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满天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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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是冷然道:“不瞒安姑娘,我们这儿正要讨论反清复明,逐胡虏于关外的大计,你在此旁听很有不便,我已经吩咐在另一饭店替姑娘订了桌,请姑娘即刻起身。”

没饭吃一听大叫:“不行,等到现在肚子都饿瘪了,老子说什么都不走,你们也可以走。”

又一个却拉着脸道:“走是可以,但要先吃好饭,吃饭皇帝大。”

双胞胎一拍桌子道:“吃了也不走,看能把我们怎么样。”

外面人闻此,早有人虎视眈眈地围过来,手里按着家伙,随时准备出手。瘦小子一看,忙道:“我听师娘吩咐。”

安进来时候看到这阵仗,本来已经有回避的意思,见那人做事也是很有理节,知道再坚持下去没个好儿,别人慢说,首先不能折腾到任意,不如退走。便起身笑道:“我订桌的时候不知道有此聚会,早知就不过来啦。谢谢这位先生考虑周到,请派个人指路,除夕夜饭店开得少,不得不麻烦你们。”

那人也是松了口气,忙送瘟神般地叫人领他们走,才出屏风,就被花春花看见,惊道:“安,安,你怎么也在这儿?来,看看我的宝贝儿子。”双眼一溜却看见后面的任意,顿时眼睛喷血。“好啊,任意,原来你今天也在,师兄,你抱着儿子,我去教训教训这个烧了我盘丝谷的妖女。”说完把儿子扔了过去。

安不想生事,忙拦住花春花道:“住手,今天我有事先走一步,过后我会来找你们欢聚。任意的事就算我向你们夫妻求个情,她与我现在是生死之交,你们就请原谅了她。这算是你们夫妻兑现给我的第一个要求吧。告辞,告辞。”

王洛阳抱着儿子挤上来,疑惑地看着安道:“他们说你是鞑子,但我想哪里有那么聪明的鞑子?安,你究竟是汉人还是满人?如果是汉人,你不要回满人那里去了,满汉不两立。”

安知道王洛阳是真对她好,听他这么说,很有点尴尬地道:“我不是汉人,也不是满人,根本是与这儿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异族。我和满清摄政王多尔衮的交情如父女手足,我不会与他两立。谢谢你提醒我,我自己心中虽然没有满汉之界,普天之下都是兄弟,但知道这儿的大多数人和我想法不同,我想回避是有必要的。大臭虫你现在被花大姐收拾得香得很,儿子也很胖,与你们见面我也很高兴。不过我现在还是走的好。”她说话声音很大,一半是说给别人听的,说完,看了看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们的史可法,转身拉着任意离开。

后面不知谁喊了声:“任意,你平时恶名不彰,但今天你如果随鞑子出去,江湖上再难有你立身之地。”

任意闻言一震,站住想了很久,却又一声不发地拉着安离开。走到无人处,这才淡淡地道:“我都已经是小鞑子的母亲,早左右不是人了。”

安听了知道她心里一定矛盾得很,便道:“我们后面回济南,两不相帮。”也算是鸵鸟政策。

第三十九章

进去的店家不大,里面空无一人,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亲自招呼,估计是被史尚书临时叫开的。坐下时,安见门口人影晃过,不知是这几天营营纠缠于身后的求学功夫者,还是史可法派来监视的人。

任意见安捧着杯子竖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恍悟她是在偷听那边饭店的讲话,便一手按住安的小手道:“安,你说过两不相帮的。”

安一笑道:“可是风声雨声声声入耳,由不得我不听。”边说边喝了口茶,忽然跳起来大叫:“花二和尚,少在外面鬼鬼祟祟,给我滚出来。”

任意一惊端起茶杯一闻,也没闻到什么异味,只有杯子没涮干净的油腻味。不由疑惑地看着叉腰站在店堂中央的安。

双胞胎听了把杯子一扔,怒道:“他奶奶的,一路都是下毒的,老子几天没吃顿安生饭了,花二,你小子给我滚出来。”

没饭吃早拾起铜棍冲了出去,在外面转了半天却揪进一个男的来,往地上一扔道:“妈的,师娘,怎么收拾他?”

