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宗罪之心理实验坏道 七 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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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众人都是忙到了大半夜,回去睡了没几个钟头,沈夜熙刚把车停好,就看见盛遥从另一边走过来,眼睛半睁不睁地拿着一杯奶茶边走边喝,然后义无反顾地撞上电线杆子。

盛遥“嗷”一声惨叫弯下腰去,沈夜熙唯恐天下不乱地摘下墨镜,鼓掌叫好:“撞得好,再给大爷撞一个看看!”

盛遥清醒过来开骂:“你大爷的沈夜熙,我祝你一辈子吃泡面找不着调料包。”

“哟,人民群众表示喜闻乐见。”杨曼和苏君子正好碰上,一起走过来。

苏君子笑眯眯地说:“大家早呀。”

盛遥仍然蹲在地上,非常怨念地抬头看着刚和自己亲密接触过的电线杆子,有气无力:“早死我了,莫局我抗议!晚上加班早晨还得按点上班,二十四小时工作制啊,过去那黑奴都没有你这么使唤的!”

三楼窗户打开,莫局那老东西笑里藏刀的脸露出来,眯着眼睛特别慈祥地望着盛遥:“小盛你说什么?大点声呗,我岁数大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盛遥很狗腿地迅速改口:“我说莫局您也这太不对了,同志们都有意见了,您看您,天天晚上走得比狗都晚,早晨来得比鸡还早,这样是不对的,您这么不注意身体,要是累病了,谁给党和人民服务去?那简直就是国家和社会的损失呀!”

所有人一起扭过头去,假装不认识他。

莫局扭头看了一眼杨曼,问:“哎,小杨,怡宁没和你一起来么?”

杨曼先是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啊……啊!那什么,那个怡宁呀,她这不是昨天晚上住我那了么,早晨本来也是跟我一起来的,谁知道半路上肚子疼,在地铁站找厕所去了,让我过来和沈队打声招呼,晚点来。”

“是么,吃坏肚子了?”莫局脸上的笑容淡下去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曼,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不注意生活细节呢?”

彪悍的霸王花被他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得有点抬不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神经过敏,她觉得“生活细节”四个字被莫局格外腔调了,当即只能干笑两声:“那什么,昨天……这不是回去晚了嘛,随便在路边买了点东西吃,可能不大干净吧……哎你们为什么都在外面站着,不嫌冷吗,回办公室回办公室。”

一帮不明真相的男人们被她推着搡着走了。

一离开莫局的视线,杨曼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压低了声音:“喂,安怡宁你死哪去了,为什么大领导说你跟我在一起呢?”

其他人立刻在旁边一阵贱兮兮地互相挤眉弄眼,只有姜湖一脸莫名其妙。

电话里的安怡宁似乎飞快地说了什么,杨曼:“我说了,我说你半路上闹肚子晚点来,帮你遮过去了,你回来以后别穿帮啊,就说在地铁里上厕所来着。”

总比别人慢半拍的姜湖这才恍然大悟,看着杨曼肃然起敬,觉得杨姐不愧是局里格斗冠军出身,反应奇快,瞎话张嘴就来,连事后找人串供都那么训练有素。

十五分钟以后,安怡宁匆匆忙忙地赶来,一进门先给了杨曼一个熊抱:“杨姐我爱死你了,你就是人民的大救星!昨天晚上没事了以后,我跟几个朋友在外面玩来着,谁知道突然接到我老爸的查岗电话,就顺口胡诌跟你在一起呢,后来太晚了忘了跟你说,可吓死我了。”

杨曼得意洋洋地说:“放心,我多年来跟我老娘斗智斗勇,早就身经百战了,就这,小意思。”

姜湖却非常不给面子地插进一句:“安叔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打你电话的。”

安怡宁:“啊?”

姜湖翻看着一本成语应用大全,头也不抬地用一种很负责的语气说:“以我对安叔的了解,我觉得他如果莫名其妙地突然打电话问你在哪里,大概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看见你了。莫局也不是关心别人私事的人,今天早晨多问你一句,多半是安叔联系过他。”

安怡宁缄默,杨曼缄默。

一分钟之后,姜湖才发现众人一片冷场,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推了一下眼镜:“……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杨曼:“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从犯,马上去写遗书。”

安怡宁:“作为主犯,我已经不想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了。”

过了没有多大一会的工夫,安怡宁就被莫局叫走了,众人仿佛得到了午餐信号的马戏团动物,所有人都把凶狠地想知道八卦的目光投向了杨曼,盛遥拿起桌上一根签字笔,对准杨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杨曼高举双手:“英雄饶命。”

沈夜熙大尾巴狼一样地往椅子背上一靠:“嗯哼,这事,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苏君子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他仿佛品味出了一点异常的滋味,表情诡异地问,“等等,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夜熙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仿佛一瞬间知道了谁是凶手的侦探。

“怡宁不是一直有个男朋友么,”杨曼说,“她爸对此人极端不满意,三番两次客串打鸳鸯的棒槌,总觉得自己宝贝女儿会被社会不良人士拐走。”

“多不良?”苏君子问。

“现在家里是做餐饮娱乐的,”沈夜熙说,“不过据传,早年有涉黑背景,后来人该处理的处理了,改行做买卖了,现在虽然风平浪静,但也然是打黑组的重点监控目标之一,但是这也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了,跟那小男孩没什么关系。”

苏君子皱皱眉,在所有无所谓的单身汉里,唯一一个作为孩儿爹的人比较有发言权:“其实做父母的……”

做父母的怎样,苏君子没说完,因为安怡宁红着眼圈闯进了办公室。

安怡宁把一个薄薄的卷宗扔在沈夜熙桌子上,闷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人被电脑和桌子上堆得厚厚的东西挡住。

沈夜熙打开卷宗看了两眼,立刻就明白安怡宁为啥一个字都不说了。案情非常简单,太简单了——就是一个小青年失踪了。

姚皎,男,二十六岁,自由职业者。报案的是他的房东,据说是因为过了该交房租的日子一个多礼拜了,这人也没出现过,敲门没人,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都在,就是人没影了,联系不到,打电话关机。

于是房东大妈报警了。

当然房东大妈不是担心姚皎的安全,那么一个大小伙子,谁能把他怎么着?不过就是你要跑、要玩人家蒸发,也得把这半年的房租钱给交了对吧?

