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第四八-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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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捉拿归案的山贼总共四百余人,怎么安置,如何安置,非但当地官府觉得麻烦,于朝廷而言,也是个负担。

云浠拿不准主意,只好给京里去信。

此地离金陵不远,不过三日,京里便回了话,让云浠先行回宫复命。

云浠于是暂将匪贼们留在了京郊,派手下的兵将看守,自己带上少部分人手,轻装简行往金陵而去。

这一日,云浠刚走到城郊驿站,只见此处多设了一道禁障,往来百姓行色匆匆,从前在这里巡视的不过巡查司、在京房的兵马,今日竟多了一支禁军。

禁军中有人认得她,称呼了一声“云校尉”,直接给她放了行。

云浠心中狐疑,刚想着人去打听,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抬眼一扫,城门口,方芙兰正带着赵五几人迎了上来,唤道:“阿汀。”

云浠愣道:“阿嫂,您怎么来了?”

方芙兰尚未答,丫鬟鸣翠笑道:“少夫人自接到大小姐要回京的信,日日来城门口等,总算把大小姐给盼回来了。”

云浠道:“阿嫂身子不好,你们也不多拦着。”

方芙兰笑道:“不怪他们,这几年来,你从未离家这么久,旁的将军大人出行归来,都有家里人来迎,总不好独叫你落了单。”

昭元帝体恤云浠平乱辛苦,特准她休息一日再进宫复命。云浠于是在城门口卸了马,散了部属,随方芙兰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她离京前,怕方芙兰独在金陵出行不易,拿自己晋升的封赏为府里置的。

车前的灯笼没用“忠勇”二字,独独提了一个“云”。

云浠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金陵热闹如昔,然而即便在城中,街上也有禁军的身影。

“阿嫂,我不在的这月余,京中是出了什么事么?怎么殿前司的人到城中巡视来了?”

方芙兰看云浠一眼,没答这话,过了会儿,她温声问:“你此去京郊平乱,辛苦么?”

“还行。”云浠道,“那些山贼们不怎么成气候,之前闹得厉害,多半是受流寇撺掇,秋节上生完事,流寇大半已散了,这差事办得比想象中得容易。”

方芙兰点点头,笑道:“这就好。”又说,“你终归奔劳了一月,旁的事就不必多在意了,今日在家中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明日还要进宫复命。”

云浠听了这话,却没作声。

她心中其实记挂着程昶的事。

原以为三公子去刑部囚牢试探过罗姝的口风后,会给她来信,没成想这月余下来,程昶那里音讯杳无。

此前两人在文殊菩萨庙一别,程昶曾让她安心平乱,不必再为他的事挂心。云浠却担心那背后的“贵人”用心险恶,三公子凡事一个人担着,稍不注意只怕出了岔子。她虽不如他聪明,好歹甘愿与他共涉险难。

也罢,她眼下升了校尉,在各部衙门间走动也方便起来,三公子不来麻烦她,她今日主动去御史台问问就是。

这么想着,云浠就道:“不歇了,待会儿用过午膳,我还有事出门一趟。”

方芙兰又看云浠一眼,欲言又止。

到得侯府,脏脏月余未见云浠,热情得紧,它又长了个头,往云浠腿上扑,云浠不防它,居然被它扑得跌退一步。

午膳已备好了。侯府这些年患难过来,府中人不多拘束,俱是一家,今日云浠归来,白叔、阿苓等几个下人都同坐一桌。

吃到一半,方芙兰搁下箸,问云浠:“阿汀,你说你午过后要出门,是要去哪里?”

云浠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道:“御史台。”

方芙兰沉默半刻,却道:“你刚回来,为着什么事急赶着要出门,不能暂且搁一搁么?今日在家陪阿嫂说说话可好?”

云浠一愣,方芙兰平日里最是善解人意,从前她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她从不多干涉,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本想直接问方芙兰,奈何坐上有府中的下人在,怕一个问不好,下了方芙兰的颜面,只好含糊地应一声。

一直到吃完午膳,众人都退下去了,云浠才道:“阿嫂,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其实自她一到金陵,就觉出不对劲了。

凡她问什么,提什么,方芙兰都顾左右而言他。

问京里出了什么事,她不答,说想去御史台,她拦着。

云浠这些年与方芙兰相依为命,彼此最知道对方所思所想,方芙兰该知道她想去御史台,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云浠心中一个念头忽生,怔道:“该不会……该不会是三公子他,出了什么事吧?”

