一个小组宣读论文。
 
  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阵惊喜。
 
  接下来,彩虹话了整整二十天修改论文,每天只睡五小时,每个细节每个论证每个观点都力求最好。修倒最后一稿时,她读起来已相当满意,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向天才迈进了一步。
 
  非但彩虹,就连关烨也节节赞赏,甚至劝她将这个选题扩大,做成她的博士论文。
 
  「目前为止,这是我看到你写的最好的一篇论文。」关烨说,「既有思辩性的探讨,又有原创性的分析。好好干,彩虹,你在这一行很有前途!」
 
  「哎!」她被鼓励了。
 
  「请问你是从哪获得的灵感?」
 
  她做了一个鬼脸,不好意思回答。
 
  关烨喝了一口咖啡,点了点手指上的烟,「那么,替我问候季篁吧。」
 
  「季篁也去呀?」她明知故问。
 
  「听说是的。」
 
  她告辞,退出关烨的办公室。临出门时,关烨忽然说:「彩虹,学术是学术,爱情是爱情,我希望你不要把二者混淆起来,更不要本末倒置。」
 
  「放心,我的爱情已经消亡,现在一切都为学术。」她否认。
 
  「BadFaith。」关烨轻笑了一声,对著窗外吐了个圆圆的眼圈。
 
  开会的前一天是个寒冷的晴日,彩虹下了火车,在车站排队等了半个多小时的出粗才找到会议安排的大学宾馆。交了会费,领了胸卡和资料,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大摞会议论文。
 
  「请问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到了吗?」登记时,她一边填表一边问。
 
  「什么学校?」听了校名,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来错了地方。
 
  「中碧煤炭师范学院。」
 
  「这个会是文学院的……」
 
  「请查一下,他应当在你的名单里。」
 
  工作人员查了查,点头,「对的,不过季老师还没报到。」
 
  「他坐哪次火车?」
 
  「不清楚,我们不安排接车……季老师是明天下午的报告,也许明早才会到。」
 
  「哦,那么……请问他的房间号是?」
 
  「207」
 
  「谢谢。」
 
  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她也没有像同行们那样利用这个机会交流思想,联络感情,交换名片。她独自走出宾馆,去了季篁所在的文学院。
 
  那是百年老校中的一座百年建筑,西洋风格,大理石台阶、气派雍容而典雅。从里面走出的学生眼底都藏著一丝桀骜。她暗暗地想,也只有这样的大学才能熏陶出季篁这样的学生吧。半年不见,也不知他变了没有,长瘦了还是长胖了,变黑了还是变白了,说话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吗?神态还是那么不苟言笑吗?想到这里,她心中涌出诸多期盼,毕竟她曾占据过这个男人的心,拥有过他最温暖柔和的时段,她与他打过交道别的女人都幸运。甚至医院那次怒目相对、恶语相加也没有当初那样记忆深刻了,毕竟他是病人,毕竟他母亲刚刚去世,毕竟这种爆发也是他们相处那么久以来的唯一一次,谁能没个脾气呢!
 
  路过一家发廊,她进去洗了头,做了个全新的发型。结果对著镜子一看,过于端正,太像民国时期的女人,她回到宾馆又重新洗过,扎成季篁最熟悉的马尾辫。
 
  季篁曾说很喜欢看见她穿紫色的衣服,她预备了两件,觉得传出来过于刻意,又缓下来,只是围上一条紫色的围巾。
 
  对著镜子打扮良久,床上堆了一堆衣服,她才意识到从下火车开始,她的脸就是通红的,红的发烫,心跳的也快,仿佛揣著什么心事。为了保持镇定,她将一罐冰冻可乐一饮而尽,然后跟著其他老师一起去了餐厅。晚饭由主办方请客,客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席间她到处张望,季篁并没有来。
 
  也许真如工作人员所说,他明早才会到吧。于是,她有点儿沮丧的上了楼,不死心地又去敲207的门,开门的是位中年老师。
 
  「请问——季篁老师是住这间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呀,」中年老师倒是很热情,「我这里倒是空著一张床,可能他还没到吧,您是——」
 
  「我是何彩虹,F大学现当代教研室的。」
 
  「哟!何彩虹,你写过张爱玲的时空观,对不对?我很喜欢那篇啊!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浩昌,S师大中文系,我也搞现代文学。」
 
