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二部 1992(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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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贼胚,趁过年进的好料,豆粕都霉臭得近身不得。后天就是春节,全国都休息,想退都来不及。人能休息,猪还得吃饭,这春节十天猪吃啥?等死?猪只好吃霉豆粕,到时想退货都没法退,这贼胚不是给我设圈套?跟我进那么几年货,死人都知道进什么货,这贼胚心里有鬼,骗书记不懂行,还赖书记签字。”
 
  杨巡见此变故,心里立刻明白出了什么事,悄悄把椅子往墙边转移,冷眼旁观,一声不吭。果然见雷东宝瞬间眉毛吊起,杀气腾腾起身,劈手将那外勤从忠富手中抢来,一言不发,“啪--啪”就是两个大耳光。杨巡心说,雷东宝发火了。
 
  雷东宝打完耳光,依然揪着那人,狠狠盯着他,牙缝里只冒出一个字,“说!”听完忠富所述,雷东宝不懂也懂了,这事儿有极大猫腻。他怒火中烧,最恨有人骗他。
 
  那外勤本想抵赖的,此时被两个耳光一扇,啥念头都没了,一声都不敢岀。雷东宝等半天没听见响动,就大声喝道:“四只眼?叫来。”立刻有人跑出去找四眼会计,愣是把四眼会计从年货分配现场找来。雷东宝这时放了那外勤,退身坐回自己办公桌,指着那外勤对跑进来的四眼会计道:“他家,爹妈兄弟四户,停发今年年货,已发的也追回,一根鸡毛也不给。妈的,贼胚,想揩村里的油。”
 
  那外勤顿时傻了,没想到雷东宝还想得岀这种连坐的主意,这下他还不给父母兄弟揍死?一时都不顾双颊肿痛,连声道:“我做错事情,我立刻联系对方退货。我立刻……”忠富这时候反而一言不发,冷冷站一边看着,什么都不说。杨巡忽然想起刚刚身为登峰电线厂厂长的正明离去时候的怒容,估计也是遇到差不多的问题。雷东宝这个外行领导内行,那么大一个摊子,刚上手时候还能不出问题?他见那外勤哭丧着脸过来打电话,就闪身让位,跟依然呼哧呼哧的雷东宝说声“我去看看正明厂长”,就快速脱离风暴圈。
 
  忠富见此也走,但他没打招呼。雷东宝一眼看见就又大喝一声:“忠富你去哪?处理完再走。”
 
  忠富冷冷道:“喂猪去。”
 
  雷东宝不强留,铁塔似地坐那儿盯着忠富出去,忠富走得如芒刺在背。雷东宝等忠富走得不见,才收回眼光看那外勤说电话,听外勤说得不是回事,他便凑到电话边问外勤:“他不发货?”
 
  外勤忙道:“那边厂长说他们厂今天开始休息。”
 
  雷东宝问:“你知道厂长家在哪里?厂长爹妈家在哪里?”
 
  外勤道:“知道,在……”
 
  “那好,告诉那厂长,要么他发货,要么我这边发人,两卡车人去他家过年。我雷东宝说到做到,等他一句话。”
 
  外勤战战兢兢转达了,那边立刻传来哇啦哇啦不断的骂声,雷东宝听不清楚,也不想听,就盯着外勤腊月天冒着黄豆粒大的汗珠不断解释,不断做出私人承诺,终于那边喀嚓一声挂了,这边外勤跟雷东宝说:“他们立刻发货过来,不远,明天一定到。”
 
  雷东宝还能听不出外勤承诺的是退还好处,他抬手又是给个耳光,骂道:“蜡烛,不点不亮。我等着,年前不到,我把你们连夜赶出小雷家,以后也别想进小雷家门。你们也都听着,谁敢采购中下小手,全家三代开除岀小雷家,房子收回。妈拉个逼,想蒙我,-摸--摸-自己卵蛋几只……”
 
  这边雷东宝对着一屋子外勤破口大骂,那边杨巡逃出暴风圈,向正明厂里去,回头却见忠富也愤愤跟了出来,走得比他更快,眼看追上他。他只得有口无心地打个招呼:“忠富哥,一起去正明厂长那里喝杯茶?”
 
  没想到忠富正火着,一听这邀请,就闷头跟上了。杨巡悔得不行,心说别让雷东宝看见以为他有事没事搞串连,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两人一起到了正明办公室,正明也是臭着一张脸。忠富直接就问正明:“你也是材料进货岀问题?质量问题?”
 
  正明摇头:“规格不对,我要的紧俏货不给进,我不要的垃圾货进那么多,我年后开工吃啥啊。”
 
  两人同叹一声气,搞得杨巡坐也不是,走也不是,连忙递烟给两人,宽慰道:“都有一个过渡期嘛,慢慢来,慢慢来。大节底下的,生气犯不着。”
 
  忠富看着杨巡若有所思,看得给他递火的杨巡毛骨悚然。忽然忠富一拍桌子,道:“我也做个体户去,一家子养一百只猪,也比辛辛苦苦养一万只赚得多。”
 
  正明看看杨巡,道:“小杨,我们不拿你当外人,你可别给我们说出去。”
 
  杨巡陪笑道:“妈的,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们不正希望我传话给书记,吓唬吓唬他吗。谁耐烦管你们雷家自家的闲事,我离开这个办公室就回家去,过完春节就离家,你们的事跟我无关。不过我倒是欢迎你们春天里到我那儿作客,我带你们海边玩去。”
 