盛遥凑过来,沈夜熙把卷宗递给他。这种案子是不往他们这里送的,盛遥迅速地翻完,无奈地给沈夜熙递了个眼色——还能有什么,莫局找茬呗。

看出来了,这么一出,安怡宁她爸是真火了,你不是闲么?你不是天天不着家,没事就翘班看你那混混男朋友么?哪都甭去了,局里老老实实地待着,有的是活给你干,这种专制家长和顶头上司关系亲密之类的事……

悲剧的是她还连累了整个重案组的人,在这么一个暖融融的春天里,要出外勤去搜索一个逃了房租的小青年。沈夜熙揉揉眉心,昨天半宿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有点无精打采,本想早晨过来补一觉。

“怡宁……怡宁?”第一声声音小了,安怡宁没理会他,沈夜熙只能提高了一点音量。

“嗯?”安怡宁的声音有点哑。

“莫局怎么跟你说的?不是有专门负责这种失踪人口的事的部门吗,况且……”况且这一个礼拜不见人,说不定就单纯是突然有兴致出去旅游,忘了打招呼又刚好错过交房租的日期,这不是常有的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怡宁冷笑一声给打断了:“他说了,怎么都是占用资源,既然现在你们也没事,就是闲置资源,放着也是放着,与其闲得长蘑菇,不如给其他人分担分担任务,这事嫌小也行,晚上扫黄打非组有一次行动,愿意昼伏夜出的可以先回家了,晚上回来找扫黄打非组的组长报道。”

沈夜熙觉得,莫局说的“你们”,应该是“你”的意思。

城门失火,殃及了他们这帮小池鱼。

沈夜熙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一边的姜湖:“你跟我走,整天往那一窝跟小乌龟似的,透着是文职,不用做体能训练是吧?出去溜达溜达。怡宁一起,还有盛遥——”

“我知道,这次我留守,负责查看这小青年的背景资料。”盛遥递了湿巾给安怡宁,柔声说,“擦擦脸再出去,外面风大,别吹了脸。”

安怡宁接过去,这才勉强对他笑了笑。

沈夜熙在前边走,和后边两个人保持了点距离,这种情况下,他一般是说不上什么话的,正好这有个心理医生,偶尔也让他干一干自己的本职工作。

姜湖和安怡宁并肩走在后边,安怡宁闷闷地不吱声,踢踢踏踏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姜湖稍微嘴角翘起来一点,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么孩子气,他忽然说:“要是安叔真的铁了心的要反对,他前一天看见你们,应该会当面把你拉回去吧,他还会很疼你的,怕你在朋友面前没面子,只好背地里偷偷和莫局打听。”

安怡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再说平时没事的时候,你溜出去约会,莫局偶尔经过的时候问起来,杨姐每次都只会编那么三句半的理由,他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也不想想,他是那么好骗的人么?”

“那他为什么……”

“长辈么,总是又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又不放心你的,这么年纪轻轻的,被人骗了怎么办?”姜湖慢悠悠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安怡宁突然觉得这人说话的口气就像个老气横秋的老头子,“其实……”

姜湖笑了一下,安怡宁瞪着红彤彤的眼睛问:“其实什么?”

“我觉得安叔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说不定也是舍不得你,故意闹脾气的。”

安怡宁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一边沈夜熙已经在发动公务车了。

安怡宁问他:“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感情在,总不担心人飞了吧?真是那样,你也不用为这个再有什么想法了。”姜湖站定,慢条斯理地说,“慢慢来,不着急,谨慎一点,起码做出谨慎的态度给长辈们看,让他们也多放心些,感情这种事情不急,有时候激情过去了,慢慢磨着,说不定能磨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安怡宁惊诧地看了他一眼:“说得跟你经验很丰富似的,你一万年单身男,在给我上情感讲座?”

姜湖挑挑眉:“……”

安怡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别人都说,每天写言情小说教人家怎么谈恋爱的都是没谈过恋爱的。”

被农夫与蛇了的姜湖奇迹般地领会了一句古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姚皎的地址不难找,途中安怡宁打电话通知了房东赵大妈,一到地方,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就特别热情地迎了出来。

赵大妈为这事还跟她儿子吵了一架,他们家那败家儿子非要败兴,说这事警察肯定不管,这不是来了么,还来了三位。

……而且她一点也不知道来管这事的人平时是只负责抓连环杀人犯的。

“你说说这年轻人,太不像话了,平时就爱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白天睡觉晚上聚会,正经人有昼伏夜出的么?一聚会还把音乐开那么大,周围街坊都反映,我都厚着老脸替他打点过好几回了,说也不管用。”

大妈没一会就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情绪激动,唾沫星子乱飞,喷壶似的,沈夜熙为了躲避“飞沫袭击”,只得尽量往一边闪,大妈偏偏看不出来,唯恐他听不清楚,还老愿意往他那边凑。

大妈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见多了,一眼瞄过去,就知道这三人里谁是管事的,于是沈夜熙成了她的第一炮轰对象。

“也不见有个正经工作,一天到晚就是鬼混鬼混,要是我儿子,我非一杠子横死他不可。”大妈愤愤,随即压低了声音,“警察同志,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那天晚上我买菜回来,看见他那又来人,一大帮小年轻,哎哟那脸哟,一个个的都跟染缸里捞出来的似的,什么颜色都有,还有几个穿着裙子的大姑娘在里面,我还琢磨呢,这谁家姑娘这么作孽啊,跟这帮玩意儿混,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夜熙抹了把脸,悲摧地想,我不猜,你们谁借我一把雨伞?

赵大妈仍然在那自己激动:“我走近了一看,哪儿是什么姑娘呀,是几个小伙子,男的!腿上的腿毛还没刮干净呢,带着长头发的假头套,穿着姑娘的裙子,啧啧,我活了五十多岁了,真是没见过这样儿的,真没见过……”

赵大妈带着他们进了楼道,往上走,到一户门口,掏钥匙开了门:“就是这了。”

沈夜熙立刻闪进了屋里,感觉自己刚洗了个脸。

姜湖和安怡宁在一边憋着笑,被他们队长狠狠地瞪了一眼:“分头查查,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有价值的,行了,笑什么笑,都给我严肃点!”

安怡宁和姜湖立刻假装正经地带上手套,开始分别翻查起来。赵大妈唠唠叨叨的洪亮声音做背景音乐,三人觉得这次的工作环境异常轻松愉快。

姜湖在姚皎的卧室里转了一圈,看着此人床头柜上放着的两根不同颜色的水笔发了会呆,然后打开了床头柜,在里面发现了一本花里胡哨的日记。翻开看了几眼,他就皱起眉来。

突然,姜湖脸色一变:“夜熙,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过来下。”

“怎么了?”沈夜熙和安怡宁都凑了过来。

姜湖翻开的日记本其实不能说是日记,只是一个日程表,上面写着时间和要做或者已经做了的事情,旁边用不同的颜色画了勾。

“大姐,姚皎什么时候失踪的,知道具体时间么?”安怡宁问。

赵大妈想了想:“他上个礼拜四,也就是十六号那天该交房租的时候,我催过一次,那时候就没人了,不过之前怎么样可不知道。”

“十三号和十四号两天是空着的,十五号写了东西,是说看美术展。”姜湖翻开那一页,里面还夹着一张票,“你看,十三号以前的这些记录,后边都分别用红笔和黑笔画上了勾,之后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这应该是一本日程计划。”沈夜熙摸摸下巴,“不同颜色的勾代表做成了的和没做成的,空着的两天,大概是出门或者什么的,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姚皎应该是个很有计划的人,而且这么看来,他并没有出门就不回来的意思。”安怡宁补充,“那他会不会出门遇到了什么意外?”

“怡宁翻翻看,他的证件在不在?”

