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一部 1980(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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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宝问:“不上交给大队吗?挖大队的泥巴,用大队的砖窑,不上交点说不过去。”
 
  雷东宝想了想,“二八开,二归大队,八开工资,差不多了。砖窑坏了大队修。”
 
  大伙儿想了会儿,还是四宝脑筋灵光,道:“这主意好,以后我没日没夜干。但东宝,算帐这事,还是士根最强,要他算肯定算得更清楚。”
 
  雷东宝不以为然:“做事情如果三心两意,脑袋再象诸葛亮也干不成事。再笨的人只要一心一意,日积月累也能做成大事。士根不来,我们不求,我们大不了多花几夜,再不行我拿去交给一个大学生算,大学生还能算不出来?不怕。”
 
  老五问:“东宝,你说会不会我们拼死拼活干了,一天挣不到一角钱?”
 
  雷东宝毫不犹豫地道:“一天挣不到五角,把我雷东宝活埋填窑里烧了。我在部队里常去砖厂拉砖,那些砖厂的职工多懒,还照样一个月拿得到二三十块工资。我们好好干,勤快点儿干,比砖厂职工多干一倍的活儿,一个月收入争取翻倍,拿四十、五十块,一年下来,我们也-抱-它个电视机回家看看。”
 
  “东宝,真能拿那么多?”
 
  雷东宝依然胸有成竹地道:“我跟着工程队去的地方多,看的世面多,听我的,有你们好处。”
 
  “可公社能让我们开砖窑吗?以前还是公社带工作组来扒的。”
 
  “年代不同了,你还翻老黄历,地都承包了,砖窑还不让开?听我的。”
 
  雷东宝虽然没扯着喉咙做宣传,但他说话胸有成竹的样子,令其他五个心中生了盼头。还是四宝又问:“我们今天抢了头筹,但万一别人看着我们拿钱多也争着拉泥抢我们饭碗来呢?”
 
  雷东宝斩钉截铁:“三十个,一个都不多,我爹从坟里跳出来求我都不放人。”
 
  “一定要光棍吗?”
 
  “来谁都行,只要别是七老八十做不动的。”
 
  五个人一边奋力干活,一边心中打开了小九九。晚上收工回家,一个个找身强力壮的亲朋好友暗中宣传,以图肥水不落外人田。只有雷东宝回家微微有点提心吊胆,话是通过五个人说出去了,但他们烧出来的砖供销社又不包收购,以后砖烧出来卖不卖得出去?究竟真的能不能每人挣到五角钱?他心中没底。可既然放话出去了,他当然只有硬撑着充好汉,打肿脸也得说肯定能挣钱。
 
  没想到,第二天初三,砖窑就有三十二个人等在那儿,大家还是抓阄,才拉掉五个人,留二十七个人大干快上。下午时候,老书记带两个老师傅悄悄到来,拎泥刀泥桶,开始修复砖窑烟囱。
 
  事情,只要做起来,就招人耳目。早有邻村走亲访友路过的开始打听砖什么时候烧出来,多少价钱一块。这样的探听,给了不过年干活的人以信心。
 
  雷东宝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事情不做,永远没有机会,事情做了,机会自己找上门。
 
  所有的进程,只要沾了雷东宝的手,仿佛都能飞速前进起来。承包如是,砖窑如是。雷东宝鼓励大家,要用抢饭吃的劲头干活。
 
  场地很快平整出来,第一车土拉进场地,第一批砖坯在老师傅指导下开始打出来,大队仅有的几块钱在公社农业银行开门第一天取出来全买了第一车煤,第一把火开始温火烧新窑,第一个买主已经拿钱排队等候要砖,虽然只要两百块,拿去垒围墙。事情进展顺利,工地上热火朝天的,胜利似乎指日可待。
 
  面对大伙儿如火如荼的热情,雷东宝却反而变得冷静。虽然他只是副书记,可在砖窑这件事上,他是牵头人,砖窑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他有全责。
 
  初十晚上,需得有人看着整夜温火烧新窑,老书记要求这种力气不吃重却很要紧的技术活由他来做。雷东宝晚饭后就找了过来,爷俩坐在温暖的窑边背风处说话。
 
  雷东宝有很多担心,大队那一点点钱买的煤够不够烧岀一两窑砖,烧出来的砖质量会不会好,买砖的人会不会多,买砖得来的钱够不够买第二次煤。老书记别的不能保证,质量却是绝对保证,他说以前小雷家大队烧出来的砖,早就名声在外,都知道是最结实的,手指弹着“铮铮”地响。老书记还说,买砖的人他也不担心,听说国家安排全国百分之四十的人这回涨工资,工资涨了还能干吗?吃好穿好住好呗。但老书记也愁买煤的钱,说总不能鼓动社员凑钱,何况社员口袋里也没钱。上山砍柴也砍不出几根木柴,这年头山上都是光秃秃的,能砍的都早烧了。寻常茅草烧不了窑。
 
