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一部 1989(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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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的人,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又是离开
 
  雷母操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电话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做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电话。”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个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
 
  “那谢谢啦。这么大好处,本来没指望你答应的,唉,谢谢你。”
 
  雷东宝听着伶牙俐齿的韦春红这会儿说话简短重复,一时也有些感触,闷声道:“谢啥,回头鱼烧得好点,别砸我小雷家鱼的牌子。”
 
  “那当然。”韦春红沉默了下,不肯放下电话,又找话道:“吊灯很好看,谁见了都夸,都不知道是你送来的,你做出来的事总是比别人跑在前头。”
 
  “嗯,没事我挂了。”
 
  韦春红听得雷东宝的不耐烦,心里发急,忽然冲口而出,“其实夏天那时候装修我怕跟你商量,你会误以为我要你钱,才跟你说我儿子要来,拖你两个月。我……我哪会赶你呢,你想想,你都还不了解我吗。”
 
  雷东宝听了大惊,“那你怎么把三楼也改了?”
 
  韦春红幽怨地道:“你又没来看,知道我怎么改的三楼吗?你大人大量,不会以后连小店的门都不进了吧。”
 
  “你怎么改的?不是雅座?”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眼见为实不就得了?我晚上给你炖好一沙锅的牛腩等着你,好不?”
 
  “不去。”雷东宝非常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挂了电话。
 
  韦春红心里知道没指望了,雷东宝这种男人气十足的人,多少黄花闺女都肯拉下面子倒追着他,她去年能拉到雷东宝,那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一心一意当丈夫一样伺奉着,不曾想她越小心越是造成误会,不过好歹这回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雷东宝送吊灯,送来的是不上不下的数字。估计误会到今天,雷东宝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否则不会那么干脆一个“不去”,以前说什么也给个理由,比如说“没空”。
 
  雷东宝则是放下电话发了阵子呆,心说难道真是误会了韦春红?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雷东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就被风鸡的香味勾魂。吃饱了出去巡视,当然先去村办。
 
  永远风雨无阻镇守在小雷家心脏的雷士根看到他就把门踢上,拉住雷东宝轻声道:“你出差那么多天,有些话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听了当他们放屁。”
 
  “什么话,是不是说忠富反我?”雷东宝甩掉雷士根的手,他很不习惯这样。
 
  “是啊,那天我老婆听有人这么在你妈面前挑拨。这点你不能信,忠富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以前你填他鱼塘他跟你吵过,后来一直服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最要命的不知谁想出来的,说红伟、忠富、正明三个现在都实际上被我管着,都只听我的,不听你。”
 
  雷东宝哈哈一笑:“我说你怎么吓得跟大姑娘一样,说话扭扭捏捏。我不信,你敢吗,他们三个敢吗?”
 
  雷士根正色道:“谣言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现在你不管实事,实事都是我和他们三个管着,聪明人看得出我们四个人权太大,只要我们联手,小雷家就乱了。说出这谣言的是个有心机的人。”
 
  雷东宝又是哈哈一笑,却一掌猛击到桌上,震得一桌茶杯全部跳地身亡。“敢!”他凛然瞪起环眼,杀气腾腾地道:“谁都知道,我能封你们,我也能撤你们,我还能让平原书记杀了你们。造谣信谣的都他妈是蠢猪。”
 
  雷士根被雷东宝看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又伸手一把拉住他:“我先提醒你一下,你不会以为我试探你吧,你跟我这么凶干吗。”
 
  雷东宝奇道:“我哪凶你,我凶你干吗,谣是你造的?”再次抹下雷士根的手。
 
  雷士根紧张地注视着雷东宝的脸,看果然雷东宝一如既往,知道自己多心了,也知道雷东宝说的就是他做得岀的,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是什么威胁。他叹气道:“你这话我会传播开去,省得有人还真有心蠢蠢欲动,也省得有人看着我们四个的位置眼红,妄图挑拨离间。我们村子钱多了麻烦就多,都眼红着钱。”
 
  “你是我的诸葛亮。”雷东宝说得没一点犹豫,“咱不说那种破事,你说这几天出了些什么事。”
 
  雷士根照旧挑要紧的事向雷东宝汇报一遍,有些需要雷东宝签名的,他拿出来,他一边说明,雷东宝一边签。基本上经过他的手删滤下来的东西,雷东宝已经不用太细查。
 
  雷东宝等全部签完,说声“没事?没事走了”,也不等雷士根答应就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又道:“挑拨的事你查查,谁造的谣。你传话下去,谁敢搞乱小雷家领导集体,我扒了他屋。”
 
  雷士根冷静地问:“东宝,你真那么相信我们?不听听群众意见?”
 
  雷东宝道:“我们照着小辉的法子,监督体制有了,奖励体制也有了,老叔自杀的事还在眼前摆着,谁好路不走走坏路?真要走也没办法,别让我发现,否则我掏出他的牛黄狗宝。”
 
  雷士根冷笑道:“你难道不担心我和他们三个联手架空你,你还不知情?”
 
  雷东宝却笑了:“士根哥,你聪明脑袋怎么想不通。他们三个怕我,烦你,各自怄气。他们跟你联手?三天能行,三十天就得窝里斗,谁也不服谁。不信你试试。”
 
  雷士根却是神色一松,长嘘一口气,“好,你平时是装的,张飞也能绣花。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里信了,嘴上怕掉面子不肯说,以后心里有疙瘩。我放心了,你走吧。哎,牛蛙已经冬眠那么多天了,瘦,你就放过它们吧。”
 
  雷东宝呵呵笑着离开去登峰,不过心里还是把雷士根的话想了会儿的。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四个人,那么多年同事下来,知根知底,他凭什么为了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何况还是士根自己告诉他的。
 
  士根看了雷东宝态度坚定,也是放心。他这位置,又与其他三个不同。如果雷东宝真被挑拨得信谣言了,他真是除非出走小雷家,否则只有跟着老书记上吊一途了。幸好雷东宝看得清楚。雷东宝这人话粗心不粗,其实心中明镜儿似的,再复杂的事到他嘴里也变得黑是黑白是白,雷士根都不知道雷东宝这是什么手段,能那么容易地化繁为简,小雷家那么多事,雷东宝照样心宽体胖的,不像他都愁岀白发几根。
 
  雷东宝最后巡到养殖大棚,他才进大棚不久,忠富就不知从哪儿闻风赶来,还气喘吁吁的。雷东宝见了不由得笑,“忠富,我妈说你上世是鱼,看到鱼跟宝贝似的。你怕我又偷你的鱼吃吧,哈哈。”
 
  忠富被雷东宝说得难为情,他还真担心雷东宝又-摸-他的宝贝们红烧。他讪笑道:“说啥呢。看到书记来视察工作,赶紧上来汇报,咱马屁拍得要响,又要正点。”
 
  “操,打你忠富嘴里掏马屁,还不如旁边沟里挖牛蛙来得方便。尼罗罗非鱼能吃了?”
 
  “几条大的能吃了,而且第一批小鱼长没长大都快发情了。我们沼气池真是好东西,徐书记在北京就是看得高。教授说他们南方,这种鱼都还是养在温泉里,冬天不敢露天放养的,温度不够它就不长,再低它干脆死。你看你看这条游过来的,这条最能吃也最能长,好几条鱼尾巴是它咬破的。我准备留着它做种鱼。”
 
  雷东宝诡笑:“它上辈子跟你是兄弟。你超度做人了,它连你尾巴都咬,这辈子还是做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