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第83章 有计 诡面见天理 (二十六)

查看目录    直达底部

    沈林没有说话,好奇心指引他看向田中。田中目光随变得锐利起来。

    “我现在是调查员,我有很多途径可以将我所掌握的信息变成回到日本的筹码,你可能忘记这一点了。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我们曾经有过合作,不是么?”

    他上一次说过,他不想沈林成为他的绊脚石。他要的不是沈放落网,国共双方怎么样他安全不关心,他只是想要回到日本去。

    沈林动作没有变,从头到位都是如此,脸上也没有表情:“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想,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和你谈条件,更不需要和你谈承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至于其他,你好自为之。”

    像是劝诫,带着一丁点的憎恶。

    田中没有说话,看着沈林。接着甚至驱赶着:“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现在……请你出去。”

    现在的他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如果田中真的找了什么证据,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是大义灭亲还是解救沈放?

    如果解救沈放,那么自己能不能摆脱背后盯着他的那些眼睛呢。

    这些他都不知道。

    屋子里气氛陷入僵局,田中迟钝了几秒钟,最终转身离开。

    从玄武湖回来的沈放一身疲惫。

    公寓里拉着帘子光线阴暗,他也没有开灯,就那么孤独地坐在沙发上发呆,无助与恐惧就像是一群凶猛地野兽将他团团包围,让他无处遁形。

    如今留给他的这个局是一个死局,他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境况,他很难摆脱田中给自己设下的危机。同时他也在想着,这件事儿沈林又知道多少呢,他那个一向公正的哥哥又会怎么做呢?

    只怕是不会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吧。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快速流转,外面白天渐渐转为黑夜,继而路灯亮起来了,他仍旧一动不动。

    姚碧君回来时候推开门打开灯,挂上衣服一回神,被静坐在屋子中央的沈放吓了一跳。

    抚胸平缓了一下情绪,他仔细看了看沈放,举得有些奇怪。

    “怎么不开灯?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放显得憔悴,嘴唇干裂起皮,轻轻张开时候有种撕裂的疼,叫他话语不太清晰:“没什么,我在等你。”

    姚碧君很意外:“等我?”

    沈放点了点头:“我想和你吃顿晚餐。”

    算上去,这是第三次的告别。如果可以,他希望还会有下次。

    简单梳洗换衣之后,两个人上街找了一家西餐厅,有音乐轻盈地在餐厅里回荡,沈放和姚碧君两人吃着饭,却有些相对无言。

    奇怪的事情多了,姚碧君如今已经不惊奇,且看他这副神色,想必这一顿饭的缘由,是他心情不畅。

    他不高兴时候想到的人会是自己,姚碧君隐隐欢愉。

    “你有心事。”她关怀地问着。

    双眼注视,对面的沈放笑了笑,她继续说着:“你在家里应该等我半天了,你很奇怪。”

    沈放方才沉默了许久,一直像是在思考什么,这会儿像是已经想明白了,抬头开始说了起来。

    “你本不想跟我在一起生活,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如果这样的生活结束了,希望你能拥有想要的。对女人来说爱和其他东西一样,需要自己去追求,追求了,爱便是理想,否则爱只是一个梦想。”

    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姚碧君刚有的欢愉顷刻烟消云散。她手上切牛排的刀停了下来,但没有去看沈放。

    片刻之后动作继续:“好端端地说这话干什么?”

    “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

    “可我不想听这些。”姚碧君生银行忽然一亮,随即将手上的刀扔在了盘子上。

    “你太自私了,上次你送了项链,我以为你要走,这一次又说这样的话,在你身边让我觉得累,觉得尴尬,你好像可以随时随地的放弃跟我有关的一切。”

    她反倒生气了?当初她难道不是带着目的来接近的么?

    沈放笑了:“人就是很奇怪,当初我那么不想跟你结婚,没有想到最后我们还有这样一段缘分。”

    “你是后悔还是遗憾?”

    沈放叹息:“我是觉得自己没能好好珍惜,如果……如果到了明天一切正常,我保证不再这样对待你,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他这话不是对姚碧君说的,更像是喃喃自语,跟离开不一样,他这一次很有可能生死未卜,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放不下姚碧君。

    姚碧君自然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皱着眉毛一脸不快地看着他:“你真是越说越奇怪了。”

    一夜的辗转难眠,隔天的沈放精神不佳。

    他心上绷着一根弦,将身靠在椅子上,一边用手指扣着桌面,一边眉头微蹙,盯着桌子上的电话。

    意识有些恍惚之后,那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放一惊,忙回神坐直了。

    一声,两声……沈放却并没有接……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电话会是谁打来的?是任先生么?还是田中?这通电话一旦接起,或许是天堂,或许是地狱。

    等着第五声时候,沈放心一横终于接了起来。

    “喂。”

    “沈副处长,跟您说过的相关的文件我已经拿到了,我想你一定很有兴趣想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田中,不过他的话叫沈放意外。

    “你想跟我见面?”