  雷东宝挺愁的,万一仅有的一些煤烧完了,砖却没给卖掉挣回钱来买煤,中间出现空挡,窑凉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人心也晾凉了?光棍们看不到挣钱娶媳妇的希望,有家有口的看不到吃饱饭的希望,还会跟着他起早-摸-黑吗?他喃喃骂人:“妈拉个巴子,让他们挣钱还得哄着他们,我自个儿挣钱发财还容易得多。叔,不行把村前村后那么多祖堂拆了当柴烧。”
 
  老书记当即给雷东宝一个后脑勺,“那些祖堂你除非等它们自己倒,你敢动它们一块瓦片,你家祖坟先给人扒了。想想别的办法,你跟着工程兵部队走的地方多,你有办法。”
 
  雷东宝挺不服气:“我有再多办法,碰到叔你前怕狼后怕虎,也早给你灭了。否则你说哪儿找钱买煤?听说问信用社借钱还得送礼。”
 
  老书记道:“东宝啊,我原先还担心你年轻不周到,现在看你把砖窑搞得有声有色,我放心啦。但老叔还是不放心你,你这人做事好,做人不好。叔不是打击你积极-性-,年前搞承包,你知道有多少人告到公社去?公社怎么批我们?”
 
  雷东宝脖子一梗,怒道:“谁告?名单给我,我明天就把他们的承包合同撕了,有屁当面放,背后放暗箭算什么鸟。”
 
  老书记沉默了会儿,才道:“你看,你这一说就火上了。人家告的不是承包,都巴不得这样承包呢,人家告的就是你态度粗暴,像个南霸天。公社一上班就赶着把我叫去问,没事儿,我都替你兜着了,但你还是改改的好,做事情得注意方式方法,得让大伙儿心甘情愿跟着你干。就像这次烧砖窑,你当初在晒场怎么骂的?”
 
  雷东宝更怒:“这帮人吃屎还是喝尿的?为他们好知不知道?我免了大队干部一只猪头-肉-他们怎么不去公社表扬我?不是我骂着赶着,他们能那么顺利签承包书吗?砖窑能那么快烧起来吗?这帮人又懒又要,以为天上会掉大团结吗?”
 
  老书记暂时不语,听着寂静暗夜中雷东宝呼哧呼哧的怒气稍微缓和了,才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社员思想当然简单落后一点,需要你大队干部带头起模范作用,做事前把道理给他们讲清楚。有人思想扭不过来的,你单独做他们思想工作。人都是讲道理的,你把工作做全面了,就……”
 
  “就啥?我把时间都花在给笨蛋开窍上,我还要不要做事?叔,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时该像我们部队一样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看着,等他们赚够钱尝足甜头,回头怎么来谢我们大队领导。”
 
  老书记见话不投机,只能不说。因为他自己也在感慨地想着,如果不是东宝态度粗暴,承包哪会那么顺利得到落实,砖窑又哪会那么容易烧起来。他也矛盾,东宝的作为与他平时和风细雨长者式的工作方法完全不同,可明显东宝的工作方法比他的效率高。书记取舍之下,还是做了决断,“东宝啊,叔不劝你了,以后还是这样,你只管做事,叔来跟他们讲道理。叔只要求你一样,别动不动就瞪起眼睛骂人动手。以后动手之前,先想想叔的话。”
 
  雷东宝对于这个分工很欢迎,“行,我以后一生气先把手背身后去。往后我打先锋,叔你押着大部队。”
 
  老书记听了笑得挺开心,“好,你能收收你的脾气就好,一步步来吧。去信用社借钱的事,我明天下午去找人,你不行,那单主任……”老书记伸出一只手,在半空虚刨几下,“手指甲长得很,你会气得当场掀桌子。”
 
  雷东宝奇道:“都知道单主任贪,他怎么还坐得稳稳当当?四只眼也跟我说起过。”
 
  “他上面有人。”老书记不再说下去,
 
  “我们啥都没有,你明天上去找单主任,有什么用?”
 
