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四个故事 玉麒麟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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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烟雨胡同十八号,蓬莱间诊所。
 
  寒冬将逝,初春乍暖,清风吹散了整个冬天的尘霾。天空像是用靛蓝色油彩涂过一样,湛蓝无云,清晨的阳光显得格外清澈。
 
  诊所一楼客厅里,笨重的皮沙发都被挪开了,许久没有打扫过的地板重见天日,尘土欢腾地飞扬而起。
 
  林夏被尘土呛到了,捂着口鼻咳嗽了两声,继续打扫。
 
  “小夏姐,需要这么拼么?”阿离拄着拖把捶着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今天的林小姐换上了自己专用的打扫服,一身老爹留下来的工装裤褂,把长发细心地裹在白头巾里,跟平时大小姐的做派相比,现在就像个小保姆。
 
  “一年之计在于春,年轻人你这么懒散,以后还怎么攒钱娶媳妇儿?”林夏拍着他的肩膀,“我说过嘛,我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当然就得从改变咱们生活环境做起啊!”
 
  “可是一生之计在于吃啊!”阿离拍拍咕咕叫的肚皮。
 
  “我是那半夜鸡叫的地主婆么?好好干,收拾好了姐姐带你去吃——”
 
  “吃什么?”阿离眼珠乱转。
 
  林夏盘算了下兜里所剩不多的银子,含糊地说:“肯德基……”
 
  想拿个肯德基就打发我了?!小姐你也太低估在下的饭量了!阿离露出两颗小恶魔般的虎牙,笑了笑继续跟在她身后拖地。
 
  这就是林小姐所谓的“全新的开始”。
 
  她春节假期里在微信朋友圈看了不少鸡汤励志文,深感时间紧迫岁月不等人,自己前些年的时光都荒废到狗肚子里去了。于是乎,林小姐给未来这一年定了无数要完成的目标,写了整整一张台历纸贴在门后面。当然了,这种节假日定的计划,一般都只能维持到节日结束的那天。但是这次林小姐却异常坚定,直到最近几天依然坚持早睡早起,也不去夜店喝酒跳舞了,每天吃饭就像苦行僧一样,过马路红灯停、绿灯行,不随便丢垃圾不随地吐痰,拾金不昧扶老太太过马路,简直是三八红旗手灵魂附体。今天心血来潮还强迫着阿离跟自己一起打扫房间,说是要把客厅里的摆设变个格局。
 
  其实阿离对她这些举动,大概是心里有数的。女孩子嘛,如此反常的原因大多只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当然就是白起了。
 
  自从情人节当晚那一吻之后,白起就没在烟雨胡同十八号待过几天,仿佛是刻意躲开了林夏。刚刚出诊去了几天,回来之后待不了一会,就又被电话叫走了,连大年三十都没在这里过。就算回来之后见了面,也是对那天的事情黑不提白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林夏本来没觉得什么,亲就亲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白起这个态度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怕本小姐赖上你小子不成?那可是自己的初吻啊!该负责任的人是你吧?
 
  心里本来憋了一肚子话,可是只要见到那个人的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几次下来之后,两个人就算同时在家,也都是闷在各自房间里不出来,真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林夏心里受挫,又加上春节假期看了那么多鸡汤文,深感女人还是要自强不息的好!于是立志要成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女性,从此告别男人这种讨厌的生物。
 
  但是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阿离夹在他们中间感受其实最深,事情并不像林大小姐想的那么简单。演员这个职业需要有细腻的观察力,可偏偏林小姐神经大条如水缸般粗细……
 
  阿离瞅着她热气升腾的背影,故意高声问:“小夏姐,老板走了几天了?”
 
  林夏停手了片刻,并没有回头:“你是他的员工,你问我?”
 
  “我有点记糊涂了。”
 
  “不到七天,上星期五他走的时候,我正看《我是歌手》呢。”
 
  还假装忘记,连他走的时候自己在干吗都还记得呢,阿离窃笑着。
 
  “老板也真是没良心!这么一走,扔下咱们俩独守空房,就这么不管了。每天晚上我都感觉到空虚、寂寞,身上很冷呢!小夏姐,你是不是也这样?”
 
  “小子!”林夏回头一瞪眼,正要抓阿离来蹂躏,门前黑影一闪,突然进来个熟悉的人影。
 
  白起的身姿还是那样挺拔,眉梢眼角也一如既往的锋利冰冷,身上没有一丝风霜之色,即便走过红尘万里,也不失那分优雅。
 
  “老板!”阿离像见了亲爹一样扑上去,接过他手里的诊疗箱和雨伞,“你回来啦!”
 
  这句问候在白起耳中无异于一句废话,他既然站在这里,当然是回来了。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来呢?我和小夏姐好去车站接你啊。”阿离谄媚地晃着身后无形的小尾巴,“你出门这几天呀,小夏姐一直茶不思饭不想,活活从史湘云瘦成了林黛玉!”
 
