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未成年第四章 大宇宙是真的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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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大宇宙是真的恨我
 
  从严岩家出来已经晚上8点半了,我家的旧址和严岩家原本就只隔了一个不大的公园,现在旧址变成商业街,公园和步行街连在了一起,倒好像变大了一倍,到了晚上路灯点点,显得很是悠闲。我和严岩并肩走在公园的石子路上,小夜风一吹,我忍不住饱足地伸了个懒腰,对严爸的手艺真是回味无穷。
 
  虽然严爸严妈一个是外科一个是内科,但料理内务的水平确实是外科的那位要显得更加精湛一些。做菜是主要爱好,严爸这几年渐渐位高权重,简单的手术便下放给那些年轻医师,不用像年轻时候那么拼,多了些精力可以投入到个人爱好上来。所以,虽然说烧菜的技术是用了几年时间才提高到现在这种水平,但对于我这种时空穿越者来说根本就是一夕之间的事,以至于记忆还停留在旧有程度上的我,在咬到第一口油焖鲜虾的时候好吃得眼泪直接就从眼眶中喷发出来。严爸也是很久没有收到这么直观的夸奖,当即一拍桌子,又露了两手,这两手直接导致我扶门而出的时候还觉得大概从这里徒步走回家,都消化不了胃里装满的食物。
 
  基于我这两天的食量,和我现在住的地方到严岩家的距离,这真的不是在夸张。
 
  “脚不疼了吗?”严岩偏头看我,温和地问。
 
  我懒腰伸得太开,就有点儿不好意思,把脚伸出来晃了晃,点点头:“嗯。”
 
  严岩家最不欠缺的大概就是医疗用品,出于职业习惯,急救箱总是准备得非常充分,虽然我因为怕痛,早就自己贴上了创可贴,但走得久了,创可贴被凉鞋的细带卷了起来,反插我一刀,真是令人悲痛欲绝,于是小严医生发挥其专业技能,给我打了个专业的小绷带。
 
  “其实并没有我记得的那么疼。”我说,外面的皮肤被反复碾磨一直到破皮,露出内里毫无防备的布满感觉神经末梢的嫩肉,再直接接受足以擦破表皮的摩擦,我曾经也多少出于好奇心尝试过,那真是一次痛到眼前发黑的体验,实在无法理解人类为什么要自我伤害到这种程度。
 
  于是从那之后我的穿衣风格也就正大光明地稳定下来了,坚定舒服至上,不痛不痒,心态健康,温和无害,就连我妈都开始捂着心口怒我不争。
 
  不过相比那次从商场出来三百米就扑街的经历,这次走的路实在不少,纵然和鞋跟的高低有关系,但磨破的地方一样是磨破的地方,这种痛感就只是还好。
 
  “也许只是因为你习惯了。”严岩看向前方,若有所思地说,“你只是想不起来了,但有时候身体的记忆要比大脑来得直接一些。”
 
  “是这样吗?”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还蛮老实的嘛。
 
  嗯,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严岩却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笑出声来。我怀疑地看着他,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脑子里的声音给念出来了。
 
  “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他收住笑之后,才用一种怀念的方式感慨,“一副看起来很正经的样子,但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表情越正经,脑子里想的越乱七八糟。真让人怀念。”
 
  我默默地看着他,对这件事本身倒不介意,发小儿大约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在对方面前你总是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最棒的是对方也知道,尤其当对方帮忙藏漫画然后大家的阅读范围一起裂开的时候,还有干了什么蠢事找人救命的时候,不用去费力掩饰,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决裂,那应该是已经全盘接受了。
 
  我幽怨地开口:“不要把什么都改成过去时,这是什么,英语语法考试吗?”我活得好好的不要怀念我。
 
  “放轻松一点儿。”他轻笑,用安抚的语气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等它觉得你安全了,自然会慢慢好起来的,所以放轻松一点儿。”
 
  “为什么?我的人生吓到我的大脑了吗?”我不满地哼唧,“所以到底是在保护什么啊?我昏迷了多长时间,有几个小时?如果是这种小车祸的话不应该只是忘记事发前的一段时间吗,为什么会一忘10年?”
 