安见这人不是刚才史可法那边跟过来的,又耳边听得有人悄悄接近,便挥挥手对四兄弟道:“算了,他终究是你们师兄派来的,放过他。”

瘦小子不干了:“师娘,杀他一个,杀猴给鸡看。”

又一个掩嘴而笑,道:“什么啦,是杀猴儆鸡,连话都不会说,还想做老大。”

安早就见怪不怪,打断他们,一脸严肃地道:“这事也怪师娘我没说清楚。花二是我第一个徒弟,本来是很老成的人,但学了我的本事后不知怎么变得话多起来,在我身边一刻也呆不住了,前儿把我写的武功汇集给偷拿了跑掉了。我本来是准备叫你们四个去找他的,但怕他跟我时间长,学的东西多,你们对付不了他们,所以叫你们再跟我几年。当然啦,花二是巴不得我死的,否则他没法武功天下第一。按说一日为徒,终身为子,我怎么舍得杀他和他的人。你们说,你们的娘舍得杀你们吗?”

又一个道:“那是肯定不会的。我们娘最多打我们一顿,不给吃饭。”

瘦小子一听忙踢他一脚:“娘不给你吃饭,但从来没不给我吃饭过,师娘你以后也可以饿他。”

又一个一听才明白不该把娘饿他的事说出来,头可断血可流,饭不可以不吃,万一师娘学着饿他饭那可怎么办?忙道:“师娘才不会饿我们的饭,只有你老大不学好,师娘生气了才会饿你饭。”

双胞胎开心地道:“饿你们两个,不饿我。”

没饭吃一拍桌子道:“要是你们三个都饿着,那我就可以把你们的饭都吃了,哈哈,那最好。”

三个做哥的一听立刻拔拳相向,安一见不妙忙大喝一声:“谁把那个抓来的人举起来抛三下,我请谁吃肥鸡。”

四人一听,一齐跑去抓那人来抛。可惜七手八脚,谁都不肯让他被别人抓去抛,直把那人扯得痛不欲生,哭爹喊娘。最后不知怎么被抛了出去,撞穿屋顶飞出屋外,那人拚着老命不掉回屋里,抱头就走。安相信劳亲一定已经把她的话给说了出来,而刚才在旁边偷听的人也一定会传话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追着花二和尚勇和抢武功密笈,这下花二即使掘地三尺也逃不了了。有他苦头吃了。

任意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心里怎么想,总之知道她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也懒得去问。反是看着四兄弟一人一只鸡吃得痛快,不由想起阿弟吃起饭来也是那么津津有味,归心更盛。

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任意说话,一边依然竖着耳朵听那边的说话。忽听那边有几个人过来,听脚步声,来的人很杂。便似不经意地换个位置,背对着店门。任意直到见到宋德雨,素馨,王洛阳,花春花进来才知道,安这一举动是对他们几个的。但为什么要背过身去却略有不解。

宋德雨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过来,大家围着八仙桌落坐。安直至人到她眼前才似恍然大悟地站起来迎接,却微笑着一言不发。等人全坐下,才转身对四兄弟道:“你们四个护送这位任意姑娘回家,一定要安全送到家,当她是你们亲娘一样,不得有半分差池。”

瘦小子一听立即反对:“我们只有一个娘,以前的娘死了,现在有师娘,怎么能再来个娘呢?”

双胞胎道:“难道又一个和没饭吃是这个娘生的?”

