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二十七章 王府暗影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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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往西数十里地,有一座天下闻名遐迩的潭柘山,山脚下有一座嘉福寺,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百姓均称它为潭柘寺。
  潭柘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虔诚礼佛,钟鼓声悦耳,一派祥和安宁。
  三圣殿之外,两株娑罗树与两株银杏树之间,满架荼蘼花儿开得正是繁盛,和风吹送微香盈怀,更有那白色花瓣似雪落襟。
  这里,正是魏蘼出生之地,亦是她名字所出之处。
  梁王站在荼蘼花前,白衫飘飞与蘼雪共一色。
  “不知梁王殿下驾到,老纳未及迎候,罪过罪过。”
  老方丈还是老方丈,更老一些。
  梁王恭敬回礼:“老方丈虔心事佛礼佛,未有怠者,本王乃凡夫俗子,又何来迟迎之罪?倒是本王怠慢,失礼了。”
  “善哉善哉,殿下诚意,老纳心知,佛主也知。”老方丈遂迎了梁王至堂中饮茶。
  魏蘼则站在荼蘼花前逡巡不去。
  “小长乐,自打出了宫你便闷声不响,思何想何?”
  魏蘼眉间象梁王惯常那般蹙起,说道:“王爷未有问,长乐未敢言。不思,也不想。”
  老方丈笑道:“殿下这位跟班随从,倒是有趣得很。”
  魏蘼有些着恼斜了老方丈一眼。
  梁王出了宫不肯回府,却要骑着马赶数十里山道来这个潭柘寺为贵妃祈福,魏蘼觉得途中不安,而她亦无能力保护王爷,极尽所能劝说王爷也不听。
  梁王知她生着闷气,皱皱眉,说道:“既如此,本王就罚你站在这荼蘼花下好好思想来,待本王喝过了茶,要听你背荼蘼诗。”
  魏蘼十分懊恼,因记挂王爷安危,一心只想着快快回府,可王爷却是个我行我素之人,哪里肯听她的?于是嘟了嘴来答他:“长乐说什么王爷都不听,要听什么荼蘼诗?”
  又引得老方丈一阵好笑,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老纳看这位长乐公公,似有些眼熟。”
  因魏蘼出生于此,每年魏夫人都会领着她来潭柘寺上香,住上一二日,因而老方丈是识得她的。
  只是眼下魏蘼一副公公打扮,老方丈不敢冒认,只说眼熟。
  魏蘼忙说道:“自打入了宫,我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呐,老方丈何来眼熟之说?”
  转了来对梁王说道:“王爷您看,这佛家本是修心之地,却不想香客云集,人声鼎沸,一点也不雅致,倒不如道院来得清静。”
  老方丈笑道:“原来小公公生气是因为不喜佛门却爱道院,呵呵呵,不瞒你说,这潭柘山中倒是有一座千年古观,住着一位老道,他的徒儿偶或也到小寺来往,但那老道却不喜迎客,恕老纳不能引小公公前去领教清静啦。”
  没想到这香火鼎盛的寺院之外,还有一个道院隐藏在深山里,而云烟袅袅之处,不见踪迹。
  魏蘼也不忙着生气了,瞪大一双好奇的眸子:“这潭柘山里还隐藏着不纳客的道观?”
  “也不难找,柘树底下便是。据说与小寺同样,开满了荼蘼花,你寻着花香去找即是。”
  老方丈又笑对梁王说道:“说起荼蘼花,却也有件奇事。昔年也是这个时节,一位参将入京赴任暂住小寺,其夫人临盆,便在这禅房里诞下一女婴,参将抱来老纳跟前求福,老纳见荼蘼花瓣正正落在她的眉心,便取名一个蘼字。”
  “这倒是有些新奇,后来呢?”