  别看我功课很好,我还是很会看电视剧的。
 
  “大脑的构造和运作本来就很微妙,很多事都是现代医学还无法解释的。”严岩不轻不重地说。
 
  真是机智。我对他这种敷衍的方式嗤之以鼻。
 
  “连疼痛也能变成习惯吗,也许真的是吓到大脑也说不定啊?”我踢开路上的一颗小石头,感受脚尖的存在感,“可以再讲点儿故事了吗,这是用了多长时间才变成的习惯?”
 
  严岩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
 
  “应该是从你上大学去打工的时候开始的吧。”他最终说,“你因为高考填报志愿的事,那段时间和你爸爸闹得很大。你不去上课,自己在外面报了个原画培训班,和一群美术生混在一起,还溜去美院旁听,到期末的时候成绩自然不会好看。你爸一怒之下切断你的经济来源,逼你留在学校,你索性跑出去打工……大概吃了很多苦头。”
 
  我觉得我应该感到怒意,心里却有些发麻,我想更接近于恐惧,这个时间点太现实了,只要想到爸爸真的逼我修改了志愿,我就觉得自己真的会做出那样反抗的举动,甚至为此有些隐约的快意……
 
  但10年之后呢?我茫然地看着不远处我已经不复存在的生活,一切又变得虚无起来。所以这果然是在做梦吗?在我睡着的时候,在我放松的时候,在我面临最重要的选择的时候,心里一直存在着的被压制在角落里不去听不去看的那个小小的声音,用这种荒诞的方式告诉我。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一天被现实打倒在地呢?
 
  “然后呢?”我问严岩,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还是学生,打工都挣不了什么钱。”严岩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继续了下去,“但是却很辛苦,有时候在路上要花很长的时间,有时候付出很多但收获很少,有时候会受很大的委屈,有时候做夜班服务生,整夜睡不了觉,白天还要去上培训班的课程。你一直很坚强,但有时候生活的残酷就在于,它会花很长的时间碾磨你的意志,最后击垮的那一下却很直接。”
 
  “那个原画培训班的成果并不理想。”他委婉地说。
 
  嗯,我想也是。
 
  “还要继续听下去吗?”严岩温声问我,他总是一点一点地告诉我这10年发生的事,大约有什么医疗规定,可能是怕信息量太大,失忆的人会承受太多压力,他告诉我的,总是比我想知道的要少。
 
  我点点头,他则叹了口气:“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放弃。有时候你很难去判断真的是天分止于此还是仅仅努力的程度还不够。你很怕这最终变成一种借口,结果只能不管不顾地努力下去。你也说你只是在和自己赌气,不甘心接受现实。后来你和叔叔达成协议,可以继续学习画画,但是培训班的费用要自己支付,大学的课程也要如期毕业。”
 
  他继续给我讲我的故事,这一次比以往说的都要多。
 
  “你不再去打那些解决不了问题的零工,就这样进入了叔叔的公司。作为实习生,按小时支付薪水,并不比别人多,也不比别人少,情况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但你还是每天每天都拼着命工作,拼着命学习,拼着命生活。从那时候开始,性格就像是真的赌了气一样变成和以前截然相反的样子,所以我想你大概是真的在赌气,不但要气死自己,也要气死别人。”
 
  “原来是这样啊……”我把胳膊枕在脑后,他说得很简单,我也只能尽力去想象那种感觉,“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果然是要憋好了,把失忆的状态维持得久一点儿的节奏啊……虽然我对他所说的事都没有切身体会的实在感,但就像是在求未来的时候抽中了下下签,心里空空荡荡的,又有些失望。
 
  我微微扭头去看严岩,他低着头,脸上有些犹豫不决的神情。
 
  我想了想,把手放下来:“我们的关系其实没以前那么好了吧?”
 
  他抬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很是意外。
 
  我耸耸肩:“我想用疏远这个词的,但是感觉太可怜了,不算这种丧失记忆穿越时空的紊乱状态,这个……”我指指自己,“没有朋友吧?”
 
  他的嘴角轻轻压了一下,没有说话。我猜这是默认。
 
  “日程表上全是公事,短信和手机里的邮件也都是公事,来探望的也都是公事。”我是真的要好好琢磨那部所谓的智能手机的,“气成这样,肝脏君还好吗?”
 