  老书记无语。他愁的就是这事儿,别的都好说。雷东宝见此也明白老书记为难着呢,再说就是逼他了。现在大队一穷二白,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送人?春节才过,连瘦鸡都找不出一只。一老一少两个都愁眉苦脸。山上吹来的风“嘘嘘”会叫,叫得愁眉苦脸的两个人更添苦恼。
 
  好久,老书记道:“东宝,你回家睡吧,明早这儿还得你管着。我晚上一个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兄弟大队借点钱,咱利息照算,大不了比银行利息高点,谁让咱穷。”
 
  雷东宝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好。但他才刚起身,又举一反三想到更好的,“叔,你说我们每块砖如果比县砖瓦厂的便宜一厘两厘钱的,先付钱,一星期以后拿砖,你说人家干不干?”
 
  老书记也是眼睛一亮,“干,为啥不干,一星期又不长。可我们太吃亏啦,一块砖少赚一厘两厘钱,一窑砖得少赚多少呢。”
 
  “亏就亏点,谁让我们没钱?就当给信用社那帮龟孙子送礼。”雷东宝兴奋地道,“我还想到一个招,叔你和四只眼一起拿着公章,带几个人带一车砖,围上红布,敲锣打鼓到各队转转,红布上就写‘一块砖便宜两厘钱’,把人引来咱小雷家砖窑买砖。后面再跟两架手拉车,拿到钱就去煤场拉煤。”
 
  “对头,去县砖瓦厂买砖也得交好钱排队等好几天才有,我们给他们便宜两厘,他们为啥不来?县砖瓦厂卖给公家的砖是三分三一块,卖给私人的砖是三分一一块,但大多是次品砖,我们卖个整价,三分一块。说干就干,后天出发,明天就整岀一架花花绿绿的彩车来。东宝,到底是你见得多,叔老啦,不如你们了。”
 
  雷东宝抓抓头皮,客气话却说不出来,事情就这么定了。
 
  被逼上梁山才想出便宜两厘钱办法的老书记和雷东宝都没想到,便宜两厘钱的效果会那么好。经济效果好,老书记率宣传小分队出门当天就拉来五六车煤;宣传效果更好,“便宜两厘钱”竟成了小雷家砖窑的诨名。为了赶着把砖做出来,雷东宝四宝他们竟连算帐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每天把每个人的工作量记帐,以后再算。
 
  但是雷东宝还是惦记着宋运萍那儿摘帽的事。为了两头兼顾,正月十七礼拜一一大早就踩着积雪融化的泥泞机耕路小跑着去红卫大队。宋季山大清早打开门去上班,没想到就看到雷东宝已经站在门外。小雷家村的锣鼓早已敲来红卫大队一次,宋运萍见面就问砖窑怎么样了,可把雷东宝得意的,将自己的计谋一一道来。虽然他是吃了早饭赶来,可愣是一边说,一边将宋运萍端来的一碗泡饭一碗地瓜粉团吃得精光。雷东宝几次三番想说“你等着,我很快就能存足钱来娶你”,可几次三番又看着宋运萍微微害--羞-的脸将话吞回去,觉得不能拿粗话冲撞眼前这姑娘。
 
  摘帽的事儿很顺利,几乎进去街道,人家就送瘟神似的把结果塞-给两个人,客客气气请他们回。雷东宝还觉得郁闷,多拖会儿时间,他有借口跟宋运萍多呆会儿,可现在不得不急急忙忙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宋运萍本来对雷东宝这个人的身强力壮虎虎生威颇为喜欢,这种特质正是她家所欠缺的。待到亲眼看见小雷家大队春节前后砖窑的明显变化,而如今才刚过完春节,小雷家砖厂又已经轰轰烈烈运作起来,宋运萍对雷东宝这个人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大为倾倒,刚才吃早饭时候看着雷东宝信心十足侃侃而谈,她心里时不时走岔,时不时地暗思,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是。回到家里依然时时走神,想起街道那些耀武扬威的人对他的态度,她就暗笑。看得她妈提心吊胆,心说女儿难道真看准那鲁男人了?
 
  雷东宝则是明笑出来,一边走一边仰着脸笑,路过看到他的人都避开三尺,以为他脑子岀问题。每想到这把好听的声音从那么小小柔软的嘴唇里由衷吐出一句“你真能干”,他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一倍。这一路他也不知怎么走下来的,一颗心如醉酒了一般欢快,脚步如蹬在云里雾里似的轻快,转眼小雷家山头在望,但他根本没去留意,他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件事,等发钱后赶紧去买一辆自行车,以后只要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去看看宋运萍,听听她说话。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合他心意的姑娘,宋运萍简直是天造地设配给他的老婆,从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就确定了,而后,则是越来越确认,错不了,就是她。
 