  正明一笑,道:“我以后没钱才去你那儿,你不许到时候嫌我吃穷你。”
 
  “嫌啥啊,你去我逮住你不放,给我做电器市场的头儿去。正少个懂行的,只怕你嫌我那儿工资低,规模小。”
 
  忠富叹道:“正明,你看他多快活,自己给自己做,赚赔都是自己,哪来那么多窝囊气。”
 
  杨巡心说,他多的是窝囊气,进去机关,哪个小毛子都敢训他,都因为他是个个体户,不能撂挑子。但他依然笑嘻嘻地道:“忠富哥,这话我倒不是威胁你,刚才书记的态度你也见了,你是小雷家的人,你自个儿最清楚,你那位置是想坐就坐,想撂就撂的吗?我即使不在老家做事,每次春节回家,也都是带着烟酒要把村里书记村长拜一遍的,那叫拜土地爷。何况你们。你们说,这过年过节的,何必拿想不开的事搞自己脑子呢。”
 
  正明和忠富相顾哑然。杨巡见机,殷勤提出请两人吃饭,两人都没胃口,推辞了,杨巡于是顺理成章地告辞离开。走到外面,心里想着雷东宝一个人也难,又要顾着村里发展,又要把全村老老少少摆平了,还得让几员大将心甘情愿地卖命,他想着都难。遇到今天的事,换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两全其美地解决,他很想回去了解雷东宝是如何解决,以便取经,可又不愿此时钻那台风眼自讨没趣,还是乖乖走了。
 
  回家看到妹妹的白眼,不由心底失笑,他还担心雷东宝呢,可他自家才四个人的事都还没摆平。
 
  杨速坐着机关,虽然最后几天早已无所事事,可依然得捱到最后才能放假,还是杨巡开着车去接杨速回来,杨连当然也一起跟着去。杨逦在楼上看着虽然眼馋那车子,可硬是忍着不下来,铁骨铮铮。
 
  这一年,杨逦由杨速照料,也渐渐肯听杨速的话。可杨速全听大哥的话,一点没有含糊,气得杨逦生气杨速没骨气。杨逦本想在饭桌上噎杨巡几句,但抬眼看见杨巡墨黑的眼光,心中略寒,不敢出言捋那虎须,只是闷声不响。杨巡也不去招她,既然杨速半年下来都没软化了杨逦,他也只好再等,等杨逦夏天考完高考再说。
 
  杨逦反正年夜饭吃完就上楼,三个哥哥都看着她走,没办法。等上面轰然传来关门声,杨巡才收回目光,对杨速道:“老二,坦白你的女朋友。”
 
  杨速一惊,杨连却看着杨速开笑,“二哥,哪儿露出马脚让大哥看出来了?”
 
  杨速尴尬地道:“八字还没一撇,再说机关里穷,我留不留得住她还难说。她是个小学老师,挺温和善良的一个姑娘。大哥,等杨逦考完,我早点出来跟你做事吧。”
 
  杨巡点头,“可以。你这件毛衣是她给你织的?”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呵呵。不是,这是科室里一个阿姨帮我织的,我人缘好,那些大妈大姐都帮我。有时候我拿给杨逦的好菜也都是委托他们帮做的。”
 
  杨连大笑:“白让大哥吓岀真相来,哈哈。”
 
  杨速尴尬地笑道:“大哥现在眼睛太厉害,大哥两只眼睛对着我,我五脏六腑都跟透明的似的,啥都不敢瞒着。大哥可以做刑警去了。”
 
  杨巡一笑,道:“别瞎扯,是你自己胆小。初二拿些东西上她家走走,礼多人不怪。老三呢?”
 
  “没,没有。我听妈的,安心读书。”
 
  “没出息。”杨巡这个大哥却是另类。
 
  杨速小心地问:“大哥,你呢?你的个人问题更该解决了。”但杨速不敢提戴娇凤。
 
  杨巡大大方方地道:“我看中一个人,她在美国读书,跟她比,我跟老鼠对比孔雀一样。不过谁知道呢,十二生肖里面,老鼠照样排第一。”
 
  杨速道:“大哥,我们兄弟俩,要钱没有,力气一把,你只要吩咐一声,我们赴汤蹈火。”
 
  杨巡笑道:“嘿,玩儿你哥了,你有才啊。这两天罚你教我读英语。”
 
  “大哥饶命……”
 
  三兄弟说说笑笑,可只要稍一冷场,那就是彻底的冷场,三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妈妈去世一年,三人都是非常想念。静默中,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轻轻的哭泣,杨逦也是想妈了。三个人更是无语。
 
  大年除夕,更深夜长。
 
  韦春红总算是春节闭门歇业,本来说好雷东宝开车去接她,可临了雷东宝却是来电说有事忙碌,她只得自己骑着木兰摩托车来,后面放满年货行李。
 
  小雷家人看见她倒是客气,都争着与她招呼寒暄,但到了雷东宝家,雷母照样是爱理不理的老太君样。韦春红这回学乖,进门就是一个厚厚的红包,也别什么金项链金戒指了,直接还是给钱最实惠。果然,雷母眉开眼笑。立马认了这个儿媳。
 
  韦春红这才又将摩托车开岀去,把儿子接来雷东宝家。雷母背后悄悄问韦春红,怎么还不怀孕。韦春红可真说不出,她也不知道,她也真想跟雷东宝生个儿子。可肚-皮不争气,硬是不见动静。看着雷东宝挺喜欢她儿子,还特意带着她儿子上山打麻雀,她真希望让雷东宝有个亲儿子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