午过堂中清幽,方芙兰沉默坐着,没答这话。

云浠瞧见她这反应,心中已有几分明白,可她仍不敢相信,搁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又倏地松开,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方芙兰抬目去看云浠,只见她双眉紧蹙,眸中忧色满溢,忍不住唤了声:“阿汀……”

她想让她别再问了,可她知道云浠的脾气,若得不到答案,只怕不会罢休。

“三公子他,不见了。”

“不见了?”云浠愣道,“怎么不见了?”

“处暑节宗室们上白云寺祈福祭天,三公子是在那里不见的。”

“怎么会?祈福祭天是大礼,白云山中禁卫遍布,何况三公子贵为琮亲王府将来的王世子,出行身边必有武卫,他如何不见?怎么可能会不见?”

“阿汀,你先别急。”方芙兰听云浠语气迫切,忍不住劝道,“此事我亦是道听途说,其中真伪难辨。在白云寺的时候,三公子身旁的确跟着武卫。只是,那四名武卫后来尽皆是惨死,山中的禁卫,连同朝中派去的禁军,在白云山中搜寻了整整七日,俱是不见三公子的身影。眼下白云山里尚留了一部分人继续寻人,其余的,已派去城外更远处搜寻了。你方才问金陵城里为何会有禁军,也是因为这个。”

云浠听闻跟着程昶的四名武卫全部惨死时,脸就霎时白了三分。

听方芙兰说完,颊边竟是一点血色也无了。

良久,她张了张口,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临别的那一日,他答应了她会保重。

可是当日在文殊菩萨庙,她还为他求了平安符。

都说文殊菩萨庙不是求平安符的好地方,早知道,她就不在那里求了,哪怕辛苦一些,不等圣旨了,去白云寺,甚至去明隐寺为他求呢。

可是……她这一路回京,还盼着能与他见上一面呢。

她很喜欢他,从不奢求什么,只盼着能偶尔见到他,知道他平安,就好。

方芙兰看云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唤道:“阿汀……”

这时,赵五进得屋中,通禀道:“少夫人,大小姐,琮亲王府的两名厮役听说大小姐回来了,在府外求见。”

方芙兰看云浠一眼,还没应声,云浠却像陡然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见!立刻请他们进来。”

来人正是张大虎与孙海平。

他二人今来寻云浠是有事相求,便也不似以往跋扈,言语间恭敬起来,道:“云大小姐走后,小王爷查姚府二小姐的案子,去刑部的囚牢里,问罗四小姐的话。后来小王爷回府,对咱们说,罗四小姐说,当年老忠勇侯的案子,像是有冤情的,让咱们去打听。”

“小的这一打听,才得知当年老忠勇侯牺牲后,因为朝廷中有人参他贪功冒进,今上便从塞北秘密押回了几人审问,其中有两人,眼下正被关押在白云寺的清风院里。”

“小王爷当时就要随宗亲们去白云寺祭天祈福了,听说了这事,就说要帮大小姐您问一问老忠勇侯的案子。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小王爷他就是为了这案子,才出了事……”

“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云浠怔怔地道。

“是。”孙海平道,“小王爷去祈福祭天,咱们这些厮役,是没资格跟着去的,原本王爷为他带足了武卫。可是清风院地处偏僻,守备松懈,密林遍布容易藏人,其中两名武卫就是在那附近被人杀害的。南安王府的小郡王也说,最后见到小王爷时,小王爷说有事要去清风院一趟,想来就是想为大小姐您,去寻老忠勇侯一案的证人问话。”

云浠整个人忍不住跌退一步。

她起先还是满心忧急的,眼下听孙海平说完,方才如焚如炼的忧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像是有人拿着细小的锥子,在她心上慢慢凿开一个洞,却无处添补。

呼啸的风穿胸而过,伴着催雪凝霜的凛冽。

方至此时,云浠才后知后觉地尝出一丝难受,而这一丝难受,就像鸩|毒,只要一滴,便能在她百骸里焚烧泛滥起来。

“王妃殿下听说了这事,至今大病不起,前几日王爷从白云寺回来,也病倒了,眼下不过勉力支撑着循着线索往下查。禁军虽仍在京郊、在白云寺附近寻人,但小的们想……他们终归只是把这当做差事来办,怕也不够尽心。”