  他有点儿无奈地笑了笑。
 
  “辛苦你了。”我说。
 
  “别这样。”他皱着眉,摇摇头。
 
  我看着不远处的商业街,伸出手,沿着公园的边线划出暧昧不清的轮廓。
 
  “这里真好,”我说,“明明只隔了一个公园,这边却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一样。”
 
  严岩抬头看我,又顺着我的指尖看过去,好像有些难过又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假装没有看到,只是轻松地说:“叔叔阿姨也是,都没有适应不能地怀疑地漫长地看着我,是因为我之后都没有再探望过他们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严岩,“我10年来都没有过来看过叔叔阿姨?”
 
  “没有那么夸张。”严岩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犹豫的东西少了一些,变得轻松了一点儿,“是来得少了,但那是因为我们都成年了,生活变得复杂和忙碌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再说,爸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万变也不离其宗。”
 
  “为什么你这个描述方法特别别扭……”
 
  “也不是没有改变的机会。”严岩没理我,继续说,“但爸妈就是这样,多少有点儿职业病吧,看过太多生死,有时候发自内心地希望不要发生变化,至少安心,不用花费精力去折腾。”他顿了顿,“所以就把那个机会丢给了我,于是我得自己付首付、装修,还要还贷款。”
 
  小严医生一副太过折腾,无法获得安心的表情。
 
  “被赶出来了吗?”我同情地看着他,这种细节也是第一次听说,想了想严妈在饭桌上轻微的埋怨,我问严岩,“所以小严医生,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不,没结婚倒也罢了,连女朋友也没有一个,明明有房有车工作体面,长相说是一表人才好像也没有什么大错,不结婚是要拉仇恨吗?
 
  “我才28岁,男人那么早结婚做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说得好像有点儿性别歧视,而且听着很耳熟,好像是刚才用来敷衍阿姨的。”我琢磨了一下,“所以没点儿什么悲情史?”
 
  严岩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我还以为他打算倾诉点儿什么出来了,他却只是摆出那种无奈的表情看着我,在严妈埋怨他的时候他脸上露出的那种无奈的表情。
 
  “没有。”他最终说。
 
  “真的?”骗子,我故意装出失望的样子,“好可惜,还以为你有机会能够成为我的悲情小伙伴。”
 
  他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却笑了起来,还是那种无奈的样子,声音浅浅低低的,在胸腔中产生某种共鸣。我莫名地看着他,不知道哪里戳中他的笑点。我感到困惑和不解,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想他告诉我的事,当我抬头看他的时候,视线已经不再是熟悉的角度。他的身高变高了,肩膀变宽了,连声音也变得如此温和而低沉。他也会无奈,也会烦闷,也会皱了眉头露出忧虑的表情。但是不再会大声笑、动不动就和我斗嘴,然后不轻不重地在我的脑袋上敲一下。这个世界那么陌生,他就像是我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一样,被我紧紧抓着不放,而他已经这么不一样了,我抓着的到底是名字、身份,还是早就已经错位了的被远远抛在后面的那些共同的记忆?或许严岩才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我最陌生的那个人,因为太过熟悉,所以更加无法忽略。
 
  我感到一阵迟来的因坠入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而产生的恐慌,我觉得心跳很快,额头上那道从来没有感觉过痛的伤口突然开始疼痛起来,像是脚踝上那种被反复研磨的钝痛。我想忍耐着等这一阵过去,严医生却对人类的不适简直有着职业病一样的敏感,他停下脚步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我摇了摇头,多少有点儿嫌弃自己,只好避重就轻,“可能白天走了太多路,稍微有点儿累。”
 
  “你需要休息。”他说,“各种意义上的。我们回去吧,你早点儿回家。”
 
  “都走到这里了,我是真的想看一看的。”我指着不远处,出门时说好走到公园中心的那个标志性建筑,绕上一圈,然后就折返,再由严岩开车把我送回家。
 
  我看着周围,从刚才开始就觉得疑惑:“你有注意到吗,这个公园好像有点儿太过安静了。人都到哪里去了?”
 
