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五个故事 求不得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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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夜幕降临,小街上灯火通明,喧闹的人群涌入街边的店铺,酒杯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整条街道上。
 
  四海歌舞厅的阁楼里,宇文烈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这双崭新的手掌。
 
  “或许你说得对,天道让我在这个时候来见你是正确的。”白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放下挽起的袖口,“我上个月才从一名病人手中得到这两块蓬莱之舟的碎片。”
 
  “真的可以么?”宇文烈还是盯着那双手,表情呆滞。
 
  “试一试就知道了。”
 
  白起走到墙边,拔出巨阙和湛卢,电光般地向宇文烈掷去!长剑旋转出两轮弦月般的光芒,如同战车的铁轮一般要将宇文烈绞碎。
 
  “你疯了么?!”宇文烈大吼。
 
  “真的么?”白起淡定地吸了一口桃源乡,吐出悠长的白烟,“不过话说,你握剑的姿势真的很不错。”
 
  宇文烈一愣,忽然发现自己正手握着那两把神剑!刚才就在危急的关头,他已经下意识地用手接住了两把剑。
 
  宇文烈狂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和那双剑。他曾经仗剑行走天下,和那两把剑无比熟悉,但这一次久别后的重逢竟然隔了上千年。
 
  “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很疯狂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一号人。”
 
  “这个世界很大,你我没见过的还有很多。”白起表情很淡,“现在,该是你完成交易的时候了。”
 
  “我会的。”
 
  宇文烈重重点头,依依不舍地放下刚刚才握住的剑柄,走到白起和林夏的线轴前,从衣袖上抽出一根几乎透明的线。
 
  “你一直把它缝在身上?”白起有些无奈。
 
  “还有比这个更令人想不到的地方么?”宇文烈得意一笑,“想好了,这一秒决定的可是一辈子。”
 
  “一辈子的事情是要用一辈子去做完的,这一秒,下一秒,任何一秒都决定着它的走向。”白起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想让它少一些不必要的阻碍。”
 
  “好无趣!你这样的家伙怎么泡得到那样的女孩?”宇文烈挠挠头。
 
  “唯手熟尔。”
 
  “什么?”
 
  “这才是个真正的笑话。我是在说之所以我能泡到那样的女孩子,是因为练习的次数很多、很有经验了。但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么多经验,所以这构成了一个喜剧的冲突。”白起不解地问,“难道你没有听懂这其中的笑点么?”
 
  “哈……哈……”宇文烈尴尬地挤出一个鼓励性的笑容。
 
  白起表情严肃,仿佛陷入了沉思。
 
  白起从阁楼里下来的时候,林夏身边已经堆了一地的啤酒瓶了。
 
  “白冰冰!你还在这呀!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林夏撒着欢跑过来,一脸醉态。
 
  “你喝了多少……”白起被她身上的酒气熏得向后退了一步,但却被林夏饿虎扑食一般抱住。
 
  “没喝多少啦,就那么一丢丢……”林夏伸出小拇指比画着。
 
  “你已经把宇文老板今天留给自己的酒都喝光了。”
 
  “不是他说让我随便的么?你知道我其实不是个随便的人啦!”林夏打了个哈欠,“好困。”
 
  “等我一下,我去门口叫一辆车。”白起正说着忽然发现林夏已经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像只小猫似的把脸藏在他的胸口。
 
  “好一个不随便的人。”
 
  白起叹了口气,把熟睡的林夏背上肩头,回头正准备告别,忽然发现宇文烈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笑。
 
  “没办法!”他摊了摊手,“你们两个人的缘分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白起面无表情地转头向门外走去,走出两步回头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你已经知道我的打算了,当然是要去大干一场了。”宇文烈揉捏着那双新的手掌,“我已经忍得太久了。”
 
  “需不需要帮助?”
 
  宇文烈有点吃惊。他能看得出来,白起并不是一个会主动提出帮助的人。
 
  “很感激你的好意,但这是我必须一个人完成的事。放心!我虽然是‘新手’,但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他轻松地说,“等事情办完我请你喝酒,我想你应该也是个嗜酒的人。”
 
  “为何?”
 
