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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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赌石人
 
  夜幕初降,西南边陲小城瑞丽宛如一位曼妙仙女。街灯渔火,是她衣裙上闪光的饰物;风动鸟鸣,是她即兴吟唱的美妙歌声。穿城而过的瑞丽江和陇川江,便是她身上银光闪烁的披帛,在水雾氤氲中显得飘逸而灵动。
 
  这里自清代,便是著名的宝石集散地。白天,云遮雾盖,翠绿醉人;到了晚上,在人来客往中又透出几分张扬、几缕神秘。
 
  突然,一个中年汉子捂着眼从一家宝石店窜出,嘴里喊着,他娘的,太平世界,朗朗乾坤,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呀!话音未落,青衫平头、膀阔腰圆的两个伙计追出来,一左一右挟持住他。那汉子使劲挣脱,无奈伙计的手像铁钳一样令他动弹不得。精瘦的店老板倒剪双手,一晃一晃走过来,对一只眼已乌青的汉子说,先生,没这规矩呀!您切了石头不给钱,怎么可能站着走出小店?
 
  中年汉子捂着眼:“欺负外地人是不是,还有没有王法?”
 
  店老板侧着头看中年汉子,一脸不屑:“倒要讨教,怎么欺负你了?”
 
  “你说了,这石头切下去就值一百万!”
 
  店老板轻蔑一笑:“我只说切出绿来值一百万,何曾说过一刀切开就值一百万?倘若如你所说,我把石头卖给你,脑袋岂不是被驴踢了?”
 
  这时,一个短粗身材的黑脸汉子走过来,拍拍中年汉子的肩头,老赵,愿赌服输,不就是5
 
  万块钱吗,别让人家小看了咱。老赵跳着脚喊,老大,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一块破石头,一刀切成两半,就要咱五万块钱,不给就动粗?操,我老赵也不是用手捏出的面人,要是在咱那地界,我非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俩伙计一听,手上一用力,老赵便杀猪一样号叫起来。
 
  黑脸汉子连忙制止,说小兄弟,手下留情。又扭过脸对店老板道,不就是五万块钱吗?你让他们把手松开,有话好商量。俗话说和气生财,你动不动就动拳头,财神爷还不得叫你吓跑了?
 
  店老板一摆手,伙计放开老赵,叉开丁字步,一前一后把他夹在中间。店老板扭过脸对黑脸汉子说,这位先生,前后过程您都看在眼里了,不是我们以强凌弱,实在是他不讲道理。这是没切出绿,要是切出了绿,我能反悔吗?一百万的东西不是五万块钱就归他了吗?
 
  同一时间,宝石街的另一端,走来一老一少两个父女模样的人。年长者已愈七旬,庞眉皓发,精神矍铄,看上去,颇有几分道骨仙风。年轻的女子不过三十几岁,眉目清丽,行为端庄,举手投足间,一股大家风韵自然流露。
 
  年长者人称丁伯,年轻的是他侄女,叫丁薇薇。
 
  两人正款款而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白魔白魔”,疯疯癫癫与他们擦肩而过。老人目光呆滞,与丁伯对视时,全然没有反应。
 
  丁伯摇摇头,脸上流露愧疚之色,叹一声:“罪过、罪过啊!”
 
  丁薇薇不解:“叔叔,您认识这个疯老头?”
 
  丁伯道:“岂止是认识,我们打交道时,你还是黄毛丫头呐!他姓杨,退回十年,可是云缅边境上远近闻名的‘翡翠大王’!”
 
  丁薇薇惊异:“怎么就疯了?”
 
  丁伯又叹了口气:“说起来,和叔叔还有些关系。叔叔玩翠玩了大半辈子,也颇有些心得,前几十年算得上顺风顺水,过了六十五,老啦老啦,这大悲大喜也来了。”
 
  丁薇薇笑道:“叔叔,您可从来没给我讲过这一段,不过我知道您是玩翡翠赌石起家的。”
 
  丁伯道:“不错,叔叔是玩翡翠赌石起家的,没给你说过这一段,是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涉猎。你可以玩字画、玩古董、玩青花,翡翠赌石不是女人玩的,轻易不要去碰它。”
 
  叔侄俩说着话,也来到了这家赌石店前。
 
  店老板正和黑脸汉子交涉:“您这位兄弟如果实在想赖账,也没什么,小店虽本小利薄,却也不在乎这几个小钱。只不过,小店自开张以来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您的兄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借他身上的一样东西留个念想。”
 