“我刚刚留神找了,好像没有。”安怡宁说。

“那你联系一下他的家人或者紧急联络人什么的,看看有没有这个人的行踪,”沈夜熙说,“姜湖继续查看。”

“床头柜里只有这个日程表……他电脑也不在,网线在一边,这里原来应该有台笔记本,看起来是带走了,既然是自由职业者,可能是去旅行了,但应该不是远的地方,两天可以往返的。”姜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仔细在姚皎屋里浏览着,“这个人真的……非常的矛盾。”

“怎么说?”沈夜熙跟在他身后。

姜湖解释说:“你看姚皎的客厅里,大部分的装饰品都是对比色,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一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沙发后面那面墙上的抽象画,连电视柜上放的小花盆都那么后现代主义。”

“你居然知道后现代这个词?!”沈夜熙睁大了眼睛。

姜湖撇撇嘴没理他,沈夜熙笑了笑,接上他的话茬:“一走进他的客厅,就觉得到这是个特别叛逆野性的人,像是那种耳朵上挂满耳钉,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朋克青年。”

“不……其实,”姜湖顿了顿,站在连着客厅和卧室门口的地方,目光扫了一圈,“强烈的颜色给人强烈的感情,看得多了会让人疲劳,毕竟是自己家里,我觉得一般人就算再喜欢,也会相对地搭配一些其他的东西,可是他的整个客厅里,没有一个线条柔和的东西,全都那么锋利。”

“那是为什么?”安怡宁插进来问,她摇摇手机,“我让盛遥挨个去查问了,他说有消息给我回复。”

“是因为这个是他的一种伪装,对么?”沈夜熙想了想,指指卧室,“他卧室里基本上是白色调——从窗帘到整个床罩。而且我看他的东西摆放得特别有条理,甚至会列出未来一个礼拜的计划,然后每一项认真勾画。这其实是个骨子里循规蹈矩的人。”

“他放在外面的CD大部分是重金属或者电音,不过里面倒是有好多轻音乐。”安怡宁说,“这人人格分裂么?”

“不单单是这样,”姜湖拉开姚皎卧室的柜橱,“你们看这里。”

“哦,天哪,这年头还有这样的单身男人?”安怡宁惊叫一声,姚皎柜橱里的衣服放得特别整齐,几乎整齐到一丝不苟的地步,挂着的衣服没有一件上有不雅地褶皱,包括一些挺稀奇古怪的款式,也都整整齐齐地罗在一边,安怡宁觉得自己已经是挺整洁的一个人了,到这自愧不如。

“这是个特别仔细,并且凡事有规划的人,出于某种原因,在外人面前把自己伪装成另外一种样子,但是越压抑就越是矛盾,他在私下里也就越是会恪守自己的规矩。你们看他十六号这里还注明了交房租的时间,我个人觉得,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不可抗因素让他回不来,是不会就这么无缘无故失踪的。”姜湖抬起眼,轻轻地说,“可能是出了意外,或者……”

赵大妈对他的话从头到尾都听得半懂不懂的,唯有最后一句是明白了,吓得打了个寒战,她有点斤斤计较有点小市民,可绝对是个热心肠的人,没什么坏心眼,赵大妈睁大了眼睛,声音有点颤:“警官,你说……你说这小伙子可能出事了?”

“我只是随便猜,不一定的。”姜湖回过头去对她笑了笑。

这时安怡宁的电话响了,她打了个手势,就走到一边接,片刻过来,对其他人摇了摇头:“盛遥说没消息。”

“没消息是什么意思?”沈夜熙问。

“姚皎是个异装癖,却生在一个非常传统的教师家庭,他妈自从知道他偷偷穿女装之后,曾经扬言和他断绝母子关系,所以他就搬了出来自己住。另外他的社会关系说简单也简单——是个自由撰稿人,平时联系得比较多的就是几个熟悉的编辑,盛遥都打电话问过了,也都在找他。但是又不那么简单的是,他私下里交往过很多和他类似的人,而且经常出入酒吧,私生活有点乱。”

安怡宁看了赵大妈一眼,估计她看见的那些奇装异服的人,就是姚皎的朋友了。

“那家酒吧叫什么名字?”

“花窗。”

酒吧下午两点钟以后才开始准备开张,沈夜熙和姜湖是下班时间过去的。里面人不多,环境也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到时间的缘故,没有特别吵闹,进出的人也不像赵大妈描述的那么夸张。沈夜熙在外面看了一眼,想了想,对姜湖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会。”

“啊,为什么?”姜湖莫名其妙。

沈夜熙瞪了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哪那么多为什么,就进去问几个问题,外面老实等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混血的缘故,姜湖老显得比一般人脸嫩,看起来和真实年龄之间能差十岁,沈夜熙总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像个未成年,尽管心里知道,他能面不改色地出入凶杀现场,果断开枪射杀嫌疑人,这样的姜湖的背景一定不简单,但就是忍不住多照顾他一些。

巨大的天幕暗淡下去,城市中的灯和星空一同升起,一般暧昧不明起来。这一整条街上都是酒吧,此时来往的人更多了些,熙熙攘攘,各自寻欢。

姜湖觉得自己一个人站在外面其实挺傻的,也特别格格不入,具体表现在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要多看他一眼,回头率几乎接近百分之百了。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这里的春天好像特别容易让人疲惫。

突然,姜湖的动作顿了一下,感觉有道窥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戴上眼镜,微微眯起眼睛,转过头去,发现一个穿着服务生工作服的人正在偷偷打量他,看见他回头,也不收敛,还冲他笑了笑。

男人见被发现,就走过来搭话,他嘴唇下留着一点小胡子,显得有些沧桑,眼窝也很深:“是第一天来么,怎么不进去?不会没到十八岁吧?”

姜湖简短地说:“我等人。”

小胡子男人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推销说:“我们这服务挺不错的,也不吵闹,楼上餐厅也挺有名,你要愿意可以提前定位子。”

姜湖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打宣传单,像是刚打算出来派发的,果然,下一刻,小胡子男人把宣传单塞到他手上,指着上面别着的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订座位的话需要什么可以直接找我,不方便过来外卖也可以,我们这边很有格调的。”

姜湖接过来看了一眼:“你是酒吧的管理人员?”

小胡子男人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姚皎的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一米七五上下,头发染过,惯用右手,喜欢穿夸张的衣服,但是非常整洁……”

小胡子男人开始有些警惕了:“不记得,我们这客人很多的,你要干什么?”

姜湖随口扯谎说:“我是他表弟,家里跟他失去联系很久了,他母亲生病,让我出来找他,我以前在他钱包里见过你们的会员卡,所以……”

小胡子男人眼珠转了转,一口答应:“行,如果他来了,我帮你留意,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通过名片找到我。”

末了,他还是不忘记补充一句:“我们这里真的可以叫外卖的,三十分钟之内覆盖全城!”

姜湖:“……谢谢。”

然而事后证明,这个小胡子男人没说实话。

沈夜熙出来以后,匆匆忙忙地对姜湖说:“姚皎是花窗的红人,刚刚我问过吧台的调酒师,据说他失踪前几天曾经来过酒吧,后来跟一个女人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

姜湖:“女人?什么样的女人?”

