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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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说,可惜了。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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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响。雪芝说,要么,裤子放到此地,出去荡马路,阿宝先过来换。阿宝霎霎眼睛说,换来换

    去,会出事体的。雪芝笑起来,粘上来想打,两个人缠绵一刻,雪芝到台子前面,恭笔写一张条

    子,我到外面吃夜饭。两个人慢慢走出弄堂,阿宝发觉,已经有人看定了雪芝,走了一段路,乘

    四站电车,到了曹家渡终点站,路对面,就是沪西饭店,以前叫沪西状元楼,走上二层,5室阿

    姨,小珍及男朋友已经到了。服务员上来,阿宝说,有啥特色菜,服务员说,白切,干切,白斩,

    清抢。阿宝点了几样,接下来,老式木托盘,端了数样状元楼冷盆,糟货,四只本帮菜,肚档,

    时件,划水,秃卷,以及狮子头等等。此刻沪生也到了。阿宝说,兰兰呢。沪生说,感冒了,不肯

    出来。沪生的情绪,明显不高。大家介绍一番。小珍因为身边坐了男朋友,稍见拘谨,与5室阿

    姨一样,经常只盯了雪芝看,看头看脚。雪芝笑说,我有啥不对吧。5室阿姨说,我是眼痒,年

    轻多好呀,多少开心。雪芝说,阿姨也年轻呀。小珍说,雪芝这件衣裳,一定是进口的。雪芝

    说,我香港娘舅寄来的。台子下面,阿宝捏了一把雪芝大腿。雪芝讨饶说,痛了呀痛了呀。小珍

    说,阿宝做啥。

    阿宝说,非要穿出来卖样,刚刚终点站的调度员,已经问了,以为雪芝要去香港了,去香

    港结婚。小珍说,像的。雪芝说,我同事嚼舌头。5室阿姨说,全民单位,人时髦,又有大劳保,

    有加班费,免费月票,吃饭到食堂,到资产阶级香港去,等于是捉“落帽风”,有啥意思呢,太可

    惜了。

    雪芝笑。5室阿姨说,阿宝搭讪小妹妹,七花八花的功夫,确实有一套。

    小珍嘱咐说,要对雪芝好一点,听到吧。阿宝笑笑。这顿夜饭,大家认认真真,吃菜吃饭,

    家常的气氛。旁边的几桌,也是认真吃,当时情景如此,人数少的客人,习惯与其他顾客合坐

    圆台。此刻,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上楼,与旁边一对小夫妻合拼台子。堂倌迎上去问,吃啥。男

    人说,四两绿豆烧。堂倌问,小菜呢。男人不响,从中山装左右下贴袋里,摸出一对玻璃瓶,郑

    重摆上台面,一瓶是酱黄豆,一瓶萝卜干。堂倌看了看,朝楼下喊一声,绿烧四两呀。男人捻开

    瓶盖,筷筒里抽一双筷子。

    酒来了。对面小夫妻有三盆菜,炒腰花,红烧甩水,咕吃肉,男人看一眼面前的菜式,瓶子

    里夹一粒酱黄豆,咪一口酒,然后,眼光扫一扫,转向阿宝台面的小菜,慢慢看过来。阿宝低头

    不看。男人吃一口酒,再看其他台子的菜,夹一粒萝卜干。雪芝轻声说,阿宝,我。阿宝说,做

    啥。雪芝说,我想吃黄豆。阿宝说,啥。雪芝说,我馋了。阿宝看了看男人说,喂,同志。雪芝急

    声说,做啥。男人转过面孔。雪芝慌忙低头说,阿宝做啥。阿宝对男人说,对不起,我认错人

    了,对不起。男人咪一口酒,看了阿宝附近一盘肉丝炒年糕,再瞄一瞄眼前炒腰花。雪芝低声

    说,吓我一跳,讨厌,我是讲讲呀。阿宝不响。这顿饭,每人只要了一瓶橘子水,饭菜吃得干

    净,沪生一直是沉默,等大家放下筷子,刚刚讲了几句,沪生忽然说,差不多了吧,我先走一

    步。5室阿姨说,大家也走吧。于是大家起身,5室阿姨说,不好意思,让阿宝会钞了。阿宝说,

    这算啥呢,应该的。大家下楼梯,沪生也就匆匆告辞。5室阿姨说,雪芝再会,要多来走走呀。

    雪芝答应。小珍转过身来说,雪芝,经常来曹杨新村,再会。

    雪芝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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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宝与雪芝,目送大家离开,并肩走了一段。曹家渡车水马龙,拥挤热闹,对面饮食店,通