“小王爷他不怎么与人相交,这半年来,唯与大小姐您走得近了一些,今次遭难,一半也是为了大小姐。小姐封了校尉,手上有兵马,小的们是以恳请您,能不能带上人手,带上小的们,再去寻一寻小王爷,小的们料想,大小姐定是会比宫中的那些禁军更尽心些。”

云浠听了这话,点头道:“好。”

她没说宣稚分派给她的人手大半留在了京郊看守山匪,自己眼下尚是一个空壳校尉。

她在京郊平乱,辛苦了月余,甚至来不及歇上一刻,更来不及收拾行囊,只扶了扶藏在腰间的匕首,一声不吭地就要出府而去。

“阿汀。”方芙兰见云浠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忍不住唤她一声,“你去哪里?”

“去找三公子。”云浠道。

“你要上哪里去找他?”方芙兰道。

她知道这番话说来锥心刺骨,可是还是忍不住提醒云浠,“禁军们已经将整个白云山翻了数遍,要能找到,早该找到了。跟着三公子的四个武卫全部惨死,三公子又没有功夫在身,只怕是凶多吉少。眼下距三公子失踪已过去近十日,若不是因为三公子是天潢贵胄,有今上和太皇太后的偏宠,只怕……”

只怕琮亲王府已该办白事了。

方芙兰走近云浠,握住她的手,用仅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阿汀,阿嫂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事已至此,再做什么皆是徒劳。听阿嫂一句劝,你只当是自己从未遇见过这个人,慢慢把他忘了,好吗?”

云浠看着方芙兰,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半晌,她垂下眸,哑着声道:“不好。”

说着,她抽回自己的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寻到三公子的人,他就还有活着的希望。我要去找他,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十月,十月不行,就十个春秋,我……一定要找到他。”


云浠离开忠勇侯府,步子起初很急,尔后慢慢缓下来。

她方才乍闻程昶是因忠勇侯府的案子而遭难,伤心情急,以至于险些失了分寸,眼下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人单力薄,就这么去寻人,犹如大海捞针,想了想,对跟着自己的孙海平与张大虎道:“你们帮我去京兆府寻一寻衙差田泗和柯勇,问问他们能否告假,若可以,请他们去城门口等我。”

孙海平问:“大小姐您去哪里?”

云浠道:“我要进宫一趟。”

她是要进宫复命去的。

昭元帝虽准允她休整一日,但眼下已来不及了,若能借着复命的机会,向今上请命去寻人,说不定还能换来些人手。

云浠在宫门口递了牌子,道明来意,没多久,便由一名禁卫引着去往文德殿。

昭元帝身旁的掌笔内侍官吴公公等在殿外,见了云浠,笑着道:“陛下正与宣稚将军、郓王妃、南安王府的小郡王议事,听是云校尉来了,当即宣您入内。不过云校尉来得不巧,待会儿琮亲王殿下也要进宫面圣,您若有什么事,简明与陛下交代了便罢。”

宣稚是殿前司的指挥使,郓王妃是刑部侍郎,至于程烨,乃在京房统领,巡视金陵治安,他三人同时面圣,八成就是为了三公子的事了。

云浠得吴公公提点,道了声谢,随即步入殿中,朝昭元帝拜下。

正值午后,文德殿中十分幽静,昭元帝看着云浠,悠悠道:“怎么不多歇一日,这就进宫复命来了?”

云浠道:“京郊的匪寇滋事已久,眼下捉捕归案,亟待处置,末将平乱归来,不敢耽误,是以立刻进宫向陛下复命。”

昭元帝“嗯”了声:“你回京前,托人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看过了,你做得很好。”

“至于那些贼寇。”昭元帝顿了顿,看向郓王妃,“孟卿。”

“臣在。”

“朕记得,刑部递上来的流放名录中,有几个地方尚缺人手?”