沈夜熙摇摇头,放慢车速:“据说是个生面孔,不是熟客,挺神秘的一个人。有必要的话,明天我让调酒师来趟局里,按描述给画个像。”

“最好让盛遥查一下姚皎失踪前浏览过的网页,带着电脑和证件,说不定是出了远门,并做好了住宿的准备,他这样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毫无准备地就去。”姜湖犹豫了一下,说到这里,住了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只是毫无根据,说出来也没有可信度。

然而他似乎有成为一只乌鸦的潜质,一点不祥的预感竟然成了真。

第二天,盛遥翻查姚皎失踪前曾经登陆过的网站,发现了很多关于一个叫东青镇的地方,小镇虽说行政上算是在外省,但是很近,特别适合本市的人周末游,来回两天,住一宿,能很好地体会悠闲的小镇生活。

沈夜熙联系了当地的警察局,请他们协助着调查一下,看这个人是否在近期去过东青,放下电话以后沈夜熙脸色异常好看:“东青的警察告诉我,他们那前几天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身份有待确认,不过外形特征看起来……很像姚皎。”

众人面面相觑,莫局随便丢过来的一个房客逃房租逃跑案,就这么变成了恶性杀人案?

那老头难道是踩狗屎专业户吗?

“姜湖,要是那边确认了,你就准备跟我出差吧。”沈夜熙说。

众人刚想毫无异议地接受,苏君子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莫名其妙地说:“等等,小姜是我们这的心理辅导员,平时没事跟我们一起出入各种犯罪现场也就算了,什么时候出差都是人家的事了?”

姜湖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我……”

“这有什么,”沈夜熙毫不在意地说,“没准有一天通过了莫局申请,咱们局里能牵头成立一个专门针对恶性案件的犯罪心理学研究讨论组呢。”

盛遥随口开玩笑:“没错,要是有一天咱们研究出来人为什么会犯罪,解决了这个问题,说不定咱们也能捞个奥斯卡和平奖,出去吃一顿。”

沈夜熙笑起来,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滚吧,你!”

然而他一回头,却正好撞上姜湖有些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神色似乎是阴郁,细看,又隐藏在无法言说的平静下,目光落在桌子上,不知道透过那斑驳的木头穿到了哪一个时空里,想起了什么。

“你们继续调查姚皎的社会关系,还有盯着花窗酒吧,争取找到受害人失踪前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那人嫌疑不小。”

沈夜熙说完转身走了:“我去跟莫局报备。”

这两边警局一接触,东青镇那无名尸体的身份终于确认了,就是姚皎本人。

沈夜熙和姜湖两个人草草准备了一下就开车过去了。

男尸全身赤裸,据说是在一个小旅馆被发现的,春天正是旅游旺季,当地这些小旅馆经营又不大正规,基本上交了钱就可以拿钥匙,也不用登记证件。

发现尸体的是小旅馆的老板娘,据说里面的客人已经办了退房手续,客人是天黑了才办的退房。因为过午就算多住一天,所以一般房客都是中午之前退房,极少有这种半夜走人的冤大头,不过奇怪归奇怪,毕竟占便宜的事情不接是傻子,小旅馆里面也没什么付费用品,老板娘连检查都没检查,就让对方把房退了。

谁知道等她去打扫的时候,推开卫生间的门,才发现浴池的帘子拉着,她一拉开,就看见满池的鲜血,里面四仰八叉地横着这么一位,当场险些吓尿,一嗓子十里八村都听见了,人们争相围观,而后乱哄哄地报了警。

尸体的证件、行李、衣服全都没有了,这位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老板娘吓得不行,一问三不知,要不是沈夜熙打电话过去问,说不定现在东青警方还在纠结这具无名尸体的身份。

小镇总共也没多少常住人口,平时也就反扒组最忙碌,哪出过这种事?

正好沈夜熙他们过来了,得了,案件您负责,想怎么办怎么办,小镇这边,就负责全力配合以及积极围观。

沈夜熙和姜湖俩人甭说观赏小镇的锦绣风光了,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在东青镇一位姓李的警官的陪同下,跑到停尸的地方,去和那位“逃了房租的”尸体先生见了一面。

姚皎也是个倒霉催的,在这么一个春光灿烂、草长莺飞的季节里,大老远地来小镇踏春赏景躲清闲,把自己生生地给躲死了。

死相还相当不雅,所有的物品都被掠夺一空不说,身上还有大大小小无数条的伤痕,活像死前被严刑逼供过一番。法医已经检验出死者生前被下过麻醉药剂,颈上一道特别深的伤口是把姚皎送上了西天的致命伤。

“他身上这些伤……”沈夜熙看着姚皎那让人叹为观止的尸体皱皱眉,“是生前还是死后弄上去的?不是一种工具吧?”

法医说:“应该是生前,具体什么原因还在分析,伤痕太多,一时半会分辨不完。”

小李在旁边插话说:“我们问过那家店的老板娘了,说当时住在房间里的确实是两个人……两个都是男人,不过看着差不多高矮,穿的衣服也挺像,有时候一起行动,有时候又单独行动,天色晚了,她还真不知道谁回来了谁没回来。”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男人?”

“啊。”小李莫名其妙,“是男的。”

沈夜熙皱皱眉:“确定是个男的?”

“那能有错吗?”小李大大咧咧地说,“那老板娘又不瞎,每天出来进去的是男是女能分不清楚吗?”

沈夜熙:“那也就是说,那天和死者一起离开酒吧的人并不是凶手。死者有一米七五左右,比较强壮,身材虽说算不上十分高大,但是如果他的同伴,也就是那个凶手和他的体型差不多,绝对不会被人错认成女性。”

姜湖弯下腰,凑近了去看姚皎的尸体,沈夜熙问:“你觉得怎么样?”

“唔……花窗的调酒师怎么跟你形容那个神秘女人的?”

沈夜熙想了想:“他说当时灯光太暗,是个看不大清年纪,身材不错,个子也不矮的女人。”

他的目光落在姚皎的尸体身上,接着说:“听起来特点就是没特点。”

姜湖带上手套,轻轻地去触碰尸体颈上的伤口:“这人腕力很大,而且下手的时候特别干净利落。”

接着,姜湖转过头来问小李:“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呃?嗯……两条胳膊耷拉在外面,池子里都是血,”小李至今记得那让他做了好几天噩梦的场景,哆嗦了一下,“哦,对了,那人的脸、脸是朝外看的,面冲着外面的人,就像,就像……”

“就像凶手曾经站在浴池旁边,把死者的脸扭过来,摆好他的姿势,观赏一阵子,然后冷静地处理好一切,拉上浴池旁边的帘子,如同给恶作剧的礼物外面加了一层包装。”姜湖接过他的话,轻飘飘地说。

小李的脸青了,心说这位小同志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张嘴就这么吓人呢。

姜湖指着姚皎胸前的血痕对沈夜熙说:“你不觉得,这伤口是几乎对称的么?”