  “什么东西?”黑脸汉子问。
 
  店老板嘿嘿一笑:“一个鼻子或两只耳朵,随您这位兄弟的意。”
 
  老赵一听杀猪般又号叫一声,转身就跑,伙计一伸腿
 
  ,他啪一个嘴啃泥直挺挺摔在地上。黑脸汉子急了,上前挥拳要打下绊的伙计,刚扬起手,就被另一个伙计紧紧攥住手腕,大叔,您悠着点,别闪了胳膊!老赵见状,哼哼唧唧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对黑脸汉子说,老大,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天我他娘认栽了。老板,咱们各退一步,两万五,怎么样?
 
  店老板白了他一眼:“对半?您沿着这条街从这头问到那头,看看有没有这先例!”
 
  老赵还想争辩,丁伯已从人群中走出:“店家,不过是五万块钱吗,何必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替这位先生付了。”
 
  老赵一见丁伯,面露惊诧之色,要上前搭讪,却发现老人根本就没有用正眼看他,就臊不搭地说:“老爷子,哪有让您破费的道理?我不是拿不出五万块钱,只是觉得他们欺人太甚,咽不下这口气。”
 
  店老板要理论,丁伯一摆手,对老赵说:“这位先生,您确是不懂赌石的规矩。何谓赌石?就是可能含有翡翠的石头,外表上看,含有翡翠的石头和一般的顽石没什么两样,谁都没有透视眼,能看到里面有没有翡翠和翡翠的成色,凭的就是自己的眼力和运气。所以赌石赌的就是风险,要不在赌石界怎么会流传这样的话:疯子买疯子卖,另一个疯子在等待?”
 
  店老板频频点头:“老先生所言极是,这才是真正的玩家呀!”
 
  老赵有些羞愧,不知如何收场,丁伯已将一张现金支票递给了店老板:“店家,银讫两清,让这位先生走吧。”
 
  黑脸汉子一拉老赵:“老想发意外之财,把脸都丢到云南了,我算服了你。得,咱们驴粪蛋下山——滚球吧!”
 
  “老大,不再转转了吗?”老赵似乎仍意犹未尽。
 
  黑脸汉子没好气地说:“转个屁,还不够你散德行的呢!刚才秋萍打来电话,说她明天中午就回煤矿了,我们赶明天的早班飞机回去吧!”
 
  老赵露出一脸坏笑,用讨好的语气说:“老大,这才分别几天呀?”
 
  黑脸汉子眼一瞪,就你废话多。又冲丁伯一拱手,我这兄弟让您见笑了,谢过,谢过!
 
  两人走后,丁伯看着小店门口摆成一溜的赌石,笑着对侄女说:“要说起来,翡翠赌石是最没有定数的一种交易。就说那个疯老头吧,玩了一辈子赌石,眼力之准,不要说瑞丽,恐怕全滇也无人能出其右,在道上从没有过大闪失。十年前,我在缅甸花十万块钱买了块石头,有百十斤重,又花十万元请当地一个顶尖高手在石头上开了个口子,在口子上粘了薄薄一层好翠,那活真是绝了,做得天衣无缝,请杨先生过来看货,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他看看做活人的手艺。嘿嘿,没想到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反被雁啄了眼,他竟然斥资一千万把石头买下了,当时认定有十倍的利,回去剖
 
  开一看,白魔,人一下就疯了,那是一千万呀,刚才那位先生区区五万,顶多算洒洒水,不值一提!”
 
  丁薇薇颇为感慨:“叔叔,您可博了个好彩头,一下就是几百倍的利,这是您说的大喜吧?”
 
  丁伯双手一摊:“一喜一悲。第二年,叔叔也栽了,一下子赔进去两千万,所以说赌石最无定数。”
 
  说着,丁伯又一指门前的一块赌石,十年前在缅甸,杨疯子赌的石头就和这块有些近似。
 
  丁薇薇试探着问:“再玩一把,叔叔可有心情?”
 
  这时,来自丽江黄记古玩店的老板黄敬业也闲逛至此。丁伯一抬眼,无意中和他的目光碰撞了一下,混浊的双眸倏地一亮。
 
  黄敬业五十多岁,一脸沧桑,额头上的皱纹又深又锐,仿佛把古树的年轮搬到了脸上。他每年到瑞丽两趟,所进皆为高档翡翠制品,昨天已把该买的都买了,明天就回丽江,今晚没事,到宝石街转转。黄敬业也看到了站在店门口的丁氏父女,觉出这两人来历不凡,就凑了过来。
 
  宝石店老板见丁伯出手阔绰,凑上前满脸堆笑说:“老先生,您是行家,有兴趣玩一把吗?”
 