  除了一个抄近路的大叔就没撞见别人,这个时间正是散步的点儿,平时我要敢这么大方地走在路中间,早就被奔驰而来的熊孩子和被熊孩子追着跑的狗狗撞倒在路边上了,哪有这种氛围让人抒发这种忧伤的小情怀。
 
  “因为和商业街连在一起了。”严岩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接过话题,“以前大家都喜欢晚饭后来公园散散步,现在有了商场和超市,都去那边逛街边散步去了。”
 
  “全部?就没有那种愤世嫉俗的不愿意改变生活模式的恋旧的人吗?在人家家里逛街……城市果然是在发展啊……”我敷衍地感慨,意义不明。
 
  严岩只是轻笑了一下,我们继续往目的地走。
 
  公园的标志是一座石雕的日晷,个头儿很大,是去年秋天的时候被摆放在这里的,或者说,10年前的去年秋天,之后无名小公园就变成了时间广场。其实并没有广场,大概也只是叫起来好听,就竖了个名牌在外面。安放日晷那天因为白天学校要上课,日期也前不沾休后不沾假,没有看到安放的过程,觉得颇为遗憾,只能周六跑来围观。我一直对用日光和投影来指示时间的景象感到非常好奇,却赶上了阴天,只看到一个始终清白的盘面和上面十二时辰祥云龙样的繁复雕花。
 
  大约石料还算不错,或者加上路灯昏黄的模糊作用,日晷在10年的雨打风吹中也只是变得陈旧了一些,那些精细的刻花稍微模糊了痕迹,晷针作为唯一的金属变得有些锈迹斑斑,锈水流淌下来,在午时的地方留下永久的指示,时间就好像停留在了那一刻。
 
  我盯着那道痕迹看了一会儿,寻找这里面可能的跟时间有关的寓意,毕竟这是我想看它的原因,虽然我的时态还是各种混乱,但已经不会再为明明是昨天却是10年之前这样的事情感到难以接受了,只是想到在计量时间的仪器上看到时间流逝的痕迹,总有些畏惧的感觉,难以平复。
 
  我们绕着日晷转了一圈,准备如约折返,却感到有水滴撞击在我的额头。我反应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另一滴直接砸瞎我的眼睛,那一瞬间简直什么感情都平复了。我无比痛心,今天一天之内被自然的力量伤害两次,大宇宙是真的恨我。
 
  严岩似乎也有所察觉,他伸出手,半仰了头,微微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雨滴在路灯的灯光里破碎成细小的微光,落在他的脸上,划出一些若有若无的痕迹。
 
  他转过头看我,苦恼地笑了一下:“下雨了。”
 
  他的样子突然就和我记忆中的少年重叠起来,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站在路灯的光晕里。他看起来又伤心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就只是那么站着,直到雨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伸出手,半仰了头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有些晃神,觉得眼前的世界好像旋转起来。我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紧张得抓住了严岩的胳膊。我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想必不会轻松到哪里。严岩像是被我吓了一跳,他扶住我,用拇指的指尖抵住我的额角,轻轻地揉着,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你脸色很差,我们真的需要回去了。”
 
  “那……那边的商场……”我回过神,那种眩晕的感觉退去,只觉得眼皮直跳,急忙松了他的胳膊,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我指着不远处的步行街:“我没事,只是不喜欢雨点打在身上的感觉。你介意陪我去那边买把伞吗,走回去的路有点儿远,我怕雨下大。”
 
  雨势始终保持着它不慌不忙的节奏,像是嘲笑一样,完全没有变大的意思,但严岩还是点了点头,陪我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我咬着指甲,感到脸上忍耐不住地发烫,额角被严岩碰过的地方一跳一跳的疼。我谨慎地和他保持一个相近却又不会碰到的距离,为这种不是我风格的氛围而感到焦躁。
 
  “你这个骗子。”我说。
 
  “嗯?”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我。
 
  “你说我精心布置了那个家,结果装饰用的相框里放着的都还是自带的广告画。”大概是装修公司放在那里的,还挺粗糙的。
 
  “原来是这样……”他只是轻轻皱着眉头露出个无奈的微笑,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我觉得好不公平。”我不甘心地道,“你对我的生活知道得那么多……至少相对很多,我对你这10年却一无所知。”
 
  “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我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是家里、医学院,然后是医院,该学的东西好像总也学不完,在我决定走这条路的时候爸妈就跟我谈过,很辛苦,而且会一直这么枯燥。”
 
  “可是你很喜欢。”果然是拉仇恨来的,自认识严岩开始就觉得每个人和每个人的人生真的很奇怪,严爸严妈从来没有说过让严岩从医,甚至因为学医很辛苦希望他能谨慎考虑,但严岩从小就是那种拿着一块儿骨骼模型可以自己玩一整天的类型,目标坚定、道路笔直,向来是我爸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打断腿也拉不上所谓正道的我”的爸,又是一门心思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事业,而且看后续这个发展,好像还是真是打断腿拉上的道。我不禁发散了一下思维,问严岩:“我需要担心吗?我喜欢画画是真的因为喜欢,还是因为青春的叛逆,而我就是这么幼稚?”
 