沈夜熙顿时也开始觉得恶心了。

就连法医都轻轻地打了个寒战:“对,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虽然他的不同的伤口分布的很随意,可是所有的伤口,基本都是对称的。”

小李听得目瞪口呆。

姜湖缓缓地站起来:“我想这个人要么和姚皎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个真正的虐待狂。”

沈夜熙脸沉下来:“那从你的专业出发,你认为凶手杀人的手法这么干净利落,有没有可能是惯犯?或者……他有没有可能对别人的安全造成威胁?”

姜湖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有可能,可能性还很大。”

沈夜熙深吸了一口气:“莫局还真是……李警官,咱么也别耽误时间了,带我们去现场吧。”

三个人就到了现场,去询问案发现场旅馆的老板娘。

“我不知道呀,我真不知道呀……”第一个发现尸体的老板娘至今都蓬头垢面,好像是受了非常大的心理刺激的模样,一直在重复这么一句话,东青小镇生活节奏缓慢休闲,这位老板娘除了经营小旅馆以外,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八点档的电视剧,连恐怖片或者刑侦片都没有看过一部,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看见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倒在自己的旅馆里。

沈夜熙拨通了盛遥的电话,把这位有点应激障碍的倒霉老板娘留给了治愈系的专家。

盛遥在电话那边说:“花窗那调酒师过来了,人是挺合作的,可惜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连那女人是圆是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沈夜熙说,“你们继续跟进,受害者家属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还没,不过已经联络好,杨姐和怡宁过去了。别抱太大希望,电话联系的时候,听受害者的姐姐说,姚皎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这家人的感情淡薄得可以。”

“那行,有发现随时联系……”沈夜熙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盛遥先别挂,你给我查查各地有没有没破获的案件,死者是男性的。”

“和姚皎差不多的类型和差不多的死因的?”

“死因不一定差不多,查差不多类型的,身高、体重外形什么的。”

“行,我速度去。”

盛遥挂了电话,沈夜熙侧耳听了听,这才没多长时间,里面老板娘的鬼哭狼嚎已经被姜湖给压下去了,他推门进去,看见那女人虽然仍在抽抽噎噎的哭泣,可是看神情,人已经冷静镇定多了。姜湖抬头扫了他一眼,给他让了个地方。

“那两个男人是一起的,订了一个标准间,交钱的时候,其中一个人说,住一天就行了,他打算第二天就走,另外一个非要多订几天,说是他还想多玩几天。”老板娘抹了把脸,红红肿肿的眼圈让她看起来目光有些呆滞,“俩人都长得挺俊的,我还多看了一眼,也没多想,毕竟咱们这一到节假日,就有好多年轻人结伴过来旅游。那天晚上正赶上我守夜,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还出来过一趟,在我这买了两包牛奶,说是同屋的人睡前要喝,我看这天有点冷,还给他热了热。”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一眼,大概问题就出在那牛奶里。

小李摇头说:“房间里没找到放过牛奶的容器,估计要么是凶手刷干净了,要么是给处理掉了。这凶手一定是惯犯,反侦察能力非常高,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有啊……”老板娘欲哭无泪,她哭哭啼啼了好一阵,才在姜湖的安抚下继续说,“第二天晚上,其中一个男的过来告诉我说要退房,我还以为是另一个在我没看见的时候已经走了,当时天色也晚了,我还奇怪他为什么这时候退房,结果那人跟我说家里有点急事,想赶下一班大巴到火车站,我看他好像挺着急的,怕他赶不上车,也没去检查房间,直接给他办了退房让他走了,谁知道……谁知道……”

老板娘其实一方面被吓着了,一方面也在担心客源问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以后谁还会来住?

别说有没有人敢来住,就是她有没有胆子把旅馆开下去都是个问题。

小李带着沈夜熙他们俩忙着听法医和证人的证词两头跑,跑了这么整整一天,出来一看,太阳都落下去了。

阳光在东青镇那些灰色斑驳的砖瓦上镶了个金边,不知谁家养的小猫小狗在狭小的胡同里跑来跑去,高大的植物和墙角的青苔都在昭示着这个地方的古老。游人也好,居民也好,在这里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慵懒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拉长再拉长,循着古旧的小路,踩过一岁一枯荣的野草。

小李的肚子开始叫了,小镇已经让他不习惯这种紧张的工作状态,他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对沈夜熙和姜湖说:“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吧,天都黑了,查也差不出什么来,你们先住下,晚上我请客?”

沈夜熙看了看天色,也是很晚了,他知道这种小镇派出所的工作强度和重案组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人家也不是他手下,不好用得太狠,可他和姜湖却是要加班的,按着姜湖的说法,凶手下手极其冷静残忍,反侦察意识非常高,说不定极有可能是个惯犯,并且在段时间内再次作案,越快找到他就越好。

沈夜熙婉拒了小李,还很会做人地递了盒烟过去:“不不不,哪好让李警官破费,今天辛苦了,这地方不大,路也好找,我们俩自己随便找点吃的就得了,您今天跟着受累,等着案子破了,我做东,咱们好好吃一顿,好不好?”

小李是个爽快人,乐呵呵地接过去:“哪能啊,我们这出的事,我跟着跑腿那不是应该的么?那成,我就不客气了,二位也早点歇着,哎,本来晚上还有搭台唱社戏的呢,结果出了这种事……现在游客们不敢来,居民晚上不敢出来,戏也没得唱了。你们啊,顺着这条路往里走,有一家小饭馆,咱当地特色菜,挺不错的,不贵,推荐尝尝。”

送走了小李,沈夜熙和姜湖慢慢悠悠地溜达到了那家传说中做特色菜的小饭馆,人不多,一来不是周末,二来也是出了事,饭馆的生意冷冷清清的。

路上,沈夜熙说:“我总觉得凶手和受害人长得像这句话特别诡异,难道凶手有自残倾向?”

姜湖有点萎靡地说:“有自残倾向的人到了无法控制的极致通常是自杀,而不是突然想开了残别人……其实这事不奇怪,很多近亲间由于血缘关系,外形上会有某种程度的相似。”

沈夜熙:“你想说凶手和受害人是亲属关系?”

“不……”姜湖揉了揉眉心,“有些凶手的杀人动机当中有复仇的因素,有些人杀的人其实是某个他所憎恨的人的替代品,比如强势的父母,不讲理的配偶,或者有冲突矛盾的兄弟姐妹什么的,当憎恨和压抑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他这种压力的时候,他就需要一个宣泄的路径。”

“杀类似的人来获得心理上暂时的快感?”沈夜熙想了想,又问,“但是他杀的人毕竟是替代品,现实里给他带来痛苦和压抑的人并没有被除掉吧?为什么不去杀正主?”

姜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时候血糖有点低:“我是在说一种可能性,通过现场的过度杀戮,我觉得动机方面有两个可能性,一种是凶手确实和受害人有私人恩怨,另一种就是这个凶手是‘狂欢型’杀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现在我们的调查思路还是以第一种假设为主——首先排查受害人的社会关系。”

“什么杀手?”