    宵卖生煎,鸡鸭血汤,灯光耀眼,终点站电铃响,一部44路出站。雪芝说,沪生跟兰兰,大约是

    不开心了。阿宝说,是的,样子有一点闷。两个人顺马路,转到沪西电影院附近,刚讲了几句,

    听见背后有人说,喂喂,停下来。停下来。阿宝回头看,当场一吓。眼前这个男人,推一部脚踏

    车,关键阶段,只十分之一秒,阿宝明白,来人见过面,是熟的。雪芝吃惊说,爸爸。阿宝不响。

    雪芝爸爸说,巧的,我一路看,一路寻,南京路,淮海路,踏了一个多钟头,东看西看,总算碰

    到了。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这位是阿宝对吧。阿宝点点头。雪芝爸爸说,阿宝,我算是长辈

    吧。阿宝点点头。雪芝爸爸说,小辈谈恋爱,还是要讲规则。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长辈表一

    个态,可以吧。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老实讲,我绝对不同意目前这种恋爱关系,因为啥,因

    为,我是雪芝的爸爸。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雪芝出娘胎,第一趟到外面吃夜饭,我不可能放

    心,其他,我不多讲了。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男人做任何事体,要讲秩序,要合乎情理,要

    得到长辈的同意,不可以乱来,就像现在曹家渡,少了红绿灯指挥,可以吧,不可以。雪芝不

    响,阿宝也不响。雪芝爸爸说,这桩事体,我跟雪芝已经讲过多次了,我绝对不同意,我现在最

    后再讲一遍。阿宝不响。雪芝爸爸说,最后一次。三个人不响。雪芝爸爸说,雪芝现在,就跟我

    回去,身上穿得像啥。

    雪芝一缩肩胛说,让我再讲几句,爸爸先回去,我马上回来。雪芝爸爸迟疑说,也好,这我

    就先回去,阿宝,这桩事体,到此为止,识时务者为俊杰。阿宝不响。雪芝也不响。雪芝爸爸跨

    上脚踏车,慢慢远去。阿宝不响。雪芝闷了一阵说,真想不到。阿宝说,想不到。雪芝不响。阿

    宝说,我真想不出来,可以讲啥。雪芝叹气说,我也不晓得。阿宝说,雪芝,还是先回去,再讲

    吧。雪芝不响。两个人,慢慢走到电车终点站,阿宝送雪芝上车,走了几步,阿宝回头,见雪芝

    靠了车门,眼睛看过来。阿宝不再回头,独自朝三官堂桥方向走。此刻,阿宝听见雪芝跑过来

    说,阿宝,我根本不怕爸爸,我会一辈子跟定阿宝,一辈子,真的。雪芝奔过来,一把抱紧阿

    宝。但阿宝明白,雪芝只是靠紧车门,一动不动,目送阿宝慢慢离开,雪芝的冲动与动作,是幻

    觉。阿宝慢慢走上三官堂桥,背后的景色,已让无数屋顶吞没,脚下的苏州河,散发造纸厂的

    酸气,水像酱油,黑中带黄,温良稳重,有一种亲切感,阿宝静下来,靠紧桥栏,北岸是62路终

    点站,停了一部空车,张开漆黑大口,可以囫囵吞进阿宝,远远离开,可以一直送阿宝,到遥远

    的绿杨桥,看到夜里的田埂,丝瓜棚,番茄田。这天深夜,等阿宝回到曹杨新村,小阿姨坐于大

    门外发呆。阿宝拉过一把躺椅,坐定不响。小阿姨轻声说,阿宝晓得吧,爸爸,已经平反了。阿

    宝不响。小阿姨说,咸鲞鱼翻身了。阿宝说,嗯。小阿姨说,爸爸妈妈,吃了夜饭,高高兴兴去

    看老朋友了,到现在还未回来。阿宝不响。小阿姨说。以后,样样就好了。阿宝摆平身体,朝后

    一靠,一言不发。

    一个月后的某天,阿宝赶到安远路。雪芝低头开门,走进吃饭问,阿宝跟进去,里厢坐了

    一个中年妇女,旁边红木台子上,摆一大盘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