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之城一百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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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冯世真笑得好似在老师面前邀功的学生,“我说过,我会好好回报赵爷的一刀之恩,你不会忘了吧?政府运军火的船检查出漏水,把货临时转移到了别的船上,却是被你给炸了。赵爷觉得,政府会怎么处置一个胆敢炸了自己军火的军火贩子呢?”
 
  政府怎么会吃这么一个亏?自然是要赶尽杀绝!
 
  赵华安思绪百转,咬牙闭了眼,道:“冯小姐,当年的事,是我鬼迷心窍,被容……不,被秦水根忽悠了,跟着他残害了你的家人。我真心悔改,求冯小姐……不不,容大小姐,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哦?”冯世真挑了一下眉,“你要怎么弥补我?”
 
  赵华安忙道:“我家虽然被抄了,但是我还有股票债券都转让给你。我在云南还有三个鸦片园子。我把最好、最大的那个送给你?”
 
  冯世真似乎来了兴趣,“还有呢?”
 
  赵华安眼珠转着,果断道:“我……我可以替你去杀了秦水根!”
 
  冯世真笑容加深,却摇头道:“我要杀他,如囊中取物,可我偏爱看他活着受罪。残废、衰老,失去尊严,被亲人囚禁、鄙夷,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孤寂和怨鬼的折磨。这不是比死了更有趣?”
 
  赵华安面色发青。他见多识广,也不是没有遇过险,不会轻易畏惧。可此刻或许因为实在寒冷的缘故,竟是止不住颤栗,连话音都在哆嗦。
 
  “那你还想怎么样?只要你说,我就一定做到!你想要揭发秦水根对不对?我可以去帮你作证!我可以去法庭上指控他。”
 
  冯世真却不以为然,似乎失去了逗弄赵华安的兴趣,朝一帮摆了摆手。一个男人打开一个黑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支针管和一瓶药剂。
 
  赵华安瞳孔倏然收缩。贩毒是他的产业之一,他对这个程序再熟悉不过。不论那瓶子里是什么毒品,他都不想被注射。
 
  “冯世真!”赵华安剧烈挣扎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冯世真冷漠地俯视着他,又扭头望着容家一一长串的牌位。
 
  “我容家当初满门得的是天花。且不说他们是怎么被传染的,就说这个病吧,虽然凶悍,但是如果好好吃药治疗,还是有一定治愈希望的。但是他们却全部都死了!你和秦水根关闭了容家的门,足足五日,断了他们的食物和水,看着他们在病死饿死。我也不打算折腾,就是让你也尝一尝痛苦三天三夜才死去的滋味,你说好不好?”
 
  “不!”赵华安脖颈涨红,青筋曝露,“冯世真,我真的知错了。我没有一天不悔不当初的。你留我一条命,我绝对能派上大用场。我求你!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当初我们容家人,是不是也曾这样求过你和秦水根。求你们给他们一碗水,一口粥?”冯世真阴鸷道,“放心,我会很快把你的好弟兄秦水根送下去陪你。你们哥儿俩也能有个伴。”
 
  她示意手下注射。
 
  男人抓着赵华安的手,将注射剂往他血管里扎。赵华安只觉得头皮轰然炸开,失控大叫道:“你弟弟还活着!”
 
  冯世真一把扣住了手下握着针管的手。针尖在赵华安的皮肤上刺出一个小小的红点。
 
  赵华安隐隐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有救了。
 
  冯世真俯身,冷冷注视着赵华安。
 
  “有什么证据?”
 
  赵华安道:“一命换一命!我告诉你,你不杀我!”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拖延时间?”冯世真嗤笑。
 
  赵华安咬牙道:“当年我和秦水根都没法对个奶娃娃下手,秦水根便提议干脆把孩子丢在野地里算了。寒冬腊月的,或许自己冻死了,或者是被野狗叼了,也是他的命。后来我们回了家,恰好我媳妇儿刚给我生了儿子。我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有些不忍心,赶回去找你弟弟。你弟弟命也真大,野地里呆了两日,居然还活着。我想老天爷给了指使,我也不忍把他再丢下,就抱了回来。”
 
  冯世真听着,想起了什么,脸色顿时极其难看,“他是你哪个儿子?”
 
  “不是。”赵华安哼笑,“仇人之子,留他活命已是恩德,怎么会把他养在我身边?你要想知道他的下落,就发誓饶我一死。”
 
  冯世真再度回头望着牌位,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对着祖宗牌位发誓。你若告诉我亲弟弟下落,我饶你一死。”
 
  赵华安长舒了一口气,又道:“先把我解绑了。”
 
  冯世真哂笑一声,让保镖解开了绳子。
 
  赵华安坐了起来,托着受伤的左臂,说:“你弟弟我抱给我一个手下的寡妇养了,就说是我捡回来的孩子。那寡妇带着孩子去了云南的种植园。前阵子嘉上总遇刺,我就把这孩子送给他做了个保镖。你要找你弟弟,就去找容嘉上吧。他身边那个叫阿文的就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你们姐弟血肉亲情,或许自有感应。”
 
  阿文!
 
  冯世真眼前闪现出了容嘉上那个和他有三分想象的年轻保镖。
 
  是的,容嘉上长得像秦水根,而阿文应当长得像容定坤,而秦水根和容定坤又生得极像……她当初怎么没有想到?
 
  “空口无凭!”冯世真恶狠狠道。
 
  “有证据!”赵华安忙道,“孩子身上当时有个长命锁,银的,一面是个‘桢’字,一面是生辰八字。不过看那八字的年份,不像是你弟弟的,倒像是你的。这银锁我让这孩子一直带着的,你可以去问问。”
 
  冯世真心神大震。当日她在生父的遗骸上,也发现了一个长命锁,却是弟弟的。难道她的那个因为什么原因落在了弟弟身上?钱姨母告诉了冯世真她的生辰八字,待找到了赵华安说的长命锁,一对便知道!
 