“这种凶手以杀人为目的,连续作案,并且间隔时间短,受害人某一方面——比如外形、某种行为唤起了凶手的仇恨将其杀害。”姜湖顿了顿,“这种案件在白种人里概率较高,亚洲人中不是很常见,有一些受害人研究非常困难,因为乍一看这些受害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有一些甚至没有任何一眼能看出来的共同点。这类型的凶手通常会有某种意义上的人格障碍,慢慢的,杀人不再能带给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那种快感,他为了重温那种感觉,就会想方设法地增加自己快感,比如虐杀,比如加快杀人的频率……这表现在他的犯罪手法升级,比如从自己熟悉的区域流窜到其他地区,以及凶手自信的上升或者精神的崩溃,到最后,他就会对他仇恨的目标下手。”

姜湖说到这,终于叹了口气,捂着空空如也的胃,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餐具。

沈夜熙被他逗乐了,于是清清嗓子:“老板,您那是绣花呢,还是生孩子呢?我们这菜都要等到过年了,再不上可饿出人命了啊!”

好半晌,菜才端上桌。

姜湖先是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面汤,慰藉了一下饿得疼的胃,而后舒了口气,对沈夜熙说:“其实我看见那个现场以后,觉得那间屋子完全不像人住过的样子,尤其不像是被两个男人住过。”

沈夜熙拨开一双一次性的筷子递给姜湖,动作顿了顿:“嗯?”

“那里太整齐了,”姜湖摇摇头,他即使是已经饿坏了,饭菜上了桌,也不显得很着急,吃东西的样子慢条斯理,不过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咀嚼的时间变短了,“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一丝不苟,老板娘说她发现尸体的时候还没开始整理客房,可是那房间就像是没有人住过一样,床褥,甚至一次性的洗漱用具,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包装纸放回了原位。”

“快吃,别说话了,小心一会变凉了,”沈夜熙顺手往他的碗里夹了点菜,“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姚皎的家也是这么整齐的,这俩人倒是一路人物。”

正这时,沈夜熙的电话响了,他低头一看:“哟,是盛遥。”

“我想问,‘罪孽深重’这个词,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结果我找到一句话,叫做‘罪孽深重,死无归所’,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话,又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事情?谁给我定的罪,我又做错了什么?”

——姚皎

谁也没想到,莫局丢给他们的一个可查可不查的小案子就这么变了味道。

姚皎的父亲早亡,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把他和他的姐姐抚养长大,姚皎的姐姐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已经在国外定居,姚皎又因为异装的问题,不但没有得到很好的心理疏导,反而和家人闹翻,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退了休的老人独居。

姚家地址查到以后,杨曼和安怡宁立刻就过去了。

姚皎的母亲年纪已经不小,满头花白的头发。或许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反正安怡宁这个从小没妈的孩子一看到她,就觉得这应该是个特别慈爱特别温柔的女人,她想不出,有这样一个妈妈,为什么还要弄得骨肉分离。

谈话的主动权交给了安怡宁,向受害者家属通报死亡这种事情,并不是杨曼擅长的,杨曼有时候觉得,能把这么残忍地消息对受害人年迈的父母说出来,其实就挺需要勇气的。她有一脚踢开钢板门、揍扁拿着凶器的歹徒的勇气,却不敢面对姚妈妈的目光。

安怡宁亮明了身份,试探地问:“我们可以坐下谈话么?”

姚妈妈周到礼貌地把她们让进屋,端端正正地坐下来,一举一动都显示出她良好的教养。安怡宁的目光垂下来,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上:“请问您和您的儿子——姚皎,近期联系过么?”

姚妈妈脸上的笑容有一点僵硬,她看着安怡宁:“安警官,你们来找我,一开始就问我的儿子,是想说什么呢?”

“是这样的,前一天,我们接到姚先生的房东赵女士的报案,说他已经失踪了超过一个多礼拜……”安怡宁的话音不高,音调尽量柔和。

姚妈妈冷笑了一下:“是吗?他经常失踪,以前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就这样,离家出走就是家常便饭,过不了多久,他钱用光了会自己回来的。”

安怡宁把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朵后边,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我们……探查了一下他最近的踪迹,联系了一些情况,联络到东青镇的警方……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份已经确认……”

她的话音顿住,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姚妈妈——头发花白仍然风姿绰约的年长女士脸上却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安怡宁心里有点别扭,却还是继续把话说完:“希望您节哀顺变,案件调查结束以后,您可以去局里接他回来。”

一室静默,安怡宁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偏头和杨曼对视一眼。

半晌,姚妈妈才低声说:“你是告诉我,姚皎死了?他怎么死的?”

“初步确认是谋杀,嫌疑人正在排查中。”安怡宁说。

“哦。”姚妈妈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那态度让安怡宁看得有些心惊,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冷漠的母亲,能在听到儿子的死讯以后这样的镇定。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您能提供一些可供调查的线索,”杨曼把话茬接过来,拿出一个记事本,例行公事地说,“他平时和什么人来往得比较多,最后一次和你联系是什么时候?”

“和什么人来往得比较多?”姚妈妈冷笑了一下,抬眼去看杨曼,“你问我他和什么人来往的比较多?”

她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拉开客厅的门:“两位,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协助调查的,请尽管来找我,毕竟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的义务,但是不要问我姚皎的事情,我们已经断绝母子关系将近三年了,三年的时间里互相没通过一次电话,我最后一次看见他,还是大概一年半以前,在商业街偶遇,不过我们彼此都装作没看见对方擦肩而过了。至于他的那些朋友……”

她微微扬起下巴,这个动作使得她天生长得非常柔和的五官都刻薄起来:“我听说本市别的没有,堕落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你们可以去问一问,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警官们请便吧。”

安怡宁简直出离愤怒了——虎毒还不食子呢,畜生在激素的作用下还知道护崽呢!

她看了杨曼一眼,随后猛地站起来,干巴巴地说:“那就不打扰您了,杨姐,我们走。”

杨曼对姚妈妈点点头,跟着她走到外面,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安怡宁突然特别的气愤,她指着姚家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杨曼:“这就是个当妈的?这就是为人父母的?难道、难道……”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和男朋友的事情,与父亲闹别扭的委屈瞬间都涌上她的心头,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骨肉,就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小猫小狗,还有几分感情呢吧?难道子女的幸福在他们眼里,一旦和自己的信念什么的相违背,就全都是伤风败俗,不被接受的东西么?