  他没有回答我,好像走神一样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没有追问他,猜这应该是一个只能我自己搞清楚的问题。
 
  雨伞并不难找,在超市的一楼有一家颇大的家居用品商店,似乎只要跟家居有关的就什么都卖,从床上用品到厨卫用品,从大件摆设到零碎装饰,从糙汉子使的到软妹子用的,几乎都有卖。我在入口处看小册子上印着的简介,才知道原来设计师是本地人,年纪轻轻就在国际上获过奖,回来以后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和几个同为设计师的朋友开了这家店,只做家居设计,风格简单,专注细节和实用性,很是让人惊艳,只不过才刚起步,虽然小有名气却尚无分店,只有这家总店满金额全市区送货,好像满金额全国都给送,跟网上购物有关系,要不是已经拜托张阿姨让她教我这门技能,我真的想现在就把窗帘、床单、被罩这一商店的东西都带回去。
 
  小册子上还印了电话和网址,于是我就默默地收了,反正张阿姨说网上什么都能买到。
 
  既然说到张阿姨的技能,这里必须插播一句,就是那位回到现在居住的地方时不知道该用灵魂称呼为大妈还是用肉体称呼为阿姨的妇女,虽然第一次见面因为无法合理地打招呼没有给彼此留下良好的印象,但当天共进晚餐之后,就意外地发现阿姨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妇女,既善良又热心,只是被这个家的整体氛围影响了形象而已,而当我和阿姨达成共识,一致认为这个家装风格不但影响发育而且实在难以清扫后,阿姨立刻给我讲解了网上购物的便利性并且自告奋勇地打算在下一个工作日把这项现代人不可或缺的技能传授给我。
 
  以及,跟我的灵魂和肉体都没有关系的是,阿姨它不仅仅是个称呼也是个职业。
 
  我挑了一把晴雨两用斜条纹长柄小清新,感觉自己萌萌哒。严岩坚持由他付钱,我也就没跟他客气,正考虑要不要不动声色地再挑点儿什么,就被放置在收银台和出口之间的一套餐具吸引了视线,放得真是恰到好处。我取下来一只杯子,想要寻求严岩的意见。他站在我的身后,从刚才开始就好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一直在四处张望,现在又像是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我感到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就这么隔了整整两排的杯具,在对面的货架前意外地看到了猫粮。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也不是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位长发披肩、身材苗条、体态优雅的姐姐。她侧身站着,刚好背对着我和严岩的方向,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和她手里拿着的两块风格完全背驰的桌布,似乎很难选择的样子。猫粮低了眼睑看她,神情还是他独有的淡淡的,只是松了眉眼,就是那种我见过的放松下来的样子,有着奇妙的安定感。他的嘴唇偶尔开合,大约是在给出建议,但想必是没有任何用处,对面的人又偏头看向货架,看来选择的范围也并非手上的二择其一。猫粮却并不介意,只是耐心地等着,然后像是感受到来自这边的注视一样,本能地抬头看了过来。
 
  然后四目相对,他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我多少有些抱歉,本来对面的氛围看起来似乎很和谐的样子,我也无意打扰,只是不注意多看了一会儿,既然被发现了又不好意思假装没看见,只好伸出只手,隔空划了一下算作招呼。他却连个礼尚往来的眼神也没有回应给我,只是紧紧地压了眉头,把目光移到我身后的严岩身上,我也就不自觉地跟着回头,严岩正在用差不多同样的表情回看着他。
 
  气氛就有些莫名的诡异。
 
  那位姐姐似乎在和猫粮说话,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回应,于是抬头去看,好像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一样,也顺着目光看过来。她转过来的脸在我的视线中恰巧被一只白瓷的广口花瓶挡住,只看得到一双带着探究光芒的明亮的眼睛,眼睛的形状非常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画下来。我不禁移动了一下站立的位置,试图去看清楚这双眼睛的主人该是怎样的脸孔,却被严岩一把抓住。
 
  我站立不稳,撞到了他的怀里,正想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别看。”
 
  我想说明明是你一直在盯着看我才看到的,但是来自心脏的剧烈纠结却让我喘不过气来,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回来了,额头上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竟然说不出来这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