  终于,从云里雾里中,他听到有个难听的声音在叫他,硬是把他从欢快中拖回现实。他拧眉一看,原来是雷士根。雷士根远远就看见雷东宝的异常,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没想到唤醒雷东宝,立刻换来一张凶脸,他顿时认为大事不妙,“嗯……哈”一声,说声“东宝,你还没吃饭哪”就想溜走。
 
  雷东宝看见雷士根就知道他找来干什么,肯定是想进砖厂。才几天功夫,砖窑才刚烧起来,砖才刚卖出去没多久,大伙儿都还没分到工资,人们早就看到一门吃饭生意的盼头,前赴后继敲他家漏风的门,想走后门成为砖厂的第三十一个人。还什么过没过岀大年,一个个都巴不得元宵节前就到砖厂上班。雷东宝就曾看到雷士根也神岀鬼没地一直在砖厂旁边转悠。但雷士根不说,他也就不提,他知道雷士根在后悔,可他也曾在所有人面前砸下狠话,砖厂三十个人,绝不再添一人。雷士根应该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砖厂没他位置了,他还得继续打光棍。
 
  但是,雷东宝看到雷士根手里的一卷纸,再看看雷士根好像是没睡好的脸,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摊岀手去,“手里是什么?拿来看看。”
 
  雷士根尴尬地笑着,将手中的纸交给雷东宝。雷东宝展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拉一车土,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两人合力打一个砖坯,平均需要多少时间,拌一车泥,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一车泥平均可以脱多少砖坯,这多少砖坯总计包含多少时间工时,然后,砖钱,减去烧砖要用的煤钱,减去次品砖,减去砖厂提留,大队提留,最后除以时间,核计每单位时间工钱值多少,再反过去算,就可以得出,打一个砖坯可以得多少钱,拉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拌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一清二楚,合情合理,拿来就可以用。
 
  雷东宝看看纸上密密麻麻的考核办法,再看看雷士根又是尴尬又是充满期盼的脸,心中很是矛盾,用这现成的考核办法,总不能不要雷士根,但如果不要这办法,他又得花多少时间才能获得这些数据。他当然可以装傻将纸一卷揣进兜里说个谢谢就走,当雷士根的心血为没有,可这缺德事他做不出来。但三十一个人的口子决不能开,开了别人怎么处理?要这个不要那个,以后说话人家还不当他放屁?他扬扬手中的纸,对雷士根道:“你早清楚,砖厂没你位置了。”
 
  雷士根叹气:“知道,唉,是我自己没学猪八戒。这考核办法,送给你吧,以后再有什么机会,记得先给我留一个。”
 
  雷东宝点点头,没说话,看雷士根又伫立片刻,失望离开。雷东宝觉得手里这份考核办法沉甸甸的。
 
  三十个人的数字绝对不能变,想-插-雷士根进来,除非哪个人出列。但是现在谁肯放弃砖厂的位置?谁都不肯,包括他雷东宝,光棍的指望靠这个赚足彩礼,有儿有女的指望靠这个给儿女结婚之用,目前除了大队砖厂,还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活路。谁肯给雷士根腾位置?
 
  雷东宝在路上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看雷士根走远。他可以让位给雷士根,但他让了之后砖厂的生产谁来组织?砖厂才转起来,事事都是他错眼不得地盯着,他要是退位让给雷士根,谁来管砖厂?要老书记来管的话,又不知给管成啥样。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欠着雷士根的人情,等来日方长。
 
  吃完饭回到砖厂,雷东宝叫来算帐的红伟,将考核办法再核对一遍,果然基本无出入,原来雷士根前几天在周围出没是为了获取数据。雷东宝将考核办法与老书记核计一下,便叫红伟抄几份贴出来。红伟抄好一核计,顿时大喜过望,一周下来,按每个人的工作量,一个人起码有十多块可以拿。一个月将是多少?五六十块!这简直是巨款。红伟当即在来来回回记帐时候将这一消息告诉大伙儿,整个砖厂沸腾了,连雷东宝都烧了,整个砖厂闹得像鸭寮。
 
  众人沸腾的原因更在于,这一周才是新手上路,过后,将更加顺手,赚得更多。有高工资赚,又有承包地可种,让进城做小工都不干了。
 
  看到希望的工人是最容易岀干劲的,工人有干劲的工厂是最能岀效益的,砖厂一帆风顺,却也成为县砖瓦厂的心头-肉-刺,但谁也拿小雷家砖厂没办法。随着时间深入,越来越远的人过来买砖,雷东宝看到买一辆手扶拖拉机跑运输的必要,他让雷士根自己想办法学了开拖拉机。但是砖厂虽好,可终究是才刚上马,手头钱还不够买拖拉机,他不得不再次想到信用社,无法不想到信用社,除了信用社,这当下还哪儿去找可以借大笔钱的地方。
 