  「想起来了,您写过一本书,叫做《鸳鸯蝴蝶派研究》,对不对?」
 
  「正是拙著。」
 
  「那是我考研的参考书啊,张老师,幸会幸会!」
 
  「我对民国时期的女作家非常感兴趣!萧红、卢隐、张爱玲、石评梅都很喜欢。何老师,请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盛情难却,她只得和这位张老师聊了一晚的萧红和卢隐。
 
  回到自己房间时已过了十一点。彩虹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中的一段录像,反复的观看。
 
  录像的质量并不好,由于镜头绑在气球上,图像晃得很厉害。可是彩虹觉得自己录下了季篁最灿烂的笑容。
 
  她一遍又一遍的欣赏,看见镜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季篁的手臂环著她的腰,她看见自己扬起脸对著镜头大声说:「季篁我爱你……说啊,季篁,快来表白……」然后他们共同对著镜头做鬼脸,季篁的声音渐渐小到难以分辨,可她还是听得见,「没有风,它在直线上升,就像飞船离开地球……不仅能照到我们,还能照到这一整座城市……」
 
  那又如何?她重复的叹了一声,这一整座城市都容不下他们。
 
  次日,彩虹特地起了个早床早一楼大厅吃早餐,趁机瞅了一眼季篁来了没有。
 
  还是没有。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季篁啊季篁,你又不是日理万机的总理,用得著对时间这么精打细算吗?早来半天会死人吗?
 
  这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宣读论文,会议室很小,听众也不多,满满的作者也不过二十号人吧,季篁没有到。如果到了,他会坐在她身边,因为他是下一个。
 
  她知道自己的论文写的不错,PPT也做得精彩,可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季篁看的。结果季篁迟迟不来弄得她又是神经紧张又是心不在焉,连宣读论文都忍不住中途停下一秒往人群里看。她又怕耽误进度把讲稿念得奇快,十五分钟的报告十二分钟就念完了。听众趁虚而入频频提问,她只得抖擞精神舌战群雄。问答结束,这才听见主持人慢吞吞的说:下一位发言人本来是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他刚才打电话来说,由于泥石流冲坏铁路,他今天的车次临时取消,所以不能到会。下面让我们欢迎H大学的蒋济安教授给我们介绍德里达著作在中国的翻译情况……」
 
  一回到家,彩虹就拉著韩清出来诉苦,「唉,今年真是很载,巴巴地赶了篇高质量的论文想去会会季篁,他居然没来。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我故意不来的?」
 
  「人都走了半年多,你老提他干嘛?这不是堵心吗?」韩清说。
 
  「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忘呢?」彩虹沮丧至极,「好歹这也是我的初恋呀。」
 
  「那你就跟你妈闹翻,飞奔著去找他呗。」韩清给了叫了一倍冰冻红豆汤,「生米煮成熟饭,老人家早晚得认。「
 
  「她那么不喜欢季篁,简直要跟我拼老命了……我妈可怜,出生在那种家庭,文革以后就没享过福。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她过上好日子。」彩虹连声叹气,「而且,我越来越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了。上个月我去蔡阿姨家——蔡阿姨是我妈的同事——结果在她那里发现了一张我出生那年我妈的合影照。我妈的肚子一点也不大,而一个月后我已经出生了。你说说看,这算不算是铁证如山?」
 
  关于自己的身世,彩虹只和韩清一人聊过,曾告诉她重重细节和自己的怀疑。两人还就此事的可能性讨论过无数回。
 
  「你真想知道答案吗?」韩清忽然说。
 
  见她的表情如此严肃,彩虹点点头,「当然想!只是不想弄出很大动静,我妈若知道我在查这事儿,非跟我寻死觅活不可。」
 
  「我替你查过了。」韩清说。
 
  她的心猛地一沉,「你?替我查过了?」
 
  「对。」韩清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我也知道你没勇气去查。所以我帮你查了。」
 
  「你查出来了?」
 
  「是的。」韩清说,「是最近两个月的事。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话,让这秘密跟著我进坟墓。」
 
  「等等,」彩虹打量她,韩清,你变了!」
 
  印象中韩清极少有果断的时刻,事事不前后拿捏半个月不能做决定。印象中韩清也没有秘密,有点心事都会和彩虹讨论,她擅长分析,分析别人很到位,但轮到自己却总是得出消极的看法。这种盯著被朋友骂的危险去做一件事,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是什么改变了她,难道是工作?
 