  丁薇薇刚才听了叔叔讲的赌石知识和逸闻,觉得玄妙无比,又见了刚才的一幕亦觉刺激,就拉拉丁伯胳膊:“叔叔,玩一把吧。”
 
  丁伯慈爱地看了一眼侄女,微微一笑,踢踢脚下那块石头,问,缅甸的?店老板
 
  答曰,缅甸的。丁伯蹲下身,将石头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对身旁的丁薇薇说,老板没说谎,从皮壳、纹理上看,是缅甸的。珠宝级的翡翠仅产于缅甸,危地马拉、日本、美国、墨西哥等国虽也有翡翠出产,其质地较之缅甸不可同日而语。又起身对店老板说,你开个价。
 
  店老板露出一脸谄媚的笑:“一看您就是海外来的大老板,洒洒水啦,十万,不还价。”
 
  丁伯看一眼黄敬业,谦和地说:“这位先生,你也喊个价吧,你要不喊价,十万块钱我玩一把。”
 
  黄敬业道:“老先生,您玩您的,我玩不起这个,也就是看看热闹,长长见识。”
 
  丁伯笑道:“先生客气了。好,我就碰碰运气,老板,叫伙计抬进去,切一刀。”
 
  两个伙计抬着丁伯看好的赌料,固定在店内的切料机上,老板亲自操作,合上电闸,对丁伯说:“切啦——”
 
  丁伯平静地一挥手:“切。”
 
  随着切料机的轰鸣声,石头被切开了,灯光下白花花一片。
 
  丁伯微微一怔,似乎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站在稍远处的黄敬业吸了口凉气,情不自禁叫道:白魔!
 
  丁伯看着一剖两半的石头,脸色依然平静,指着半块石头对老板说:“拦腰再切一刀。”
 
  老板一摁电钮,石头切出来仍旧是白花花一片。
 
  丁伯摊摊手,叹息道,看走眼了。老板问,老先生,这半块要不要也切一刀?丁伯挥了下手说,不必啦。
 
  伙计将半块赌料从切料机上抬下来,黄敬业略一沉吟,招手道:“等等——我来看看。”他让伙计把这半块赌料放在地上,双手抱起,感到吃力,又放下来,蹲在石头前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子,问丁伯:“老先生,这半块石头你出手不?”
 
  丁伯绝处逢生,心中喜不自胜,欲擒故纵地一笑:“嘿嘿,你也看到了,这切开的一半既无水头也无绿,分文不值,另一半切出来十之八九也是要撞白魔的,我看你还是不要的好。”
 
  黄敬业笑道:“碰碰运气嘛,不定哪块云彩里有雨。”
 
  丁伯顺水推舟:“既然要碰运气嘛,那好,我也不多要,就十万块吧,我把本钱收回来就行啦。”
 
  黄敬业伸手与丁伯击掌:“成交。”转脸对店老板说:“这块石头算我的了,您把刚才收的钱退给老先生。”
 
  半块赌料再次被固定在切料机上,老板合上电闸。黄敬业气定神闲地抽着他的长杆烟袋锅,见多识广、玩了大半辈子赌石的丁伯,似乎也琢磨不透黄敬业唱的是哪一出?
 
  老板即将发动机器,丁伯忍不住又盯问黄敬业:“这位先生,你再斟酌斟酌,这一刀切下去,可就不能反悔了。”
 
  黄敬业有十二分把握地说:“愿赌服输,不反悔,决不反悔!”
 
  丁伯满脸狐疑地退后一步。
 
  老板手按电钮,最后一次征求黄敬业意见:“切啦?”
 
  黄敬业好像突然醒悟了什么,叫一声等等,走到机器前连说带比划:“这块石头不能这么切,得顺着切,来,转过来,重新固定一下,顺着原来的刀口切,不然切出绿来,可就不成材料了。”
 
  丁薇薇低声问丁伯:“叔叔,这半块石头真能切出绿吗?”
 
  丁伯小声回答:“他这是虚张声势,你就等着看他的笑话吧!”
 
  丁薇薇又道:“前面两刀明明切出来的是白魔,他还花钱把这半块买去,他真那么傻吗?此人非同常人,叔叔,我看这里面有名堂,要不咱们再把石头赎回来吧?”
 