  老书记拎一袋特意从市里买来的很稀罕的上海糖果出马,被人哼哼哈哈敷衍回来了。雷东宝憋气很久,决定自己出马。他什么都没带,直接找进信用社单主任办公室。他竭力管住自己发痒的手,直捷了当,没一点策略地跟信用社主任说,礼物让单主任自己点。单主任倒是一点没客气,赞了一声爽快后,说可以借一辆手扶拖拉机的钱给小雷家,但前提是拉两车砖给他堆家门口。雷东宝一口答应,出了办公室,就将钱拿出来,转身到市农机公司买来一辆崭新手扶拖拉机,让雷士根开回家。雷东宝坐在颠簸的拖拉机斗上,一路破口大骂单主任,他第一次发觉拳头这玩意儿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可也发现借钱这事儿真能解决问题。
 
  雷士根却从此一心一意跟定雷东宝,觉得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雷东宝第一次以职权获取强权,是在一张自行车票的获取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比其他人更有理由获得这张自行车票,因为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辆自行车以争取更多探访宋运萍的时间。他很运气,获得一张凤凰牌男式28寸自行车的票子,立马拿上刚挣的滚烫的钱,又问人借一些,去供销社买了乌黑车架上钉七彩凤凰牌子的一辆。雷母却心疼得要死,才挣上钱呢,却立即欠债。但没唠叨上几天,又有新的工资发下来,雷母才无话。
 
  雷东宝新车上手,当然是立即去看宋运萍。充足气的轮胎滚在机耕路上,颠得雷东宝一寸长的短发茬都震动有致,咯到石块上更是铮铮作响,但是人一下拔高的感觉如骑高头大马,轮轱辘飞转之间,再看行路的芸芸众生,则有一览众山小的良好心理感觉了。
 
  没想到宋运萍也买了一辆,但只是永久的旧车,轮毂锈迹斑斑,而且还是有横档的男式26寸。一个冬天过下来,兔毛又厚又密,宋运萍又自己在家稍微作了一下分类,所以大多数毛卖了甲级的好价钱。宋运萍拿这钱添了一辆旧自行车,又在电大报了名,准备考电大。这会儿兔舍里看进去,笼子里大多是粉红色的兔-肉-团,只有两只兔耳朵雪白。
 
  宋家父母不得不默认了雷东宝,因为知道女儿心里主意恁大。但宋运萍太注意分寸,每次雷东宝来,即使父母都在,她都把家门打开,光明正大的样子。见了面,雷东宝说他最近做的事,宋运萍大多数时候听。跟听收音机里的说书似的,每星期总有新的进展新的亮点,宋运辉奇怪,怎么有人的生活就能过得如此活泛。偶尔宋运萍也将自己的事跟雷东宝商量,比如电大读什么,文学呢,政经呢,还是财会。雷东宝不由分说就要宋运萍读财会,说他们现在的四只眼会计帐一多就搞不清了,等宋运萍读完电大正好给小雷家做会计。这话明摆着这个那个,宋运萍给了一个“呸”,可考试成绩过线后,却还真的报了财会。
 
  雷宋的交往,即使宋运萍不说,宋运辉在信中也会问,宋家父母都是一手好文字,他们也会得向儿子汇报,宋运萍无奈还不如自己跟弟弟实说,经常将雷东宝的发展进程向宋运辉说说,她觉得挺自豪。
 
  没想到第一次就获得弟弟的良好回复,宋运辉在信中说,听说目前有些工厂正在小范围试行个人计件、集体计件考核制,雷同志的砖厂先人一步施行计件考核制度,并因此获得良好经济效益,真是撞对了路子。可见路是人-摸-索出来的。宋运萍看的时候,觉得这个“撞”字很是碍眼。可再回想一下,雷东宝没有弟弟那样的理论基础,也更别说有什么高瞻远瞩的觉悟,还真有点“撞”对路子的感觉。但宋运萍又想,想“撞”对路子,那也得靠某些人胆大心细真抓实干呢。宋运萍回头就把这信的内容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说,就是“计件”,他觉得宋运辉挺能干,再说爱屋及乌,本来对宋运辉不是很赞赏,现在也全心喜欢上了。
 