  “闭嘴!”林夏低着头走过去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哎哟!”阿离痛叫了一声闪到边上去,欠欠地说,“是我碍事了,你们聊。”
 
  可是问题来了,这两人此时有什么话可聊呢?
 
  “咳咳。”林夏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路上还顺利么,白医生?”
 
  “承林小姐过问,一切都很顺利。”白起面不改色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林夏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白起,死人头,白冰冰,这都是林夏对白起的称呼,现在却这么庄重地叫人家白医生!好个白医生、林小姐,这称呼上越是生分,就代表两人心里越是尴尬!还说没有猫腻?!阿离使劲憋着,心里笑开了花。
 
  “在打扫房间么?”白起仿佛忍不住了。
 
  “啊……”林夏愣了愣,“是啊。”
 
  “很好,早就应该这样注意卫生了。”白起说着解开衬衣袖扣,把袖子挽了起来,伸手要接林夏的抹布,“我来吧。”
 
  “唉!这怎么行,白医生你一路奔波,这时候就该好好休息!”林夏扬了扬脸把他的手挡回去。
 
  “你们俩都别争了!”阿离龇牙,把手里的拖把塞进白起手里,晃了晃空空的手掌,“这不就得了!”
 
  “臭小子……”林夏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紧接着又换上那一脸端庄贤淑的微笑对白起说,“那就辛苦白医生了,请吧!”
 
  “林小姐先请。”白起眉头微微一抖。
 
  “白医生先请!”林夏不甘示弱地板起了脸。
 
  “林小姐……”
 
  白起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忽然来了客人。
 
  “不太方便吧?我等会再来……”客人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屋子里的尴尬,问得很心虚。
 
  “方便!”
 
  “方便!”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扭头看过去,两道锐利的目光把那个客人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差点跌下台阶。
 
  “阿弥陀佛!”客人整了整头上歪扭的僧帽,双手合十,贱贱地露出两行雪白牙齿,“两位施主不要这样看着小僧,人家是会害羞的。”
 
  来的人林夏也认识,倒算不上熟悉,因为只见过一面。就是那个雍和宫关帝堂的看守,洛桑嘉措大喇嘛,据说是白起的朋友。别看这个喇嘛生得魁梧高大,浓眉大眼,皮肤又是古铜色的,宝相庄严如同护法金刚,可是实际上却仿佛不是什么正经和尚。上次见面的时候,还管林夏要微信号呢……
 
  “来得正好!”阿离一拍巴掌迎上去,很熟络地跟他开着玩笑,“大喇嘛最近微信玩得怎么样?摇到多少妹子啦?回头也分我几个聊聊!”
 
  “休得胡言!你已经犯下口业,日后要下拔舌地狱!”喇嘛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面沉似黑锅底。
 
  看来还是有底线的喇嘛,以前都是自己错怪他了,林夏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那些女施主都是贫僧的知心人,茫茫人海能够相逢即是佛缘暗中指引!你个小毛头六根不净,脏了女菩萨的眼睛怎么办?”
 
  林夏见喇嘛嬉皮笑脸地冲阿离抬了抬下巴,自己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喇嘛到底是跳出三界外的出家人,还是游戏人间的情圣啊?
 
  “就是小气!你那点老底我还不知道!”阿离不屑地撇了撇嘴。
 
  喇嘛的脸皮厚实,就当没听见,转过身来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林夏,那眼神让林小姐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女施主一向可好,还记得小僧么?”喇嘛打了个稽首。
 
  “记得,记得。”林夏咧着嘴像躲开垃圾堆一样向后退了两步。
 
  “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啊!女施主这次能赏下您的微信号了吧?”喇嘛诚恳地掏出手机。
 
  “我手机丢了!”林夏不假思索地说。
 
  喇嘛还要继续纠缠,被白起冷冷一眼把话堵了回去。
 
  “有事?”白起放下手里的拖把。
 
  “得了些好酒想请你喝。”喇嘛笑着提起手里的牛皮酒壶,刚才都被他宽大的袍袖遮住了。
 
  “没这么简单吧?”
 
  “我就说你小子有慧根嘛!”喇嘛龇牙一笑,“不在这儿喝,跟我走一趟,顺便见见那位送我酒的朋友。”
 
  白起点了点头,放下挽起的袖口,整了整衣衫,重新拎起那只黑色诊疗箱和雨伞。
 
  “白医生,走好。”林夏在后面很有“礼貌”地送了出来。
 
  “多谢,林小姐。”白起冷冷答了一句,跟着喇嘛出了门。
 
  “什么情况?!吵架了?”喇嘛跟在他身边小声嘀咕。
 
  白起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屋里继续收拾房间的林夏,语气有些无奈:
 
  “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