“回陛下,正是。”

“把这些贼寇编入其中,秋分前,一并发过去吧。”

“是。”郓王妃合袖一揖。

“行了。”昭元帝看重云浠,而今见她办了一桩漂亮的差,对她的态度十分温和,“你平乱归来,想必乏累。忠勇侯的旧部明年开春才从塞北起行,金陵的兵马调度尚需时日,朕听闻你这几年在京兆府做捕快,十分辛苦,趁此时机,好生在府中歇上半月一月,等兵马调度好了,有了差事,朕再传你。”

云浠躬身称“是”,谢过龙恩,却是不走。

昭元帝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云浠沉默一下,说道:“陛下,末将听闻,琮亲王府的三公子失踪了。”

昭元帝没吭声。

云浠又道:“末将还听闻,三公子失踪前,正是在查末将父亲,忠勇侯的案子。”

殿中一时寂然,良久,昭元帝淡淡道:“他是御史,明辨正枉乃他职责所在,你不必多往心里去。”

“是。”云浠拱手揖得更深,“但末将觉得,末将这些日子左右闲着,因而……想请命前去寻三公子。”

若云浠此刻抬头,便能发现昭元帝先前的一副和颜悦色早已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悠然,却又不尽然,仿佛这悠然,只是他拿出来摆在眼底的假象,而双目幽深,谁也不知道那里头藏了什么。

良久,昭元帝不紧不慢地道:“你想去,就去吧。”

过了会儿,他看向立在殿中的程烨,又才吩咐:“景焕,你这两日无事,看看手下有无富足的人手,拨给她一用。”

“是。”

“行了。”昭元帝摆摆手,“都散吧。”

众人一并行礼。

宣稚与郓王一退出殿外,便往各自衙门去了,程烨与云浠由一名内侍官引着,往宫外而去,出了绥宫门,方至护城河畔,只听辚辚一阵马车声。

云浠移目望去,马车富丽,车前的灯笼提了一个“琮”字,竟是琮亲王殿下的车驾。

云浠与程烨当即退去道旁,朝着马车行礼。

谁知那车驾竟在二人身前不远处停驻,车役看了云浠与程烨一眼,朝车里坐着的人通禀:“是忠勇侯府的云校尉与南安王府的小郡王。”

半晌,琮亲王淡淡“嗯”了一声,他掀开车帘,默不作声地朝云浠看去。

隔得远,眉目是瞧不清了。

但忠勇侯府的独女,他是见过的,只记得是生得好。

眼下仔细再看,饶是穿着一身校尉服,依旧亭亭玉立。

昶儿遇难,就是为了她父亲的案子?

“王爷。”车役见此情形,问,“可要传忠勇侯府的云校尉过来说话?”

琮亲王没应声,片刻,他放下车帘:“走吧。”

文德殿中侍奉的内侍见是琮亲王殿下到了,安静地退出殿外。

“来了?”昭元帝搁下手中笔,指着早已备好的椅凳,温声道,“坐吧。”

“不敢。”琮亲王却道,“臣有罪。今日进宫,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奉皇命领着宗室们去白云寺祭天祈福,后来程昶出了事,他在白云山滞留了七日,这七日间,今上非但调动禁军帮他寻人,他一回到金陵,还特派人到王府上问候。

琮亲王与昭元帝虽是亲兄弟,到底君臣有别,按说琮亲王得此天恩浩荡,哪怕心中悲恸,回到金陵,也该第一时间进宫谢恩的,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一连称病数日,闭门谢客。

“平修。”半晌,昭元帝叹了一声,唤了琮亲王的字,“你可是还在生皇兄的气?”

“你是不是在怪朕,是不是觉得年初昶儿落水,你进宫请朕细查,朕就该查个水落石出的?可昶儿落水毕竟才过去半年,朕想着,凡事终归要缓一缓……”

“臣不敢。”琮亲王道,“陛下是社稷之主,遇事必定有诸多考量,怎么做,如何做,都该三思而后行。”

“还是你心中觉得,昶儿今次遇害,是因朕纵容怂恿所致?”

琮亲王听了这话,不由苦笑:“陛下何必拿这话才激臣?”