  “心里埋着往事的人,总能在人群里找到自己的同类。”宇文烈笑了。
 
  “珍重。”
 
  “再会。”
 
  白起背好林夏走出那间破落的歌舞厅,走出几步又回头望向里面。
 
  就像他们来的时候一样,那间过时的歌舞厅依然破败,那个过时的天兵正一步步走向楼梯,直到角落的黑暗将他完全吞没。
 
  深夜,从望京开往北京城区的最后一班地铁刚刚到达站台。
 
  站台上乘客稀少,有些是刚刚加完班的白领,有些是要赶在宿舍锁门前回学校的大学生。男女老幼,表情都有些困顿,毕竟此时已经要到深夜了。站台上没有人交谈,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一个穿深灰色粗呢大衣的男人在车厢关门前走了进来,他戴着有些老派的黑色礼帽,竖起大衣的衣领,让人看不清面目。那双闪亮的皮鞋倒是很考究,即便外面下起了蒙蒙的春雨,可他的鞋跟上却没带丝毫的泥土。
 
  地铁上多得是空座,这个男人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了,拉了拉帽檐便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个时候地铁上的乘客大部分都在打盹,他就如同普通的乘客一样,丝毫不会引起你的注意。
 
  可就在他登上这节车厢的同时,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地铁隧道遮蔽的暗处,悄悄走了出来。他轻轻一跃,抓住了地铁最后一段车厢外的把手,登上了列车。
 
  在他两侧腰间,随风起舞的皮风衣下摆正敲打着两把长剑。
 
  宇文烈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了,那个男人就是他今晚的目标。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没有拔剑的机会,但是这次他绝对不会像那天一样引颈就戮。
 
  每一节地铁车厢的尾端都有应急拉门,可以让他即便不通过站台也能进入那车厢。宇文烈悄无声息地走进列车,最后一节车厢是最空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闯入。
 
  他在最靠边的位置上坐下,把长剑藏在自己的风衣之下,眼睛却透过层层玻璃始终不离几节车厢之外的那个男人。
 
  目标就在正中间的车厢里,自己只需要在这边车厢里静静等待,然后跟着他一起下车,就能找到下手的机会。
 
  地铁静静地行驶着,又过了两站。那个戴礼帽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向车头那端走去。
 
  要下车了么?!宇文烈咬了咬牙,起身跟了上去,但并没有靠近他,始终跟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地铁前进,穿过漫长的隧道,车窗外的广告牌飞速地变化着,可车厢里的时间却像是一条被淤泥阻塞的溪流,只能缓缓地流动。头顶的灯是青蓝色的,身边的乘客们都在沉睡,车厢随着铁轨的弯道微微倾斜,身边的一切都无比真实,但正是因为太过真实了,反而显得像是经过了伪装,故意让人看到的一样。
 
  宇文烈稍稍走神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身影竟然忽然消失了。
 
  不可能!自己只是稍稍错开了眼睛,那个人就不见了。难道他是钻进了驾驶室,或者已经下车了?
 
  宇文烈快步走到第一节车厢的尽头,对面的那张门连接的就是驾驶室,要想知道那个答案,只需要拧开把手就可以了。
 
  门开了,里面空空如也,甚至连驾驶员都没有。现在的地铁已经由电脑系统控制,即便没有驾驶员也能够正常行驶。可是那个男人哪里去了?!
 
  宇文烈看着车头外不断延伸的铁轨,心中忽然蒙上一层阴影。
 
  他缓缓回过头去,发现这一整列地铁上的所有乘客都盯着自己,像是盯着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都慢慢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向他走来。
 
  地铁就在那一刻驶出了隧道,冲上了城市上空的高架桥,汽笛声划破夜的宁静,好似一声凄厉的嘶鸣。
 
  “被骗了么?”宇文烈苦笑,双手握紧了剑柄。
 
  此时那些普通的乘客已经褪去了伪装,他们穿着比乌鸦翅膀还要黑的风衣,头上的发丝银亮如剑。
 
  “那就来战吧。”宇文烈低声对自己说着,双剑已然出鞘。
 
  车窗外雷电滚滚,就像那些天兵手中嘶吼着吐出黑焰的灭魂枪。车外的铁皮上不断出现着密集的弹孔,标记着宇文烈上一秒出现过的位置,不断有尸体从破碎的车窗中抛出,像是被折断脖颈的乌鸦一样坠落桥下。
 
  男人冲杀在鸦群般的敌人中,挥舞着双剑,鲜血随着剑光绽放,他仿佛降临于世上的恶魔。
 
  这是一场不能用双眼去直视的惨烈战斗,在到达下一个站台之前,他们必须分出胜负。
 
  五分钟之后,只剩下半截的地铁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站台,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叹息便彻底报废了。
 