  老方丈不说世事,只说因果:“佛前一柱香,烟火绕三世。蘼花乃佛前接引使者,极荣极盛,小姐果真是聪慧异禀天外方物,却也便应了一个‘孤’字,此生怕是难有曲和。”
  孤字。
  梁王的眉心一跳。
  不知这位蘼小姐的孤字,是否与他的孤字有异曲同工之处?
  梁王没了饮茶的兴致,走到荼蘼花架下,望着满地白蘼花瓣,若有所思。
  “一缕佛香敬前世,庭前落尽白荼蘼。”
  魏蘼愣了一愣,不知为何老方丈随口一言,梁王竟留在了心里,于是轻声和道:“三生烛火绕明台,园中相忆孤冷字。”
  梁王猛然诧道:“小长乐,你竟然能和上本王的诗?”
  魏蘼醒了醒神:“呃,不知。这大概正所谓,背得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吧?”
  梁王未言,心中悄然存疑:“皇家太学里跟随杨师傅习文的不在少数,大概象小长乐这般能背那么多诗还能够随口应和的,亦没有几人吧?况且律仗皆工整,诗韵应属上品,若不是悉心研习过,就只能以天资聪慧来形容了。”
  然而此刻他来不及再细想,因为他发现,荼蘼花忽然间飘飘洒洒落下更多的花瓣来,随之而来的是刀剑的铿鸣声。
  风声鹤唳之间,四名黑衣蒙面人纷纷倒地。
  一个青衫目秀的俊朗青年执剑飘然而止,落定在梁王面前。
  紧接着苌楚急奔了过来,看自家主人无碍,这才舒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苌楚伏地叩首。
  梁王朝着青年抱拳施礼:“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收了宝剑,说道:“为兄今日回京面圣,正与九弟前后脚,知九弟往这潭柘寺方向,便匆忙赶着来与九弟相见,恰恰好遇见这几个蟊贼,顺手就替九弟收拾了。呵呵,九弟可得请本王喝上几坛好酒方才畅快。”
  太子殿下说着,暗暗踢了地上的刺客一脚,将露出的半截腰牌掩住了,然而逃不过眼尖心细的魏蘼。
  入宫一趟,认得最清楚的便是每个人的腰牌,这些刺客的腰牌与普通宫人的木牌不同,黑字,铜质,应是等级较高的一类。
  出自宫里的刺客,还能说明什么?
  魏蘼冷眼旁观,不知道这太子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老纳这里正收着几坛荼蘼酒,太子殿下与梁王殿下既是来得巧,不如就到禅房里痛饮,如何?”
  梁王说:“不去禅房,就在这荼蘼花架下吧。”
  老方丈亲手开了酒坛,香芬四溢,酒香与花香相融,沁人心脾。
  “这荼蘼酒老纳依了古法亲手炮制的,又用了三保太监自西洋带回来的木香研成细末投于酒中,芳香沁心,不饮也叫人陶醉。”
  “以酒为名却谤他,冰为肌骨月为家。”太子与梁王各自抱了一坛荼蘼酒,果真是欢畅痛饮。
  苌楚则丝毫不敢懈怠,抱剑站得笔直。
  魏蘼依旧是默默然注视着,兄弟二人究竟情深?仇深?
  她不涉朝堂,却知朝堂凶险,如今事关梁王性命,教她不得不将当下局势逐一的排析。
  酒醇,花香,人醉。
  “太子殿下,臣从来只知万卷书里寻芳踪,不问朝堂针与芒,你如何不知?”梁王乘着酒意呢喃。
  “我知,我都知。”
  “他日太子殿下得登大顶,赐酴醾千坛于臣,臣便醉上万年不醒……你不知……”
  “知。小九,你醉了。”
  “太子殿下……”
  太子抚着梁王深蹙的眉间,说道:“小九,你有多久没有唤我‘长兄’了?”
  “太子……殿下,臣罪该万死……”
  魏蘼鼻子一酸,忍住了眼中热泪,抬头望一架荼蘼纷飞,而一瓣花如雪,堪堪落在了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