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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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萍说,我几个男朋

    友,一到外国,也等于国门一锁,忽然失踪,等于失去自由,世事浮沉,天南海北,也许有一

    年,忽然回国,露面了,不奇怪。沪生说,处理干部的方式,形成一种习惯,大家已经看惯,做

    惯,心知肚明,这批人倒霉,也就是离开了熟悉环境,面对陌生房间,陌生人,过陌生生活,根

    本不会叫,不会喊,不会哭,心里明白,再叫,再跳,再哭,还是看不见,摸不着,必须平衡,必

    须承受。白萍说,这与出围之后我这批男朋友,真也差不多,忽然跟陌生世界接触,再哭再喊,

    必须承受,只是,我父母觉得,沪生的条件,比我原来几个男朋友要差,我觉得,其实是一样

    的。沪生不响。白萍贴近沪生说,我就坚持了,所以结婚了。沪生笑笑。白萍说,沪生满意吧。

    沪生不响。白萍说,沪生父母有政治问题,等于沪生有问题,我也同样,我也有严重的政治问

    题。沪生不响。白萍说,以前我跟几个男人,已经做过了,我不是处女,这个问题不小,沪生一

    定是有想法的。沪生说,我无所谓。白萍说,沪生如果一想,已经是白萍第四个男人了,应该有

    想法。沪生不响,关了床灯,窗帘映出梧桐的影子。白萍的手臂搭上来。白萍说,表面上,我工

    作积极,其实,我就想出国。沪生不响。白萍说,只要有出国机会,我一定不回来了。沪生说,

    这我理解。白萍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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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桩婚姻,当初只有阿宝了解。夫妻一年多,到1989年初,白萍公派德国,进修半年,开