  「人生太短,应当活的尽量清醒,」韩清说,「你觉得呢?」
 
  彩虹硬生生的看著她,思量著这句话,想了想,说:「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
 
  韩清摸了摸她的头,「行,不勉强你。」
 
  瞬时间,彩虹又改变了主意,将半碗红豆汤一饮而尽后,她拍了拍巴掌。「好吧,我想知道,你说!」
 
  「你的确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连亲戚关系也没有?」
 
  「没有。」
 
  「那么说,我真的来自花园山育婴堂?」
 
  「是的。」
 
  彩虹掏出自己的钱包,看看里面有多少钞票,「对了,你花了多少钱帮我调查这件事?」
 
  「钱的事你别管,根本就没花钱。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恰好认识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在民政局,就顺便走了一下关系。你知道这种事从下往上差,门都没有。从上往下却是一路通畅。当然我也撒了一些谎。」
 
  真相在意料之中,彩虹并不觉得意外。而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说出来,至少比季明珠或何大路的亲口相告要来的轻松。突然间,她的心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一块巨石落了地。一百个气球飞上了天,这个世界其实并不会因为真相的到来而改变多少。
 
  「那么,」她深呼吸了两下,说,「谁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个你有线索吗?」
 
  「你出生不到一天就被人放到街心公园的石凳上。有位早锻炼的大妈看见了你,等了很久,确信无人认领,就交给了公安局,公安局又把你交给了育婴堂。你身上除了一块毯子和一张说明你出生日期的纸条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彩虹茫然地点点头,「就这些?」
 
  「关于你的就是这些。」韩清说,「你的母亲李明珠曾经怀孕,分娩过程中出了事故,不仅胎死腹中,同时也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所以他们夫妇就在第二年去育婴堂领养了你。」
 
  「死去的胎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问。
 
  「女孩。」韩清静静地看著她,「那其实是一次手术事故,你妈妈非常伤心,领养你的时候你刚被送到育婴堂。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李明珠当得起你的亲生母亲,因为她是从你出生后第七天开始养育的你。也就是说,一位母亲为养育自己的孩子所经历的辛苦她全部都经历了。」
 
  彩虹的眼圈立时红了,心里说,我妈怎么待我,还用你来告诉我吗?她甩甩头,用力吞下这个坚硬的事实,「韩清,不谈这个了,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那啥,我知道你听了肯定难过,所以要送给你一件可爱的礼物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韩清神秘兮兮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从里面掏出一个漂亮的小包,「看gucci,今年的新款,老板当做奖金送给我的。我不敢拒绝,也不敢拿出来得瑟,怕夏丰见了会生气,就送给你吧。」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手袋,柔软的毛皮,熠熠生辉的拉链。彩虹将它挎在腕中,对著镜子从各个方向看自己,「天啊,真漂亮!我好喜欢,你真不要我可就拿了!」
 
  「拿吧拿吧,你喜欢就好。」韩清笑著说,「这工作还是你给我找的呢。一直要谢你,你脸让我请次客的机会都不给。」
 
  就在交接的一瞬间,彩虹忽然发现韩清的手腕上有一道紫色淤痕。
 
  「哎——你的手怎么了?」彩虹疑起心来,捋开她的衣袖,发现手臂上还有一块更大的淤青。
 
  韩清木然的看著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彩虹的火腾地上来了,「是夏丰干的?」
 
  沉默了一下,韩清点头,「他情绪不好打我不要紧,现在连孩子都打。昨天我只差跟他拼命了。」
 
  「现在你们的收入应当不少了,经济上应当没什么压力了,为什么他还闹情绪呢?」彩虹越发想不通。
 
  「可能还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吧,心态一直没调整过来,近来更是疑神疑鬼。我回家晚一点他必定要找碴那事儿。」韩清不由得哽咽,「真的,彩虹,我真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变得我完全不认得了!现在我每天一下班想到要见到他就不寒而粟……」
 
  季篁走后,彩虹几次见过几次韩清,两人本来无话不谈的,一提到夏丰,韩清就自动沉默。毕业后,夏丰一直想找一份与韩清工资相当的工作,在本市以他的资历基本上不可能的。有一家公司愿以韩清三分之一的工资试用他,干不来两个星期夏丰就和老班吵翻了。后来进了另一家公司是底薪加提成的,他做了两个月,业绩平平,拿回家的钱还不够交多多的托儿费。韩清什么也没说,只是鼓励他继续努力。他自觉羞愧,索性辞职了。偏巧多多得了肺炎不能去幼儿园,夏丰别无选择,只得在家全天看孩子,心情更加烦躁。
 