安怡宁猛地压住声音,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杨曼看了她一会,忽然叹了口气,把她拉回到姚家的门口,食指竖在嘴边,轻轻地说:“你安静一点,仔细听。”

安怡宁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情绪压回去,这天天气很好,正是上班的时候,周围也没什么人,安静得很,只有风吹过新生的草地,发出的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

然后,慢慢的,一阵压抑的哽咽声从姚家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

安怡宁愕然地望着杨曼,杨曼不动声色地听着,那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实在压抑不住了,撕心裂肺一样地爆发出来,两个人在外面静立良久,杨曼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谁也没说话,不知道走了有多远,杨曼才低声说:“别随便指责别人冷漠无情,有的时候……你不是他,就不懂得的。”

安怡宁突然想起盛遥对她说过的,有时候杨姐的熟女气质,不只体现在胸上。

现在至少大家明白了,为什么姚皎有那么矛盾的气质,一方面极其放纵,一方面又极其压抑。盛遥一下午坐在电脑前没动地方,苏君子则按着名单,蹲在花窗附近,逮着一个审一个,俩人把姚皎的生平翻了个底掉,发现姚皎这个人,很难和别人保持长久的关系,这大概也是他选择做自由职业者的原因,家人的态度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让他本能地认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自己有病,是低人一等的,所以他一直非常自卑。

工作上,他从不和特别多的人打交道,而工作之余,大多数时间是泡在花窗酒吧里的。

花窗酒吧就像是他的另外一个家,调酒师说,他几乎每个晚上都能看见姚皎,姚皎不在的时候,则一般是找到了看对眼的,一起出去了,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固定的伴侣,一般超不过一两个礼拜,他就会再次回到酒吧里。

晚上几个人凑在一起,把收集到的受害人的资料放在一起汇总。

“我说,咱们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受害者这边,凶手呢?”苏君子看了看表,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

“嫂子刚刚打电话到办公室,说她今天单位不忙,已经把小苒接回去了,”盛遥说,“你就放心吧。”

“嗯,我没……”总被人一眼看破心思,苏君子有点不好意思,“接着说,盛遥,你那边有什么发现么?”

盛遥体谅地笑了笑,没继续挤兑他,把电脑屏幕拨过来,调出了一大堆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我查了他的上网记录,他在离开前一天的时候,曾经在同一时间和四个人在网上聊过。但都是调情,没有提到旅游之类的事情。另外——我找到一个隐藏的链接,他最近经常登录的,像是秘密博客一类的东西,刚刚研究了一下,不幸的是我发现自己比较没文化,没看懂这是啥意思。”

安怡宁凑上去,念出声来:“‘我有时候分不清,这究竟是他们的错误,还是我的错误,或者我被生出来就是罪孽,我妈妈的,我爸爸的……这世界太让人绝望了,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与你们为伍’……这是姚皎写的?”

“嗯哼,加密了的,密码就是‘花窗’的汉语拼音,很容易。”盛遥坐在办公桌上得瑟,破解各种密码是他的专长,“不过我没来得及都看完。”

安怡宁把电脑拉过来,迅速地往下拉页面,一目十行地扫。

日记的文字极晦涩难懂,负能量满满,看起来让人心情压抑,突然,安怡宁的手指一顿:“你们看这里——‘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可是走过了那么多的道路,我返回原点,却又见到了他。他是我生命的来源,却又玷污了我的血统,我恨着他,却又感激着他,如同我恨着自己,又极端自尊着,像是河边自顾的纳西索斯’,这个‘他’是谁?”

“生命的起源,和血统的玷污什么的,又是男性第三人称,像是在说他爸。”杨曼皱皱眉,“可姚皎他爸死了好多年了,怎么能‘又见到了’呢?”

“那还能是谁?”苏君子问。

“而且非常奇怪,”安怡宁抬起头,“听说姚皎有个姐姐是吧?我和杨姐在他妈那里还看见了他姐的照片,据说当年姚皎和家里闹翻的时候,姐弟两个之间的冲突特别的激烈,可是我刚刚从头看到尾,写日志的人提到了自己的父母,却没有提到自己有个姐姐这件事。”

“所以你们的结论都是说这日志不是姚皎写的?”盛遥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报告给沈队了,“那会是谁?”

四个人面面相觑,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那个看起来很像姚皎的,最有嫌疑的男人。

盛遥一个电话过去,快而简略地说了自己这边的发现。

沈夜熙立刻说:“把那份日志给我传过来,你能不能查到那个神秘的日志的来源?”

“没问题。”盛遥放下电话。

沈夜熙一抬手:“老板,结账——姜湖,咱们得走了,晚上就接着干活吧。”

他接电话的时候就按了免提,姜湖在一边都听见了,就微微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桌子上的餐巾纸:“如果那日志像盛遥说得那么长的话,我想,会不会姚皎和写日志的人是早就认识的?另外又有多少人能看见那日志?”

沈夜熙动作一顿,心里觉得有点寒,如果写日志的人,像是盛遥他们猜测的那样,就是凶手的话,如果那日志就是他锁定受害者目标的工具的话,那……

“马上找台电脑来,我想看看那篇日志。”姜湖站起来,两人立刻结了账,离开了小餐馆。

两人找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抱回了旅馆。

姜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沈夜熙坐在他旁边,一开始还能跟着看着,后来就开始头晕脑胀起来,那个也不知道是姚皎,还是嫌疑人自己写的日记,实在太抽象,一篇一篇的,让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头绪来。

“这都是什么玩意?”沈夜熙觉得自己跟不上姜湖的思路了,颇有些受打击地说,“你……你能通过看这个知道是谁写的?”

姜湖点点头,眼睛没离开屏幕,随口说:“不管是谁,绝对不是姚皎。”

沈夜熙好奇:“你怎么知道?”

姜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写日志的人是个非常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表面上看,好像他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比如你看这个‘我对我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界上感到不解,是不是没有人能理解我’,还有‘他们错待了我,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就这样算了,我和他们是不一样’。”

“这说明什么?”沈夜熙眨眨眼睛凑过去。

“一方面他在沾沾自喜,每句话都似乎隐隐地有种意义,像是他才是受害者,而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另一方面,我注意到,他凡是以‘我’做主语的句子,形容词都要多上几个,句子成分也格外长,不经意间带出那么一种自己很了不起,自己优秀而又孤独的感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沉迷在自己很成功的幻想中,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他提到父亲的时候,也着重突出了自己的父亲是‘血统贡献者’这层意思,他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少人理解,极端以自我为中心,他会缺乏共情的能力,过分关注自己而分不清自我和别人的界限,难以理解别人的想法和感情,冷漠而内向,有特权感”

沈夜熙:“姚皎呢?”

姜湖看了他一眼:“姚皎一直处在一种极端矛盾的心情里,他渴望保持低调正常的生活,又因为某种叛逆的心理,而想要抗争,拼命地违抗着自己的本性。他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在意来自亲人的抗拒,于是苦恼,已经有初步的精神分裂的症状。而自恋型人格障碍者,刚刚也说了,会有很强烈的特权感,和别人不一样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有的时候是骄傲的来源,他们相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少数人能理解自己。就像这个人在日志里写的,像是水边临照的纳西索斯——只沉迷于自己。”

“那他扯上那么多又颓废又蛋疼的废话,又是为什么?”