  见雷东宝和宋运辉之间夸来夸去的,宋运萍心里比他们都夸自己还高兴。但没想到几次下来,弟弟四月份的一次回信中说,他有一个小朋友去美国做小留学生了,他挺失落,一则是自己暂时是没有去美国的大好机会的,二则是小朋友就像自己妹妹一样要好。因为听说发去美国的信件邮票很贵,他只得断绝与小朋友通信的念头。宋运萍认为可能是宋运辉近阶段心情不佳,他居然在信中批评了雷东宝。
 
  宋运辉在信中说,改革一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人。小雷家砖厂依靠政策,依靠小雷家的人,搞得不错,有了个开门红,但是科技含量不够。如今是因为县砖瓦厂的砖瓦价格国家定价,他们才可以做出便宜两厘钱的决定,万一别家大队也搞起砖厂来了呢?而砖厂也只发动了小雷家大队一小部分的人,雷同志作为一个大队的副书记,他有责任想方设法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之路,而不是窝在砖厂,将时间精力全部投入到简单重复劳动中,挣计件工资,却无暇思考整个大队的致富。这是以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小富即安行为。
 
  宋运萍看着弟弟充满尖酸的回信,气得差点拿一把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责问弟弟,一个农村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立一个砖厂,怎么可以高标准严要求非要它搞什么科学?县砖瓦厂都做不到。同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在短短春节几天内发动社员,修复废砖窑尽快投入生产,你宋运辉能做到吗?宋运萍在最后批语是,书生惯会夸夸而谈。
 
  发出后,宋运萍有些后悔,觉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个星期,来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般可以收到两封信,但这回去信之后,三个星期,才有信回。宋运辉在信中一点不客气地说,姐姐女生外向,一边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帮雷同志出谋划策,一边只听好话不听坏话,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与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态度,才稍微说到雷同志的不对就跳,这种心态有问题。宋运辉建议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内容说给雷同志听,雷同志人虽粗糙,却应该有男儿胸怀,应该会知道好歹。如果雷同志也生气,那么这种人外表粗糙,内心狭窄,太可怕了。
 
  宋家父母也看了这信,看了都说,自家弟弟那是肯定为姐姐好,怎么会乱来。宋运萍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态有问题。她确实是一边很重视弟弟对雷东宝的表扬,一边又特别揪心弟弟对雷东宝的态度,这难道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为雷东宝自豪,又很喜欢雷东宝过来看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暂时没回信,等雷东宝过几天过来看她时候,将弟弟前一封信的内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气转达了,她还没说这是宋运辉说的,她就说是她自己想的,因为知道雷东宝肯听她的。
 
  雷东宝听了双手臂支在桌子上,耸着肩缩着脖子像猫头鹰似的瞪着圆溜溜的环眼看着宋运萍想了好久,宋运萍看出他不是在生气,所以看到雷东宝猫头鹰似的样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么啊,两眼睛贼溜溜乱晃。手放下来,真难看。”
 
  雷东宝呼岀一口长气,道:“你说得对,你怎么想到的?”雷东宝心说,他最近还真钻进砖厂没管着大队致富了呢。
 
  宋运萍松口气,心说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写,雷东宝能承认不足是因男儿胸怀?倒反而是她心胸狭小估计错误。她只笑着反问:“你说我怎么想到的?”
 
  雷东宝笑道:“你让我每天看着你我就知道了。你快点嫁我吧,你看我家离县里近,你读电大可以少走很多路。我前几天买了水泥做兔舍,顺便把几间屋子也浇成水泥地,过两天再买些麻筋石灰把墙也封了,准跟新的一样。我现在还买不起电视里录音机,但我给你写保证书,我明年就把缝纫机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买全了,再添一套家具。你相信我做得到,这辈子我做什么都要让你吃好穿好。”
 
  宋运萍听着心头鹿撞,都不敢看雷东宝,-脸-红心跳地道:“你瞎说什么啊,跟你说正经事儿呢。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弟弟信里让我告诉你的。我弟弟说你比我有胸怀,能听批评意见。”
 
  “小辉?”雷东宝笑道:“小辉都替我出主意了,你看,我们早点两家并一家算了。也省得我每次想替你们挑水你总不让。”
 
  “你每天砖厂那么累,半年来人都黑瘦了,怎么能让你总来我家干活。”
 
  “那我明天扛两包水泥来,把后院都刷成水泥地,雨天走着不带泥。”
 
  “别,后面今年刚种了桔子、柿子、苹果、无花果,还有一棵桂花树,兔粪刚好拿来肥地,要浇了水泥都完了。你刚挣的钱还是给你妈买些好的,她老人家辛苦一辈子了。哎,下个月我准备卖了兔毛买部缝纫机,你以后衣服拿来我这儿做吧。”
 
  “好。啊,我们那里有几只日本化肥袋,他们说做裤子最好。”
 