  丁伯摇摇头:“不急,再看看。”
 
  两个伙计又一次把赌料固定好,店老板手按电钮:“切啦——”
 
  黄敬业突然改了主意:“不切了,老板,麻烦您把石头卸下来,我带回丽江去。”
 
  丁伯心生疑窦,走过来问:“怎么不切了?”
 
  黄敬业一笑:“老伯,您是大行家,实话实说,我看好这半块赌料,您看这‘莽带’、这‘松纹’,不过是不是真有绿,谁也不敢板上钉钉打保票。咱们玩翠的有句老话,‘十解九甩’,瞬间论生论死,就不是玩翠的境界了。”
 
  丁伯嗯、嗯着:“不错,不错,十解九甩。这位先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北边过来的吧,您贵姓?”
 
  黄敬业一抱拳:“免贵姓黄,老家在北京。”
 
  “哦——”丁伯脸上稍纵即逝闪过一缕诡异的表情,随即又问,“
 
  祖上也有人玩过这个?”
 
  黄敬业笑道:“我父亲那辈儿好过,从我这一辈儿起,就上云南种地来了。”
 
  丁伯也笑道:“能理解,能理解。”又问,“我听说当年京城有个玩翠的大家,不管什么样的石头,到了他手里,掂两下,看几眼,就知道是什么成色,有那么神吗?”
 
  黄敬业脸上闪过一缕自许的神情:“有没有那么神我说不好,不过我知道有这么件事,民国二十五年,有几个贩石头的从缅甸运来几块开了门子的大翠料,口子处成色不错,里头怎么样谁也吃不准,开出价来,五十万块现大洋,天价!北京城里玩翠的行家全都傻了,谁敢拿货?谁也没那个胆!您说的这位大行家,回价回到三十万,拍板成交,要不是他那胆识,那一次京城玩翠的可就把脸丢大了。”
 
  丁伯赞叹道:“家学渊源,家学渊源!”
 
  黄敬业略显羞涩:“谬赞了。老伯,我这就回丽江了,有机会,咱们丽江再见。”
 
  丁薇薇沉不住气了,趋前一步说:“等等,这块石头,我们想再买回来。”
 
  黄敬业木着一张脸:“这不能够吧,你问问这位老伯,有这规矩吗?”
 
  丁薇薇看了叔叔一眼,说道:“愿买愿卖,我们不强买,我出二十万,算是把这石头赎回来,成不成交?”
 
  黄敬业不与丁薇薇对话,转身对丁伯说:“老伯,那你们可就赔了。”
 
  丁伯微微一笑:“二十万块交个朋友,值啦。”
 
  黄敬业道:“老伯既然这么说,恭敬不如从命,成交。”然后又一抱拳,“晚辈明早还要赶路,恕不奉陪了。”
 
  丁伯让侄女给了他一张现金支票,尔后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黄先生自便。目送着他走远,才指指这块又花了二十万元赎回的石头,对店老板说,叫伙计扔废料堆里吧。说罢,转身就走。丁薇薇不知所措,一脸茫然跟上叔叔,直到走出半条街,丁伯才说:“薇薇,知道叔叔为什么这么做吗?”
 
  丁薇薇似有所悟:“叔叔,是不是侄女做错了什么?”
 
  丁伯淡然一笑:“薇薇,干咱们这一行,不怕看走眼,就怕心里没数轻信人言,欲占小便宜必吃大亏!像这种摆在街面上的石头,不过是拿来玩玩,纵然开出绿来,也是大路货,值不了几个钱。这里面的道道我明白,刚才那位黄先生也明白,那半块石头我是有意不让店老板再切,就是想看看那位黄先生怎么使诈?”
 
  丁薇薇娇嗔道:“叔叔您可真是的,您心里明镜似的就是不点破,还跟那位黄先生一唱一和,不是有意让我出丑吗?”
 
  丁伯道:“我这是花点钱给你交学费,这种教训一辈子忘不了,比你读十年的书都要管用,不过吗……”丁伯说到这里有意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
 
  “不过这事还没完,是不是,叔叔?”丁薇薇深知其叔性情,若无后续动作,决不会如此行事。
 
  “不错,”丁伯点了下头,“所以我今天故意洒洒水,是要借此和那位黄先生盘盘道。如果我的判断无误,他很可能就是依娜说的黄敬业,黄元昌的小儿子。薇薇,今后你少不了和他打交道,老话说,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今天让他小胜一局,下次你再和他打交道,就容易多了。咱们今天赔进去的二十万,明天会几十倍、几百倍地赚回!”
 