  冯世真想到这里,拔脚就往外走。
 
  “多谢冯小姐。”赵华安高声笑道,“放心,我自会消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冯世真回头看着他,突然一挥手,一群打手一拥而上将赵华安抓住。
 
  “你做什么?”赵华安惊怒,“臭婊子,你出尔反尔!”
 
  “当然不会。”冯世真冷幽幽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砍我那刀,我是一定要还的。砍了他那条伤手,给他注射半瓶!”
 
  赵华安目眦俱裂,嘶吼:“冯世真,你这蛇蝎心肠的婆娘,老子操——啊啊啊————”
 
  冯世真在赵华安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快步走出了屋子,挥开给她拉车门的司机,自己坐进了驾驶座,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赵华安炸了政府军的军火这等大事,作为他前少主的容嘉上也免不了接受了一番军部的询问。好在之前容家释产的事闹得众人皆知,都知道容家和赵家已经分道扬镳了,并没把容家牵连进去。
 
  容嘉上恭敬有耐心地回答完了军部访客的所有问题,附上厚礼,把人送了出去。转头就见冯世真神情异样地迎面走来,张口就问:“你那个保镖阿文呢?”
 
  容嘉上一头雾水,朝里面指了指,“他应该和其他保镖都在茶水间里待命。你怎么……”
 
  冯世真却一把将他推开,朝茶水间小跑而去。
 
  茶水间里,三个保镖正在打牌,唯有那个阿文孑然不群,坐在一边看报纸。冯世真突兀地闯进来,几个男人一脸莫名奇妙,又见容嘉上追了过来,急忙丢了牌起立。
 
  冯世真喘着气,怔怔地注视着坐在窗边的阿文。
 
  青年高瘦清癯,眉毛浓密,鼻梁高挺,面庞还带着一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稚气,可一双眼睛如冰似雪,黑沉沉的不带一丝人气儿。
 
  容嘉上把旁人赶了出去,关上了门,道:“阿文,你过来一下。”
 
  阿文毕恭毕敬地走到了冯世真面前,笔挺如松般站着,眼里有些困惑,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你知道的,阿文是赵华安送给我的。”容嘉上对冯世真说,“他枪法极好,做事冷静,反应机敏。要不是知道他一直在种植园长大,还当他受过专业训练呢。”
 
  是啊。赵华安让人将阿文养成了一个杀手!那是一双嗜血的眼睛。这是一个趟过尸山血海的青年!
 
  冯世真心中一阵剧痛,仿佛被砍了胳膊的人是自己。
 
  她知道阿文是自己的弟弟。赵华安说得对,血亲姐弟之间是有感应的。此刻她注视着阿文,清晰地感受到血缘的呼应和吸引。这是她的弟弟,却又不是。他被带走了,从一个无知幼儿被驯养成了一把凶器!
 
  他们俩酷似的双眼里,有着截然不同的神采。她幸运地在小康之家长大,读书识字。他却被在动乱黑暗之地长大,学的是开枪和种植大烟。他们一个沐浴着阳光,一个藏身于阴暗。
 
  阿文被冯世真用炽热而悲怆的目光注视着,眼中困惑更深,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冯世真鼻子阵阵发酸,抑制着激动的情绪,问:“你……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阿文不解,却也老实答:“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去年初过世了。”
 
  “结婚了吗?”冯世真又问,“有喜欢的女孩儿吗?”
 
  阿文摇头。到底是年轻小伙子,提到这个话题有点羞赧。
 
  冯世真鼻头更酸了,嗓音哽咽,“喜欢上海吗?将来打算做点什么?”
 
  “还行。”阿文说,“就是听不懂上海话。赵爷让我好好伺候大少爷。”
 
  听到自己的弟弟卑微地说要伺候自己的恋人,冯世真再忍不住,两行泪水噗噗滚落。
 
  容嘉上到这份上还猜不出就是蠢人了。他难以置信的看了看冯世真,又看了看阿文,说:“赵华安犯事了。他不知怎么炸了政府军的军火,现在通缉令都发向全国了。”
 
  阿文震惊地瞪着容嘉上。
 
  冯世真见他这么在意赵华安,纵使没确定他是自己亲弟弟,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容嘉上按着冯世真的肩,暗示她稍安勿躁,对阿文道:“我知道他派你到我身边是为了盯梢我,怕我和别的堂主达成协议。但是公司转让完毕后,危机解除,你也没有了留在我身边的必要。”
 
  阿文咬着牙,额角青筋跳着,默认了。
 
  容嘉上平静说:“你要去找他,我不拦你,也拦不住。不过你走之前,我们还有些话要问你。”
 
  说着,朝冯世真点了点头,退开了两步。
 
  阿文心神不宁,狐疑地打量着冯世真,眼里满是警惕戒备。
 
  冯世真深呼吸,忍着心酸,问:“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赵叔让我跟着大少爷姓容,叫容文。”阿文说。
 
  “容……”冯世真嗤笑,“他倒是有心。对了,长命锁呢?赵华安说你有个长命锁,是吗?”
 
  阿文摇头,“年初家母重病的时候,我缺钱买药。有人出高价收购这个长命锁,我就卖了。”
 
  “一个普通的长命锁能卖多少钱?”冯世真察觉不对劲。
 
  “那人愿意掏钱,我没多问。”阿文冷淡道。
 
  “那个人是谁?”容嘉上问。
 
  阿文有过一瞬的犹豫,摇头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