  “是啊,我见过,他们把化肥袋拆了做裤子,前面日本制造,后面尿素,特逗。你有也去拿来吧,我想想办法怎么把这些字裁掉。”
 
  雷东宝涎着脸笑:“别拿来拿去啦,你就去我家吧。”
 
  雷东宝涎着脸还是虎虎生威。不过宋运萍早已习惯,啧道:“嘿,我跟你讲正经的,你怎么老打岔。”
 
  雷东宝看着宋运萍似笑非笑的脸,真想捏一把,但前阵子想动手动脚,被宋运萍拿着扫帚赶出去,又好一阵不见他,他心有忌惮,可又面对着仙女一般的女朋友手脚难禁,当下双手交握下定决心,跳下凳子跑隔壁屋,对里面宋家夫妇大喊一声:“爸,妈,萍萍嫁给我吧。我一定对她好,对你们好,对小辉好。”
 
  宋家三口人都吃惊,宋家陷入可怕的沉默。雷东宝回头看宋运萍,见她咬着嘴唇怪怪地看着他,就又补充一句:“答应吧,反正迟早的事,我们早点在一起多好。我暂时拿不出多少彩礼,保证一年后两倍补足。”
 
  “谁问你讨彩礼了。”宋运萍顿足道,“你快回家,晚了,后天再来。”
 
  “还早,月亮还没升高,走山路太暗。别后天啦,答应吧。‘六一’节我们去登记,方便记。行吗?我数到三,你站着就是答应,坐下就是不答应。”
 
  宋家父母早追着出屋来看,却见雷东宝赖皮地伸手抓着女儿不让坐下,嘴里还吊着长声念“一……二……三”,念到三,当然他们女儿没法坐下,就算是答应了?不用他们说,宋运萍自己早急着说“不算不算”,雷东宝却大笑说:“算,算,我明天带我妈来,带保证书来,你们等着我,哈哈。爸,妈,我这下可以走了,你们早点睡,明天等我。”说完真的黑旋风一样刮出去了,留下宋家三口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觉得很是儿戏。宋母问女儿答应不,说女儿答应他们也答应,但彩礼算了不要求,可他们规矩人家女儿,结婚还是得按规矩来,一定得要雷东宝找个德高望重的媒人来说媒。宋运萍其实早答应了,但叫她怎么说得出口,见妈妈这么说,她就用力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雷东宝虽然赖皮得逞,但他认定萍萍就这么定了,一路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乘着微凉的夜风回家。但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保证书,虽然容易,就是那么几句话,但问题是萍萍家一家都是文化人,他拿自己写的保证书出去还真有点犯怵。他稍一核计,先不急着回家睡觉,先隔墙翻进村口雷士根家土围墙,月下打门求援。
 
  雷士根开门一见是雷东宝,大惊,伸手一把将雷东宝拖进去,拖了雷东宝一个趔趄,一手又捂到雷东宝嘴上。他探头侧耳观察一番才关上门,这才拉惊讶的雷东宝进自己房间,轻道:“出事了,吃饭时候公社工作组来,先-摸-到你家,没找到人,又-摸-到老叔家,跟老叔吵了很久,说到年前承包和砖厂的事,说我们承包是擅自瓜分集体土地,说我们砖厂是一小撮人侵占集体资产为自己牟利,挖社会主义墙角。他们等半天等不到你,带着老叔回去公社了。”
 
  雷东宝一张脸顿时墨黑。别人不知道,他不笨,他立刻想起年初跟老书记一起守窑那夜,老书记说他会做事不会做人,肯定是有人因此告到公社,工作组下乡第一个找的是他,而老书记是替他顶罪去了。
 
  雷士根见雷东宝不说话,在一边献计献策,“东宝,你还是去哪儿避一避风头,明天他们肯定还得来找你。老书记在公社人面儿熟,过几天准能放回来。你不行了,你当兵那么几年,谁都不认识。”
 
  雷东宝摇头,他哪可以做什么逃兵,他轻问:“工作组来,谁替他们领路?”
 