  彩虹站了起来,「韩清,夏丰手机是多少?我要找他好好谈一谈!他不能这么对待你!」
 
  韩清一把拉住她,「千万别!我求你啦!他现在坐在火山顶上,一点就著!」
 
  「你这人怎么就一根筋呢?他挣钱你挣钱不都一个样,都是为了这个家挣的嘛!」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的男子气受到了伤害吧......表面看去是愤怒,心底其实是内疚。」
 
  「那我去问问秦渭,看能不能动用他的关系给夏丰弄一个工资高一点的活儿干干?」
 
  「别别!千万别再扯上秦渭。」韩清叹了一口气,「夏丰现在特恨他,天天在家里骂他是恶毒的资本家,从里到外流著肮脏的血。」
 
  「这又是为什么?秦渭哪点得罪他了?」
 
  「因为秦渭老叫我加班,又动不动要我陪他出差......」
 
  「这个夏丰应当理解吧?你这么高的工资也不是白拿的呀?」
 
  「他就是不理解啊,反而越想越歪。」韩清苦笑,「这人自己在家搞了个剪报,只要看见有秦渭的新闻就剪下来。有一天我回来晚了,跟他说是跟上司出席晚宴了,他一巴掌就扇了过来,说我骗他报纸上说秦渭这一周都在上海。我说......我指的上司不是秦渭,是销售监......」
 
  彩虹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行!韩清!夏丰多半是走进了恶性循环,你一定得想个解决的办法。你们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
 
  「办法?有什么办法?他毕竟是多多的亲爹。」
 
  「要不......」彩虹翻出自己的通讯录,「我帮你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韩清的神经立即紧张了,「律师?你......你什么意思啊?」
 
  彩虹静静地看著她,「你说呢?这种人你还能跟他过下去吗?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你还能坚持多久?我要是你。绝对选择抗争!」
 
  韩清可怜兮兮地看著她,一迭声地说:「不不不......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彩虹站起来,看看表,叹了一口气,「我走了。记住,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家的大门总是对你和多多敞开的。」
 
  傍晚时分,彩虹回到自家的小区,楼下停车场里,巴巴变何大路正在修车。远远地只看见两条腿,大半个身子都在车底里。彩虹走过去,碰碰爸爸,何大路躺在滑板上,从车底哧溜一声滑出来,手里拿著一个扳手,脸是脏的,他说:「回来了!」
 
  「回来了,爸爸。」彩虹不管三七二十一,跪到地上亲了他一口,「明天再弄吧,天快黑了!」
 
  「有个地方堵住了,怎么弄都不通。」何大路接过彩虹递过去的水瓶,喝了一口水,「人过五十,得了慢性痔疮,已经够烦恼了,这破车又给我整这么一出!彩虹你先回去,我再弄弄,实在不行也只好进修车厂了。」
 
  「噗 ——」彩虹忍俊不禁,谁说工人阶级不幽默。
 
  到了家,妈妈李明珠正忙著烧菜。彩虹一推门,迎面一股烟熏火燎的菜香,明珠指著一个菜盆子说:「回来了,快帮我切个葱。真是的,我也老糊涂了,刚才光顾著烧芋头了。现在油都热了,葱还没切。你说这菜没葱能吃吗!」
 
  彩虹扔下包就去厨房。厨房本来就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偏偏梳理台和煤气灶对著面。这意味著每切一次菜,将菜倒入油锅就要转一次身。一顿饭下来就要转无数个身,李明珠抱怨说她的偏头痛就是这么得来的。
 
  切好葱,见妈妈忙得手舞足蹈,彩虹伸手过去帮她捏了捏背,「妈,累不累,我帮您按按吧。」
 
  「行,就是腰疼呢。这边,往左,再往左,往下......对,就是这儿!嗳......舒服死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是爸妈的小棉袄啊。」
 
  其实,彩虹以前经常帮妈妈按摩,按腰,按腿,连脸都按过。李明珠关节炎犯了的时候还帮她贴药洗脚。但今天她从背后按妈妈的腰,心情很不相同,按著按著,眼泪就掉下来了。
 
  「彩虹啊,别嫌你妈唠叨。这不,潘阿姨说想介绍男生给你,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姓江,胸外科的。他爸是做电子配件的,在咱们市有两个工厂。我觉得家庭条件,学历都很配,听说长得也不错。最最重要的是,他是文学爱好者,还能写诗。要不......这个周末去见见?」
 
  「行。」
 
  这是季篁离开F市后彩虹第一次对妈妈爽快地说y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