“他可能试图通过这样,来建立和别人的联系。但他是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无法真正理解别人,这些情绪,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这种高贵的、不被别人所理解的……”

“遗世独立那种神仙圣人似的应该有的孤独感?”沈队的词汇量其实挺丰富的。

姜湖的汉语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立刻点点头。

沈夜熙想了想:“如果我们假设,他通过这么一种形式,来吸引自己的猎物,后来又用了花窗的拼音来做密码,那么对于他来说,这个酒吧一定有特殊的意义,或者这个酒吧在他眼里,就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延伸。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嫌疑犯的范围骤然缩小了,沈夜熙心里想到了什么,有了数,掏出手机来,把自己这边想到的东西告诉了盛遥,让他们明天在继续关注这个日志的同时,查看所有经常出入花窗的客人……和经营者。

一直到半夜,沈夜熙才催姜湖去洗漱休息,姜湖先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着沈夜熙在卫生间里弄出来的水声继续思考这个问题,沈夜熙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人的自恋,让他把一切事情都看做是自己的延伸,他用了花窗做秘密博客的密码,一定是和花窗关系匪浅的人。姜湖突然想起花窗的调酒师的供词——姚皎在失踪前去过酒吧,之后和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这个陌生女人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看起来这女人似乎和本案毫无关联,可姜湖就是觉得不对劲,似乎出于某种第六感。

然而想着想着,姜湖却走神了。

“自恋型人格障碍”在他心里回荡了良久,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个人仿佛半开玩笑地说:“有人把自恋型人格障碍视为九型人格中‘享乐型人格’的极致,我认为不那么合理,从一个人有自我意识开始,他就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自恋,科学意义上,认为这种人格障碍有两大特点,一个是对自己价值的夸大和对他人的公感,可是它真的准确吗?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比自己真实情况要有价值,而每个人对他人的认知都来自于自我经历的一部分,好比中国古代那个‘何不食肉糜’的皇帝,他从未体验过饥饿,怎么能知道饥饿的痛苦?难道所有人都是自恋型人格障碍?”

姜湖始终记得那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上翘的嘴唇,记得那个人不知是真是假的叹息:“如果有一个人,能真正理解另一个人,那么他对被理解的人而言,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他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横在脸上挡着灯光,闭着眼,沈夜熙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拎起旁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搭在姜湖身上,又伸手摸了一把姜湖略带潮气的头发,叹了口气,拿起一条毛巾,小心地坐在床的另一边,想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把姜湖的头发擦干。

从小在孤儿院,他就是这么照顾那些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弟弟们的,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姜湖突然睁开眼,沈夜熙笑了一下:“没睡着啊?”

然后他把毛巾丢到姜湖脸上:“没睡着装蒜,自己擦,下次洗完要把你的卷毛抖干净一点,感冒了可不负责你医药费。”

姜湖木然地结果温热的毛巾。

人和人之间……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让人觉得温暖的关系和感情,没有任何一个真诚地关心着的个体,没有希望,没有期冀着一些好的事情会发生,那么他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么?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来,两个人同时一激灵,转头一看,是沈夜熙的手机再响,上面盛遥两个字跳得欢快,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盛遥的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已经在家里了,怕吵醒家人,他轻轻地说:“我刚刚发现了传给你的那篇日志,有被人修改过的记录。”

“你怎么知道的?”姜湖问。

“做过的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的,放在网上的东西就会有记录,没有办法完全消去的,再说那家伙不过是个菜鸟。”盛公子很小声很小声地得瑟,“我说,这日志前边都差不多,后边一段好像改过很多次,我正在把所有他改过的东西的记录还原,发现最后一次改动是三天前。我把他最近修改前的版本先传给你,其他的还在修复中。”

盛遥传的东西很快到了,姜湖迅速把日志拖到最后,冗长的自我描述之后,后面有点像是在向什么人说话了,在哪里认识的什么人,在什么时候一见就觉得相见恨晚,好像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最后是一段略显晦涩、要看好几遍才能明白的东青镇之约。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去东青的时候,就爱上了那个地方,这样喧嚣吵闹而四处充满了浑浑噩噩地人群的大城市周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洁净场所呢?我突然觉得,这样的地方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才是我灵魂的归宿。如果有一天,我能带着我那不为世俗的愚人们所理解的朋友,踏上这片美好的土地,该是多么美好啊。那里的居民很少,互不相扰,一条小河静静浅浅地流淌过。我上回从那里离去时,雪白的槐花落了一地,整个小镇都显得悲伤起来。那是一年前,让我疼痛的旅行,我想这一次,我定不辜负那花,和那弯浅水……”

姜湖拿着电话逐字逐句地看着那段话:“盛遥,你帮我看看,他上一次修改日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月前。”

“上上次呢?”

“……大概……一年前,上上上次是四年前。”

“他的情况在恶化。”姜湖说,“你看这个时间线,他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个标准的狂欢型杀手!”

盛遥:“那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他三天前修改日志的目的,是因为有了下一个目标?”

“很有可能。”

“好,我接着查。”

挂了盛遥的电话,姜湖再次皱起眉来——如果凶手之前用这种方法作过案,那尸体在哪里?附近如果真的有像姚皎这么夸张的尸体被发现的话,应该早就造成轰动了,四年,一年,两个月……

第二天清早,天才刚亮,姜湖就已经在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盛遥终于复原完毕的全部文件了,他整个早饭时间都在看这位不知道变过多少身份的变色龙的日志。

姚皎智商极高,似乎每次都会根据目标调整自己的语气,有些是轻快的,有些是文艺的,还有一些甚至是充满网络语言和各种粗话的,他就像是一个蛰伏在草丛中的猎人,时刻追踪着自己的猎物,抓住对方的每一个弱点,一点一点地把人引到自己的圈套里。

通过日志的信息推断,凶手还在一段时间内通过各种社交网站、邮箱和聊天工具中和受害人建立某种联系,从日期上看,几乎是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让对方有此人是个“熟人”的错觉,并且讯速地消除距离感,家里信任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凶手能很快地以“出来一起旅游”的名义把姚皎约出来,并杀害了他。

他就像个真正的变色龙一样,一直在反射着周围的景象,有意识地通过模仿对方说话的口气来以最快的速度建立朋友关系……除了他根深蒂固的语言习惯,一切都在不停地调整。

最后,姜湖把研究重点放在了姚皎的案子上。

“这个自称什么……这字我不认识。”姜湖把屏幕推过去给沈夜熙看。

沈夜熙看了两秒钟,表情很深沉,姜湖问:“是什么?”

沈夜熙淡定地说:“等我给你百度一下。”

姜湖被粥呛了一下,顿时乐了:“别,不用了——我想说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改他的日志,有几个地方一直没变过,第一,就是他这个大部分中国人都不认识的名字,第二,是他提到的,对他父亲的复杂感情,并且几个版本里,他称呼父亲的方式都是血统提供者,第三,是他遇见每一个人的地方几乎都是花窗酒吧,在对姚皎的日志里,他写到这么一句话‘我一眼望尽,所有人的美丑都尽收眼底,唯有那人于灯火阑珊处,像是在自己和周围,划了那么一条暗暗地界限一般,泾渭分明’。”

“他写戏词出身吧?”沈夜熙觉得有点牙酸。

“还有第四,”姜湖接着说,“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每次在结尾都会回归到东青镇这个话题。”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之前的目标都已经不幸,”沈夜熙抬起头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