  “还能是谁,但老猢狲没正经出面,闪了闪,指了你家的路就溜,他还怕你,这是四只眼看见的。老书记家是你妈带去的,你妈没事。”
 
  雷东宝面色铁青,一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书记四月份时候曾经忧心忡忡提起,说前书记老猢狲与上面有些人关系不错,年初承包到现在,老猢狲还什么声音都没岀,总是有点怪,果然,今天终于是折腾出事情来了。老书记原先提防着老猢狲纠集以前一帮活跃分子扒砖窑搞破坏,走一贯的打砸抢路线,所以让砖窑里一直留着人,没想到这回老猢狲走的是上层路线。雷东宝一时失措,对于打砸抢,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的是办法,但对于公社来的工作组……他好歹是部队复员的,并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得考虑如何应对。雷东宝从来没应付过太大的阵仗,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安排,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说出来,以免动摇军心。
 
  雷士根见雷东宝拧眉沉默,又补充道:“工作组让砖窑立即停产。”
 
  “砖窑?”雷东宝想起他下班去宋家时那才烧透一半的砖,“砖窑熄火了?一窑砖不都得废了?”
 
  雷士根点点头,“民不跟官斗,你出去避避吧,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他们针对的是你,不是老书记,老书记那儿不会有事。一窑砖废了以后还可以烧,你要是被公社抓去,往后谁还敢开砖窑。”
 
  “我避?等我回来,小雷家又是老猢狲天下了。去年初老猢狲下台,是公社里谁的决定?我找他去。”
 
  雷士根对大队里的事一清二楚,“是县里去年新上任县长的决定,听说新县长上任,接连派出好几个工作组到各公社,动了好几个大队的领导班子。东宝,你不会是想去找县长吧?县长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他们正愁抓不到你,俗话说官官相护,公社要抓你,县里能拦着?你这上去找县长不正是送上门去,让他们瓮中捉鳖吗?我看你还是避避风头,等事情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对症下药。千万不要莽撞,平白牺牲自己实力。”
 
  雷东宝挥手否决雷士根的建议,“士根哥,你脑筋很好,胆子很小。别说我不肯避出去,就是能避,避回来一切照常,我也不能走。先说我做的事国家允许,这是我大学生小舅子说的,再说已近六月,我们砖窑给大队挣的钱得全拿出来买高产晚稻稻种,拖几天得影响育秧工作。我不能走,没法走。我带大家闹承包闹砖窑,有点小事我先躲,我还是男人吗?明天我去找县长,要抓也要让县长抓,抓之前我得跟县长说道说道政策。”
 
  雷士根忧心忡忡:“东宝,跟你说了,县长不是那么好见的,别你还在县府大院等县长,人家小门卫早一个电话打给公社,公社派人把你抓了。你要保存实力,别计较眼前得失,稻种一季不好,还有明年。只要你没事,没让公社押走,给老猢狲十个胆也不敢坐你的位置。”
 
  “老猢狲见我一吓就走,不用给他苦胆他也敢再次造反。士根哥,你别再劝我,我想个办法。”说着,便和衣倒在雷士根的床-上,反正天热,不用被子也无所谓。
 
  雷士根见此只好闭嘴,换作春节时候他可能还会嗤之以鼻,认为雷东宝太过轻敌,不懂轻重缓急,但是半年看下来,他看到雷东宝有他所不具备的磅礴勇气和锐气,而很多他以前以为很传统的固有势力,总是在这种有点莽撞的勇气之下化为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他想,或许,雷东宝思考之后会得出最好的方案。雷士根小心,又进进出出趴窗户墙头往外看了动静之后,才放心回屋打算再与雷东宝讨论。
 
  但没想到,回到床边,却分明听到雷东宝从黑暗中传出来的鼾声。雷士根有点懊恼,这算怎么回事,人家替他操心,他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倒下就睡,东宝到底有没有好的打算?雷士根无奈也只得睡觉。但床铺被雷东宝占了一半,他没法照旧地睡,只好找来一把凳子,将脚搁凳子上很不舒服地将就着睡。
 
  雷士根才迷迷糊糊,却被一阵摇晃摇醒,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哎,士根哥,士根,你怎么睡着?这么大事你还睡得着?快起来,有行动。”
 
  真是贼喊捉贼,雷士根翻身起来,迷糊着双眼道:“你做梦还是醒着?明明看着你打鼾我才睡的。”
 
  “我睡着了吗?不可能,我在想事。”
 
  雷士根心里嘀咕,有这么想事的吗。但脖子早被雷东宝一把揽了过去,如此这般这么这么地吩咐了一通。雷士根听完很不置信,“这太儿戏点吧?领导会见你?领导会不会见面就骂我们不严肃?”
 
  雷东宝环眼眯成细眼,狡黠地笑:“会,以前部队领导喜欢的就是这调调儿。”口气里满是不容置疑。
 
  雷士根将信将疑,但立即灵猫一般出门行动了。雷东宝不便出面,反而占着雷士根的板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天一亮就飞车去红卫大队,告诉宋运萍情况有变,他得去县里办事,今天没法带妈过来见面,见面的日子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