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长歌(凰权)第二十三章 旧情 ·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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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石堆后,赫然竟是一具干尸,干尸看起来是个老年男子,保存完好,连至死的神情都栩栩如生。

但凤知微惊异的并不是这个。

干尸脚下,还有一具小小的尸体,已经干缩成男子巴掌般大,竟然是个婴儿。

这里地气寒冷,遍地冰雪,大小两具尸身都没有腐烂,依稀还可以看见那男子脸上愧悔神情,还有那孩子张着的小小的嘴,似乎至死还在大哭。

凤知微直直盯着这两具诡异的尸体,心底蓦然涌上一阵寒意,这人迹罕至绝峰之巅,如果有武功高强猎户误闯死在这里,倒也没什么稀奇,但是这样的一老一少,就绝不是巧合。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裹着孩子的包袱也没有腐烂,冰雪中透出明黄的一角,凤知微蹲下身翻了翻,明黄锦缎上绣着五爪金龙。

她的手指顿在那里,只觉得凉意直到心底。

顾南衣也在看着那两具尸体,突然用脚拨了拨地面的乱石。

乱石之下,露出一片字迹来,显然是那老人以指写就,很明显老人写这些字的时候已经油尽灯枯,前面的字迹还刚劲有力入石三分,到了后面,模糊潦草,几乎不可辨认。

“末帝十三年,暴雨之夜,旧人携丹书而来,托以此子,遂即应诺弃谷而去,往雪山帝侣洞而行,行至半途,此子气息渐微,余日夜驱驰终不可救,憾甚!然突觉内息不畅,不知何时竟已剧毒入体……”

这一段字迹还算清晰,后面便笔意模糊,隐约看出来是在叙述暴雨之夜发生的事。

“……原意抚养此子,承继衣钵,不意遭此横祸,圣灵一脉,竟至老夫而绝,愧见师门于地下矣……旧人送来此子后听闻亦遭追杀而亡,惜此铁血忠义一脉,绝于王朝崩毁之时,与国同亡……”

凤知微将这段话来来回回读了三遍,已经明白了这说的是什么事。

二十多年前的暴雨之夜,血浮屠千里携皇嗣寻救星,最终却因叛徒背叛,折戟沉沙于密谷,所以有了之后背负沉重的自己,有了失去父亲伯父飘零江湖的顾南衣,这段旧事她听宗宸说过,但是这段故事里,有两个关键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那个世代居住深谷,时刻等待援救末代皇嗣的谷主,和那个被伪装成皇嗣,骗得谷主在真正的皇嗣到来之前便离开,导致后来的一系列变故的孩子。

原来答案在这里。

谷主带走了孩子,那孩子有病(或者有毒?)在身,没多久便一命呜呼,而此时谷主发现自己也中了毒,上得雪山便油尽灯枯,临死前还在愧悔自己没能完成世代嘱托的任务。

一直到死,他都没发觉自己堕入他人的陷阱。

凤知微蹲在那片字迹前,将那段话仔仔细细一遍遍看,心底渐渐浮上一些疑问。

“诸事已备,可斩!”

短短六字,道尽决心。

天盛等级制度森严,赋税极重,百姓本就不堪重负,这些年又一直困于战事,穷兵黩武,为支应大军粮草,临近战事省份被盘剥压榨得极重,华琼一方面在十万大山里,和齐少钧的火凤旧部,杭铭的杭家军,血浮屠从会国各地聚拢的手下一起,加紧练兵,一方面听从杭铭的建议,创立‘青阳教’,供奉青阳老祖,号称“青阳之下,诸生皆有可养”,又悄悄在南地几道传言“青阳老祖说了,天盛立国时机不祥,破军照运,一代而亡,真龙天子起于南地,终将泽被天下。”短短数月,教徒便至十万。

越是不安定的年代,越是人心浮动,最需要神权以慰藉,好在不堪重负的生活中寻找一点救赎和希望。

至于那些传教的手段,不用愁,血浮屠有的是人才,江湖骗子这种有前途的职业自然更不少,血浮屠有感于当年大成崩毁时,组织一直在上层活动,最后逃亡时反而处处不顺的教训,自天盛建国后,化整为零,散入民间,操持各业融进底层百姓之中,可以说经过这么些年,负责民间消息传递的那一批,几乎各种行业都有涉猎,别说装神弄鬼道士,高僧也能凑合出来的。

凤知微现在做的,就是和顾南衣一起训练顺义铁骑,朝廷来使回京之后,关于顺义大王的死因已经被牡丹大妃有意无意的传出去了一部分,草原现在燃烧着一股愤怒的情绪,要不是凤知微按捺着,勇武好战的王军早就铁骑南下踏破禹州城门了。

每天早晨顾南衣牵着马等在凤知微院子门口,两人骑马直奔训练铁骑的山谷,和士兵同吃同休息,到了夜间才策马而回,星光月色下并辔而行,马蹄上沾着初春草原苜蓿花上的夜露,一路清香。

晚上顾南衣和以前一样,睡在她隔壁,但是凤知微从来不知道,顾少爷将席地的床铺挪了位置,紧紧靠在她的床铺,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板壁,每天晚上他会用掌心轻轻的靠在板壁下端,想着她如果面对这边,他就正按着她的肩,如果侧对这边,他就按着她的背,这样想着的时候,便觉得冰冷的板壁其实很温暖,那暖意直透过掌心,传到心底,在这样的温暖里,他细细听着她的呼吸,确定那呼吸匀净起伏平稳才肯入睡。

每天晚上星光透过窗棂,照在放心安睡的顾南衣唇角,照亮他安心而喜悦的笑容。

因为她在,近在咫尺,用掌心能感觉得到的距离。

他不要听见她辗转反侧,他喜欢看见她晨起时和日光一样明朗的神情。

他知道她在他身边会安静下来,一起抱膝静静看云海草原时,她的眼神宁静而沉着,他便不说话,不让一点多余的声音,惊扰她难得的安宁。

他总觉得自己能为她做的太少太少,那么,多给她一点安静和陪伴,也是好的。

他和她都并没有再去格达木雪山之巅,都觉得那样的地方多去是一种亵渎,有一种美好留在心底,比日日相见更有回旋余味。

很快过了春便是夏,草木繁盛的草原上,青草香日日淹没马蹄。这一日,凤知微和顾南衣按例巡察草原和大越边境,刚刚站下,突然看见大越那边重兵把手的关卡远远地城门大开,涌出一群颜色不一的马。

马都是好马,不多,也没骑士,看起来像是哪里的马群被惊了,无意中冲撞过来,这边边境草原守军顿时紧张起来,各自持了武器在手,仔细观察着马背马腹,害怕哪里钻出敌军来。

然而马群直到冲到近前,在两国之间一道壕沟之前停住,原地乱转打着响鼻,那边远远的毫无动静,城门已经关上了。

草原守军面面相觑,马群里明显看出确实没人,按说应该不由分说一顿乱箭射死,但是草原儿郎都爱马,看见这么一群好马哪里下得了手,眼看着马群冲过边境界碑,都无措的看着凤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