    “当然,这样的见面多有意思。而且,你今天一定不会躲着我。”

    沈放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他究竟要搞什么幺蛾子,但语气却依旧缓和:“好啊,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得到了什么。下午三点,夫子庙瑞升茶馆。”

    他尽量拖延着时间,等待着任先生的消息。

    那头田中笑声不止:“好啊,今天的茶,味道一定很独特。”

    沈放不等他说完便愤然挂了电话。

    那头田中听见挂断的提示音后,笑脸随即转为冷峻。

    思索片刻,他又拨通了吕步青的电话。

    那头有人做声,他直接说着:“我是田中,吕科长想要看到的场面,下午三点就会出现。”

    “你想我怎么做?”

    “安排四组人,一组在夫子庙,一组在沈放家,一组人在军统,一组严查各个交通路口。这一次是我与沈放的正面交锋,相信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

    他语气笃然。

    “那你就别让我失望。”

    吕步青显然没有十分信任他。

    “放心,请让行动科的人听我的枪声行动,枪声一响,你立刻带人进现场抓人。”

    安排完这边,演戏的已经尽数登台,就差一个看戏得了。

    田中移步到沈林的办公室时候,沈林看着田中的脸上,在他还未开口的时候,便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凑近过来,田中面色得意道:“我说过要给沈处长最可靠的证据,今天下午,我可以给你这个证据了。”

    沈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瞧着他没有说话,听他接着又说:“下午三点,我和另一个沈先生约好在夫子庙瑞升茶馆见面,到时候一切自有分晓。”

    他喉咙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沈林猜不到。不过这一回他却并没有提条件。

    沈林诧异:“你不需要跟我交换什么了么?”

    田中赌气一样,不过明显是一副你不跟我合作是你损失了的样子。

    “是的,我改主意了,确切的说是你沈处长对我的态度让我很失望。”

    他再三地凑近,可沈林态度如一,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既然说服不了,那就不能够利用才是。

    这么说来他就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或者只是为了看沈林的笑话罢了。这一趟不过是传话而已,说完了便准备离开。

    可走到门口,他若有所思,突然回转过身来,冷静地对沈林说道:“沈处长,我们都是精于计算的人,一直以来,你都算得非常精准,这一点让我很佩服,就像我们第一次合作,你算准了我会合作,而你不需要履行任何承诺却依然站在正义的一方,我却哑口无言,但是你忘记了,中国有个成语叫马失前蹄,也应该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任何人的计算都有疏漏,都有变化,一加一并不是每一次都等于二的。”

    他在沈林这儿受了太多的屈辱,沈林就像是吃定了他一样,而这一次,他打算不照着沈林的脚步来,即使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说完他转身离开。沈林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经过许多人的配合,一封来自于后方的书信送到了夜色咖啡店

    后厨密室里,任先生在密室里焦急等待,来回踱着步子,反复看着时间。

    侍应生得信进来道:“老家来信了。”

    任先生马上接过信件,在信纸的背面用药水涂了一遍,隐藏的字显现了出来……

    这时候看一看手表,指针指向了两点四十五分。

    也就是在这一刻,沈放等待的时间到了极限,他盯了一眼没有响动的电话,继而叹了口气径直出了门。

    瑞升茶馆的外面摆放着几个茶座,茶馆紧靠着秦淮河是个露天喝茶的地方,虽然没什么雅致的感觉,却多了几分热闹。

    一些人坐在桌边喝茶,一边伙计在忙活着。

    田中坐在露天茶座的角落位置,神态悠闲。

    那一天天气正好,阳光刺眼极了,一路上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像是提前给沈放在预警着,或许过了今日,这阳光的灿烂与温暖他再难体会。

    到茶馆附近街道停下车,沈放从车子里走了下来,他停了会儿步子,眉头紧锁地看了看瑞升茶馆的随风扬起的招牌。

    现在的情况十分不明朗,没有电话打进来,那是说明还没有来得及得到消息,还是说证明了田中所说是真话。

    他无从得知。

    片刻之后,他又渐渐舒展开了眉,随后走进瑞升茶庄所在的那条街道,进了茶庄。

    找到田中的位置时候,田中也看到了沈放,他笑意很浅,恭谦礼貌:“沈先生,你来了?”