  丁薇薇诧异道:“他就是依娜说的黄敬业?叔叔,您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丁伯笑道:“刚才一照面,我就觉得此人有别常人,你看他的神态、做派、举止、风度,赌石时也是藏而不露,气定神闲。后来我又拿一个京城玩翠名家来试探他,有意不说出这位名家的名字,他说来如数家珍,据此不难判断,他就是黄敬业。”
 
  丁薇薇也笑了:“您拿来试探他的那位玩翠名家就是黄元昌吧?”
 
  “对头。”丁伯说,“我和这个黄敬业,可能还有另一段‘过节’,回到游艇上我再讲给你听。”
 
  丁薇薇应一声,又问:“叔叔,那个赌石悔约的人您认识吗?我发现他初见您时眼神似有几分惊诧。”
 
  “噢,是吗?”丁伯自嘲地一笑,“叔叔的相貌过于普通了,或许和他哪一个熟人有几分相像也未可知。”
 
  叔侄两人说着话,向江畔走去。
 
  月光辉映下的陇川江,波光粼粼,沿江两岸远山隐约,竹茂林幽,凤尾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幢幢傣家竹楼。江面上偶有轻舟划过,竹林中傣家情歌声声入耳,构成一幅风情迷人的美丽画卷。
 
  丁伯和丁薇薇回到停泊在江心绿色小岛旁的豪华游艇上,坐在靠椅上悠闲地喝着咖啡。丁薇薇念念不忘叔叔与黄敬业的“过节”,催促他讲述。原来九年前,丁伯豪赌过一把,斥资二千万港币在香港市场买下一块近百斤重的赌料。这块赌料上擦出了一道二十公分长、一公分宽的绿绺子,行家看过,无不认为石头切出来至少值一个亿!真待切开,整块石头就这么一绺薄得像纸一样的绿。丁伯几经辗转,打听到擦石人在丽江,托人带话想见擦石人一面,却被一口回绝了。
 
  这次豪赌丁伯赔了两千万,伤了心气,自此不玩赌石。
 
  事情过去九年,丁伯早已无心再见擦石人,岂知今天看到黄敬业,就像冥冥中有定数,他认准了当年那个擦石人必是此人。
 
  叔侄俩谈兴正浓,不觉月明星稀,江面上渐有凉意,丁薇薇上前为叔叔披上一件风衣。丁伯不禁触动心事,略有些伤感地说:“薇薇,你也年过三十了,婚姻大事不好再拖下去,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丁薇薇低头不语。
 
  丁伯道:“薇薇,你父亲英年早逝,我膝下亦无儿女。我们两兄弟就你这点骨肉,你再蹉跎下去,丁家后继无
 
  人,将来这万贯家财只得付之东流了。”
 
  丁薇薇长吁了口气:“叔叔,人生莫测,我心已死……”
 
  丁伯起身轻轻拍拍侄女的肩膀:“薇薇,你才这般年纪,何出此言?莫非是心中早有归属,只是造化弄人,难以如愿?”
 
  丁薇薇凄然一笑:“侄女的婚事还劳叔叔操心,真是不孝。”
 
  丁伯开口欲言,丁薇薇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打开接听键,支应了几声,挂断手机对丁伯说:“依娜的电话,一切依计而行,她让我转告您放心,明天,最迟后天,她会赶来与我们汇合。”
 
  丁伯闻言,一声叹息。丁薇薇问:“叔叔,何以叹息?不过是一次意外,并无血光之灾呀!”
 
  丁伯看了一眼侄女,欲言又止。他用手拉住风衣,缓步渡到艇首,手抚护栏,极目而眺:远天有暗淡秋云,偷听江涛阵阵;近处有点点渔火,装饰一江乡愁。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又当如何!哼哼,想当年,叔叔纵马沙场,一战下来,尸积如山,血流浮杵,绝非诳语。人命简直等同蝼蚁,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着回过身,拍拍侄女肩头:“自古以来,成就大事者决不可有妇人之仁。薇薇,你虽是巾帼,但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道,就要谨记斯言。”
 
  丁薇薇点头称是,心中却觉得叔叔确是老了,一点小事,竟也能引发出如此感慨。
 
  丁伯略一沉吟,又压低声音向丁薇薇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