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心记:问王何所思第三十八章 王府暗影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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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滕王府。
  虽然并不是人们传言中的那样连窗户都是钉死的,但王府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却是千真万确的。
  端阳时节雨丝绵绵,乍暖还寒,滕王的屋中还是烧着暖暖的火炉,他用一只火钳轻轻拨弄着木烫,火苗映照着他的脸,却更加的灰白,如刚刚被他拨开的那些烧过的灰烬。
  梁王的额上则沁出了点点细密的汗珠,但他并没有着急着离开到屋外去透气,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魏蘼的薄衫已渐湿,但梁王未动,她亦未动,静静地侍立于梁王身旁。
  滕王自出娘胎以来就体弱多病,拖拖熬熬到如今也着实的不容易,每一年太医院的医案里都会对他特别批注,内廷亦是时时备着他的后事。
  换言之,就是时刻等着他的死讯。
  虽然他得到皇帝的赦令可以不必参加那些无关紧要的礼仪事项,却又使他显得更加的孤独。
  他有着一张与梁王酷似的面庞,甚至身形也与梁王一般无二,只是少了梁王那与生俱来的烟火之外的清泠,更多的是久病所带来的颓气。
  而魏蘼从他那苍白的脸上,却看到了一双充满睿智的眸子。
  她心中不禁“咯”了一下。
  如果当初她知道是这样的一位滕王,又会如何扮拙?还会阴差阳错地错过梁王吗?
  如果真入选了滕王妃,又该如何?
  魏蘼暗自笑了笑,同是皇子,太子一身青云透着豪气,滕王病弱之身暗含着一股聪睿。
  而她,却独爱那白衫飘缈无烟无尘的梁王,天意使然。
  滕王又细心地将拨开的烫灰重新覆上了火苗,这样梁王就不会太热。
  然后,他浅笑了笑,温和地望着梁王。
  “是么,钦定了安庆卫指挥使纪詹的女儿?”
  “是,名帖上写着,纪清悠。”
  梁王注视着火炉,烫火在灰烬的覆盖之下似乎又蠢蠢地抬头,他说着纪清悠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任何色彩。
  魏蘼暗暗地咬了咬嘴唇,低了头。端阳选妃,可以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挫败,也是最惨痛的一败,且是恨不得任何人,只有自己。
  “清悠,倒是个极好的名字。于以奠之?有齐季女。母妃为你选的,应该不会错。愿她能与你共话桑麻,采蘋南涧。”
  滕王说完的时候,自己也不禁笑了笑。
  “共话桑麻,采蘋南涧”,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梁王讪讪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纪清悠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陌生。
  陌生的名字后面,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会换上另一种称谓,那就是梁王妃——大明朝的梁王妃,而不是他朱瞻垍的妻子。
  “还在对永乐港遗珠的鲛女念念不忘吗?垍,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多想无益。”
  四年前永乐港一睹三保官船归航的盛况,却不料遇袭,情势所迫而匆忙间离港,来不及去问询那位救了他一命的女孩,只记得她因手腕受伤而疼得落泪的样子,以及那一身浅绿纱裙。
  回京之后,诸事繁多,纷扰不断。紧接着永乐帝驾崩,新皇登基,长乐港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缥缈。
  四年来,绿衣女孩总在他的梦里浅吟轻唱,却不知道究竟是何家女儿、姓甚名谁。
  梁王忽然想起,端阳那日选妃,离开万寿园的时候,在回廊里的匆匆一瞥,似乎那青柳深处有一个身着绿裳的身影令他心中一动。
  他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四年前在永乐港救了他一命的“鲛女”。
  就算她是,又能如何?
  三星邂逅不过是制糖人的一句戏言而已。
  十亩公公说,那是老天算着了主子有难,特令深海鲛女前来搭救,万世只遇一回,此生再无缘得见。
  “该忘的,就忘记吧。”
  滕王幽幽然一叹,亦注视着炉火,面上若有所思,不知道是在劝慰梁王,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或许,他的心中亦有想忘而不能忘的。
  魏蘼又暗自咬了咬嘴唇,将心口即将迸出的一句话狠命咽了回去,仍止不住吐出了一声轻叹。
  叹声极细,却还是惊动了滕王。
  滕王笑道:“垍,身边这个随侍公公取名长乐,其用意深矣。怕只有三保太监再下西洋,你方有去长乐港的借口。只可惜三保太监自那一次归航之后,再未得到旨意出使西洋。”
  梁王苦笑了笑,点了点头,额上的汗珠落在烫火上。
  滕王又将火钳来拨弄炉火,索性将灰烬拨来将烫完全覆上了。
  “难为垍弟每一次来总是受罪。兄弟们冬日里来得勤些,因我这里暖和,一入了夏便都不敢来了。”
  梁王在这闷热的屋子里陪着滕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半天话,方才归到了正题,说道:“弟也料想垲兄在这天气里邀弟过府叙话,必非仅仅是思甚念切而已。”
  滕王笑而不语,抬眼望了望案架。
  “莫非垲兄又得了什么宝贝,如此着急要在弟面前显摆显摆?快让弟瞧瞧,是《十七帖》还是《文苑图》?”
  梁王站起身来,在屋子的案架上翻找,一边叫着:“若是让弟看上便不客气,谁教垲兄显摆来的?”
  “无妨,垍弟看上拿去便是。”
  魏蘼觉得暖暖,并非那炉火的灼热,而是此时她方才见到真正的兄弟之间的情谊。毕竟滕王与梁王一母所生,与太子各有不同。
  只是她思绪尚未停止,就见着梁王冷冷一哼:“我道垲兄这般大方,却原来是这么个俗物。”
  只见那案架上,红绸轻丝揭开来,是一个金灿灿亮闪闪的小金佛,闪得魏蘼心中扑通乱跳。
  对于这充满高丽风格的小金佛,她太过于熟悉了。
  滕王不动声色,依旧温温和和地笑:“即便你不食这人间烟火,也不可说佛像是个俗物,该打嘴。长乐,来,替我打他。”又说,“不打不行。好教佛主息了怨怒,方才不会怪罪于他。”
  魏蘼犹豫着,当真走上前去将手掌在梁王的嘴上轻轻拍了拍。
  “好奴才,竟敢打本王,活腻了?”
  魏蘼甚是机灵,攸地便躲到了滕王身后去。
  滕王笑着护她,说道:“早是看出来了,这个小长乐,治得了你,比十亩公公管用。”
  梁王撇开了魏蘼不去管她,只定定地望着滕王,问道:“垲兄特引我来看此物,意指黄俨。他来此,是何用意?”
  滕王摇了摇头:“非黄俨。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