  它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列完整的地铁,有漂亮的车门,明亮的车窗,甚至还喷上了某女明星代言的化妆品广告。而此时,就在女明星托着面霜的那只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断痕,断痕上还闪烁着未熄灭的火光,之前的那半截车身已经随着里面的尸体一起坠落下大桥了。车窗玻璃上全都是血液,像是一幅幅印象派的油画,描绘着地狱的景象。
 
  “列车已到站,请乘客有序下车。”这车上的广播竟然还完好如初,真是一个奇迹。
 
  车门开到一半便倒下了,从里面踉跄着走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用手里的双剑作为拐杖,勉强地迈出了步子,走上站台。他的身后,全都是黑鸦般的尸体。
 
  宇文烈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多少枪,那件皮风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上面布满了弹孔。
 
  他脚下一软,坐在站台边。正要用力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
 
  “原来是你呀。”
 
  宇文烈挣扎着把后背靠在车厢上。抬起头时,面前的站台上站满了黑衣银发的天兵,他们面无表情地让开一条道路,那个戴礼帽的男人正散步似的走过来。
 
  “我就说嘛,都已经什么时代了,还有人用这种废铁。”他踢了踢宇文烈握在左手的剑,嘲弄地笑着,“我本来指望着这次来到人间界能找到通缉榜上的那个巨寇,没想到却捞到你这么一条漏网的虾米,真是讽刺啊!”
 
  那正是他脑海中已经杀死了一万次的仇人!
 
  站起来啊!站起来啊!宇文烈!为了灵儿,为了红娘子,为了姑娘们,站起来啊!握紧最后一把剑,杀了这个正在嘲笑你的家伙!
 
  可惜,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看来天道当年并没有要杀死你呀。”敌人继续嘲弄着他,“知道为什么我讨厌你们这种人么?”
 
  “因为你嫉妒我长得比较帅么?”宇文烈咧嘴,牙齿上全都是血。
 
  “因为你们都太顽固了,太过时了。”对方嗤笑,“就像你一样,天道已经让你活下来了一次,可你还是执着地来送死。真不知道这个系统当时是怎么设计的,居然给了你这样的家伙再来一次的机会。”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宇文烈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了这个答案。就像他对白起说过的那样,天道让他活下来,当然是为了给他复仇的机会。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相遇都是注定的,那白起和他的相遇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让他能够重新握剑来杀掉面前这个仇人?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再一次死在敌人面前?
 
  这说不通!
 
  这千年来的隐忍,是复仇的欲望支撑着自己走过了这千年的隐忍,难道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说到底,你也只是个牵线搭桥的月老。”敌人冷笑着从一个天兵手中接过枪,对准了他的额头,“现在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名月老消失的时候了。抱歉,你现在的存在毫无意义!”
 
  就在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他忽然愣住了,因为面前那个将死的男人忽然露出了笑容。
 
  宇文烈笑了,渐渐歇斯底里起来,眼泪冲刷着脸上的血迹。
 
  “现在变得怕死了么?”拿枪的男人皱眉。
 
  “不,我终于想通了。”宇文烈放声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只扁圆的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谢谢你提醒我,我终于想通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终于理解了自己活下来的意义。
 
  白起,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
 
  天道让我活下来,不是为了我的复仇。命运把你送到我面前,也不是为了治好我的双手。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我等待了千年,不是为了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而是为了等待一个完成最后使命的机会。我是一个月老,这世界上最后一个月老,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给你和林夏牵上那红线。
 
  看清自己的未来吧,看清自己的宿命吧,虽然我死之后一切又都将重新回到原点,但我想你心底里已经没有了犹豫。
 
  至于天道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已经不是我能理解的了。无论如何,感谢你让我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宇文烈笑着,喝着酒,像凯旋的将军一样嘲弄着他的对手。
 
  “无可救药。”敌人冷冷哼了一声,“简直像人类一样愚蠢。”
 
  枪声响了,酒壶落地的声音回荡在站台上……
 
  再见了,我的朋友!希望你的姻缘不会被辜负,希望你用那双眼睛代我去看看那个挣脱天道的自由,那个所谓的蓬莱。
 
  电影院门前,刚刚散了夜场电影的人们涌上街头,像一道洪流般挡住了白起的去路。
 
  白起拿着一瓶矿泉水,愣在人流前,而林夏就在人流另一边的那条长椅上。
 
  他是去给醉酒的林小姐买水去了。可就在刚才,他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仿佛他和林夏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仿佛冥冥之中那根扯不断的红线忽然断掉了……
 
  线断掉了,那牵起线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