“其实你如果这么想,朕心中反而好受些。”昭元帝道,“金陵城里,能做出这些事的,统共就那么几人。昶儿……也不知是挡了他们其中哪个人的道。”

他是皇帝,若真想查,哪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可是朕的身子已大不好了,眼下储位悬而未定,朝纲正是脆弱。这案子,若死命往下查,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的皇子、肱骨大臣,怕是谁也不能有善果。若能妥善处置了还好,若是不能,后果不堪设想。百年江山,莫不能毁于一夕。昶儿的事,只能一点一点地来。朕允诺你,待来日,朝纲渐稳,朕一定会还昶儿一个公道,犯下此案的,无论是谁,朕绝不姑息。”

他是兄长,是皇帝,而他是亲王,是臣属。

龙椅上坐久了的人,到老了,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是足够了。

何况亲王的身份实在太微妙,动辄招帝王嫉恨。

这些年下来,琮亲王一直做得很好,不说做小伏低,有些罪责担一担,故意犯一些无足轻重的过错,散去大半人心,也能活得安稳。

甚至昶儿,他也把他养得没那么合意。跋扈一些,懵懂一些,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等日后懂事了,好生在王府里呆着,无论皇位上的人怎么换,他都能一世无忧。

亲王的权利的帝王赋予的,他们两兄弟在前一朝的皇权风雨里相携而行,共经生死,情分非比一般,但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而今昭元帝信任他,抬举他,对他仁至义尽,恰逢这个储位动荡的时机,他该让步体谅。

琮亲王默立良久,然后合袖,对着昭元帝深深一揖:“臣弟明白陛下的难处,也请陛下切莫忧心伤身,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话头点到为止

昭元帝颔首,另提起一事:“听说这大半年来,昶儿与忠勇侯府的云氏女走得有些近?”

琮亲王没作声。

昭元帝又道:“朕原还不信,想着他们两人,能有什么交集?哪知道方才进宫,云氏女竟执意请命,要带兵去找昶儿。朕……准了。”

琮亲王淡淡道:“哦,可能云氏女感念昶儿曾为宣威将军伸冤,是以想要回报。”

昭元帝笑了笑:“儿女间的事,你这个当爹的,尚不如朕这个做叔父的上心,上个月,皇祖母还问起昶儿的亲事,朕想着昶儿也不小了,等找到他……”

略一顿,像是才发现琮亲王仍端然立着,又指了一下他身后的椅凳,说:“快坐吧。”

琮亲王于是合袖一揖,依言坐了。

云浠与程烨离开绥宫,二人约定酉时相见,尔后云浠先一步往城门去,程烨则回在京房调派人手。

到得城门,云浠微微一愣,除了孙海平与张大虎,没想到田泗、柯勇,还有田泗的弟弟田泽都已在此等着她了。

田泗道:“张、张张大人,听闻,云校尉您要去、要去寻三公子,特允了我与、与柯勇的假,让我们来——帮着您。至于阿、阿泽……”

“在下听家兄提及此事,得知云校尉又要离京,在下这些日子得闲,可去府上帮忙照料,还请云校尉放心。”田泽接过田泗的话头,温声道。

云浠听他这么说,想到秋试已过,如今只等放榜结果,便不与他多客气,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多时,日暮已至,程烨带着数十兵马过来了。

见了田泽,他微微一愣,招呼了声:“望安兄。”他二人是至交,平常素有来往,一时想到田泽田泗与侯府的渊源,程烨了然,多提醒了句,“那侯府就麻烦你了。”

尔后对云浠道,“在京房的兵马不是都听我调配,且有些尚有职责在身,今日情急,我能抽调的只有这七十来号人,你且先用着。等我再凑齐些人手,改日一并给你送去。”

云浠一点头:“有劳小郡王了。”

说着,她翻身上马,作势便要起行。

“云校尉。”程烨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唤了一声。

天边的残阳淡淡的,在云端覆上一层极薄的,彤色的边,却不刺目。

他不明白云浠为何一回金陵连歇都不歇上一刻,便要去找三公子,想问,却不敢问。

就像他此刻手里紧握着一枚平安符,想送,却踌躇着送不出去。

“怎么?”云浠见程烨半晌不作声,不由问道。

“没什么。”半晌,程烨道。

他在心里劝自己,再等等吧。

然后看着云浠,一笑:“寻人不易,若遇到难处,便差人告诉我,我一定竭力相助。等过几日,我凑足兵马,就去白云山找你,帮你……一起寻三公子。”

云浠点头,又道了声“谢”,随即翻身上马,面向黄昏的残阳,打马而去。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