    始,经常来信,秋天阶段,沪生依照白萍寄来的清单,到华亭路代买牛仔裤,裙子,文胸底裤,

    颇费口舌。摆服装摊的小琴,当时只有十八岁,经验丰富,考虑周全。有一次,小琴忽然称呼

    说,沪先生。沪生一呆,原来自萍的信封,就摆到小琴的眼前,沪生笑笑。

    这家摊位里,专卖日本版样,攀谈中,小琴提到与日本的业务联系,无意中讲到了玲子。

    沪生心里晓得,结婚的消息,一定会传到日本。果然一个月后,玲子来了电话。玲子说,沪生,

    现在外面不少人,全部想借了理由,不回来了。沪生说,当然。玲子说,自家的老婆,要多联

    系。沪生答应。玲子一语成谶。当时沪生,已收到白萍八张彩照,其中一张照片背后,白萍写了

    一行字,美丽的人儿在远方。阿宝看看照片说,女人一出国,就变得漂亮,老上海人讲,变得登

    样,标致,交关漂亮,霞气漂亮。沪生看了看照片里的白萍,神清气爽,凹凸有致,等读到了照

    片背面的这句文字,阿宝忽然不响了。沪生说,白萍的上海单位,一直发信,希望白萍早点回

    来,一切事体,好商量,但白萍对我讲,已经申请滞留,准备去加拿大。阿宝说,白萍身边,基

    本是有人了。沪生说,啥。阿宝说,这套照片,肯定是男人拍的。沪生不响。阿宝说,女人的照

    片,照相机端到男人手里,还是女人手里,选择的角度,味道,不一样。沪生说,我理解,人人

    会有故事,人人心里有想法,只是内容有别。阿宝说,最近来过电话吧。沪生说,比较少,我讲

    得也少。阿宝说,是怕人偷听。沪生笑说,感情好的夫妻,最怕人听。阿宝说,我一个外地客户

    讲,国际长途台的接线小姐,做夜班,就是结绒线,比较无聊,多数是听听隔洋长途消遣,等于

    听广播节目。沪生说,我以前坐邮政车,眼看别人随便拆信,现在想想,文字不算啥,夫妻隔洋

    相思,最有声色,也最无能,感情好到极点,只一个“想”字,电话里,是想眼睛,想耳朵,想头

    发,一直想到十只脚趾头,以为是二人世界,无所不讲。阿宝说,年轻接线员,听这种半夜内

    容,其实也是自讨苦吃,长期受刺激,如果是收袖口,手里的绒线针,往往会发抖,乱戳,天亮

    全部要拆,因此经验丰富的中年接线员,只听调情电话,男女关系未定,内容有点复杂,来来

    往往,像蟋蟀触须,互相动来动去,用足心思,聪明机智,有暗示,有味道,也不伤筋动骨,长

    途台的资深老阿姨,这方面要求完全变淡,夜班只喜欢简单内容,喜欢听夫妻相骂,家长里

    短,互相攻击,紧张热闹,百花齐放,等于听滑稽戏。

    沪生记得,有一天凌晨,白萍来电话说,沪生,最近忙吧。沪生说,还好。白萍说,现在做

    啥。沪生说,看书,准备休息。白萍说,一个人。

    沪生说,是的。白萍不响,电话里有丝丝杂音,白萍说,最近想我吧。沪生说,嗯。白萍说,

    想我啥地方呢。沪生说,就是想。白萍说,想我啥呢。沪生不响。白萍说,要我吧。沪生说,要

    呀。白萍停顿几秒说,我觉得房间里,现在有一个陌生人。沪生说,啥。白萍说,我听出来了。

    沪生说,啥人。白萍说,现在听不到声音了,我是感觉。沪生说,我听糊涂了。白萍说,糊

    涂啥。沪生说,房间里,就是我嘛。白萍说,身边啥人呢。沪生说,我一个人。白萍说,我看不

    见,听见了,床上是两个人,对吧。沪生说,笑话。白萍说,我感觉,是多了一个人。沪生说,听

    错了。

    白萍说,前几年沪生搬出去,我就有感觉了。沪生不耐烦说,我解释几趟了,现在有条件,

    我就借了房子。白萍说,我爸爸妈妈是一直怀疑,沪生,为啥要搬呢。沪生说,我想换环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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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说,我听到了,女人喘气了。沪生说,不可能的。白萍说,我心情不好了,最近,不会打电话

    了。

    沪生还想回答,话筒里咯的一响,一串嗡嗡声。

    三

    陶陶听钟大师说,头发硬的人呢,比较勇敢,心比较狠,做事会偏心,因此可以做大官,镇

    得住场面,如果做事不偏,位子容易不稳,心不狠,关键阶段,无法决断,做任何大事,要狠,

    也要偏,落得了手,这是做大官的要素。头发软的人呢,比较温和,公平,人一公平,就做不成

    大事,样样犹豫,容易妨碍别人利益,这种人的好处,是容易心安理得,只管自家,总之,我讲

    到底,头发硬软,无啥好与不好,社会分工不同,比如审犯人,心肠软的人,下不落手,事事不

    容易成功,往往拖泥带水,两面不讨好,女人也一样,如果皮肤白,头发软,一般来讲,脾气比

    较好。陶陶听了不响。对于钟大师讲大官小官的解释,陶陶毫无兴趣,后面这句,陶陶想到了

    小琴的皮肤,一双手,雪雪白,脾气好。上次吃饭,人人讲男盗女娼,小琴话题一转,谈起乡下

    过年的经历,不咸不淡,心里有悲,讲得大家不响,讲得陶陶心里落眼泪。也是这天之后,陶陶

    经常到华亭路看小琴,摊位后面,两个人坐一坐,陶陶讲得多,小琴讲得少,陶陶讲得急,小琴

    耐心听,时常只是笑,从不多言。每次等陶陶要走,小琴拿出准备的马甲袋,里面一件T恤,或

    一条长裤,这是小琴的心意,要陶陶去穿。一次芳妹看到了新衬衫,陶陶说,这是昨天买的。芳

    妹说,尺寸正好,登样的。有次是一条西裤,芳妹说,穿穿看。西裤一般留出裤脚,但这条长裤

    的裤脚,已经缝齐,烫过。芳妹说,这家店考究的,定做一样。陶陶说,别人留的尺寸,我一穿

    正好,因此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