    “为什么不来,这杯茶、这场戏我可不想错过。”

    沈放边说边坐了下来。

    田中笑意变深:“沈先生也知道今天有戏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沈放倒了一杯茶,接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抿了一口。

    沈放注视着他,目光凛凛:“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田中晃着脑袋,假惺惺地故作伤感::“这些年我身处异国,心中不免悲苦,但是一想到有一位像沈副处长这样的朋友在身边,可慰心哀。在45年以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这算是什么?捅刀子之前还要揉上一揉不成?真是笑话。

    沈放冷笑:“那还是你想多了,如果说45年以前我们表面上是朋友,那么现如今,我们连表面上的朋友都谈不上。”

    “你们中国人……”

    田中见沈放对他的态度与沈林太过相似,心有感慨,说出这么半句话之后,沈放明显感觉到周围一桌的客人侧目忘了过来。

    “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咬文嚼字,为字面意思争论不休,这样很没意思。真正的想法,不需要在意用什么样的词句来修饰,就像有了真实的证据,再多的争辩也是徒劳的。而且我今天不是来跟你斗嘴的,只想听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说着,田中从口袋中拿出档案来递给沈放。

    “这是在重庆被捕的代号蒲公英的共产党资料,跟我们以前逮捕过的共产党就是一个人,沈先生,你想怎么解释?”

    沈放盯着看着桌上的资料却没有触碰。

    田中见他没有动静,在边上歪着头问着:“怎么?不敢看?那么害怕真相么?”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样,等待着对眼前这个人的审判,而且是在他们的国家。

    沈放的表情似乎僵硬起来,田中越来越得意:“我倒是希望你能辩解,我很喜欢看着绝望的人徒劳辩解的样子,这让我很满足。”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以对。

    “承认了吧,你就是潜伏下来的共产党,或许,你就是当年加藤君一直在找的“风铃”。”

    沈放继续盯着那张牛皮纸信封,眼里有些不可捉摸的无奈。接着叹了口气,将手伸到衣兜里。

    田中忽然便紧张了起来,以为他打算逃走,忙也用手握住了藏在衣服里的手枪。

    “沈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一个人来。”

    相距这么近,就算沈放逃跑不了,一动起手来总会伤到他,甚至要了他的命。于是他连忙提醒。

    沈放见他得意的神色消失,脸色泛白,满意一笑,点了点头:“是啊,杀了你好像解决不了问题。”

    说着沈放缓缓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田中看到这场景随即放松了下来,不过沈放接下来的动作让田中目光呆滞了。

    他打着了手中的军用打火机,居然把那装着档案的牛皮纸袋引燃了。

    田中惊怒,质问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假的,假的东西还有什么必要留着?”沈放挑眉,表情轻松随意。

    “凭什么说这是假的?”

    沈放咽了一口唾沫。

    “你以为这个圈套很难看穿么?如果你真的拿到了证据能证明我是共产党,我们又何必在此地见面?你会第一时间带人冲进我的办公室,甚至叶局长也会来,我这么大的一条鱼,不兴师动众的前来抓捕完全不在情理。”

    他停顿一下,低身将那燃着的档案袋扔在了地上。

    “我们这样见面的方式,只能证明你手里并没有真正的证据,你是在试探我。”

    他面色笃然,不过心里在打颤,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田中另有打算,所以他说完话瞧着田中,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对面田中一愣,随即笑了:“沈先生果然还像以前一样洞悉分毫,任何事情都瞒不过,说的很对,这是假的!但通过你的单刀赴会我也判断出来了······”

    停在这儿片刻,接着田中脸色沉静下来,一字一顿的说:“你就是共产党。”

    沈放释然,微笑着自己斟了一杯茶。

    田中再次得意起来:“这一天的时间里,我也一直在等军统的动作,如果你不是共产党,那么你必然会上告军统,事情必然会闹大,你也不会单独来赴约,而是跟一帮军统的人把我抓起来。反之,只能证明你有很大的共党嫌疑,我说的对吧,沈先生!”

    这些东西,说到底还是他一个人的猜测,起不上什么用处。

    “话说到这份上了,就不用再继续喝茶了。”

    沈放撂下茶杯起身准备离开,田中却将他喊住:”沈先生!”

    沈放闻话并没有回头,自顾自走出了瑞升茶馆区域,接着田中追了出来,挡在他面前。

    “沈先生,请您站住。”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先生,我希望你能清楚,现在,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包括你的哥哥沈林。实话说,我真的很佩你,明知这是鸿门宴,你还是来了,而且来的那么从容。你真的不想再跟我说点什么么?接下来的时间,或许是你仅有的自由了。”

    鸿门宴?他自然知道着这附近指不定有多少人在,不过他心上已经有了主意,所以并未在乎。

    “我说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聊的。”

    说完,沈放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田中诡谲一笑:“想逃跑?这条街的附近都是埋伏,现在只要我发出信号,马上就会有人把这里包围。你不想聊没关系,把你抓起来,以我的审讯技巧,一定可以从你嘴里挖出我所有想知道的东西。到时候,我们聊的内容可不比现在少。”

    沈放再度顿住了步子,继续微笑而淡定地回应:“谁告诉你我要跑了?想审问我,只怕你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