又一个大急,跳起来道:“你才是这个娘生的。我亲眼看见的。”

安一拍桌子道:“别着急,现在你们就当没我这师娘,只有一个任意做你们娘,只要一把她送到家,你们的娘又变回是我了。知道了吗?快去快回。”

四兄弟抓着头皮不明白,任意也不明白:“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

安笑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跟来。不过前提有一个,你得给他们四兄弟吃饱了。”

任意看看刚进来的四人,知道安可能与他们有什么要交涉,所以先支开她,倒不可能是有事瞒她,否则也不会叫四兄弟护送她了。一定是担心她的身子。而叫四兄弟走开是怕万一有个好歹,她一飞冲天跑走就是,连累了四兄弟受苦。一石两鸟,把事情安排得非常稳当。

等任意离开,安才笑对花春花道:“任姐姐在,你一定不舒服,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任意远远听得清楚,心想:原来是一石三鸟,不知还有没有鸟被击中。

宋德雨微咳一声道:“最近江湖上传言,说安姑娘功夫卓绝,宛然一代宗师之风。据说上门求师的络绎不绝啊。”

安微笑回答:“我的功夫宋盟主应该见识最早,那天在沈阳城外还不是被任姐姐一蓬迷香,熏倒落地。这三两手三脚猫工夫真是提也休提。”她状似无意,其实是给了宋德雨一个警告,别以为当日在场的都已在慈利天子山死绝,还有我呢,往后说话行事还请三思。宋德雨眼光微微一闪,而脸上依然平静,素馨只知道个大概,但也听出安话中有话,立刻花容失色。好在店堂昏暗,再说也没人去注意她,忙忙地喝口水平和一下心跳。

王洛阳不以为然地道:“就是你在沈阳中任意毒那一次吧,你怎么又与这种毒妇在一起,吃亏不够吗?”

安一笑:“我在济南得了一个珍珑,你把棋盘拿出来,我摆给你看。提供我这局棋的老先生参研了一辈子都没想出来,一定是个好局。”

王洛阳一听,两眼熠熠生辉,忙解下背后的宝贝棋盘给她,一边问道:“那你解出来了没有?”

安一边摆棋一边道:“你说呢?”轻描淡写拿出一个珍珑就把爱棋如命的王洛阳支到一边。

安顿好王洛阳,估计宋德雨喘息已定,这才又笑道:“我也听说宋盟主自慈利天子山一役之后,虽然飞鹰盟损失泰半,但飞鹰盟从此名声大震,隐隐已是武林中反清复明的龙首,各路高人仰慕宋盟主高义,纷纷前往投靠,至此,飞鹰盟的实力已经犹胜安大鹰在时,可见宋盟主才是最适合坐这个位置的人。安大鹰的胸怀颇有不如。”

大家心知肚明,宋德雨也就没必要再替安大鹰打几句哈哈,举杯道:“安姑娘一说到天子山,那就更加印证我的猜测了。那天多谢姑娘从火场之中把我救出来,否则宋某今天也不会坐这儿了。我敬姑娘一杯。”

安本来见他携酒壶进门,还以为他好个杯中物,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猜到,已有要感谢安的意思。素馨这时才知道那天之险,再一次花容失色,急切地问安道:“什么?安姑娘,拜托你一定告诉我,那天究竟有多少危险?”

宋德雨给安使个眼色,很温柔地对素馨道:“其实没什么危险,火把掉地上不小心引起山火,你也知道秋天时候山火一上来就没个停,所以当时大家都很危险,幸好安姑娘给大家帮了个大忙。没什么的。”

花春花两眼在两人身上盘旋半天,心想原来男女之间应该互相温柔相待,靠追逼是没有用的。忽然一拍脑袋,从桌上夹了块五香牛肉给托着脑袋看棋的王洛阳,很轻柔地道:“师哥,你一晚上都没吃什么,来张嘴,来块牛肉。”喂好牛肉,又轻轻伸出玉手拍拍王洛阳的脸,挪过身子倚坐在丈夫身边。

安看着他们两对的小动作,哭笑不得地道:“喂,这儿还有一个外人,别太过分。”

花春花媚眼一横,笑道:“我今天才醒悟要怎么对师哥好,所以要分秒必争,对不住你的眼睛啦。”

安大笑道:“你少作出那些姿态来,这儿还有一对苦命的,你怎么想个办法帮他们走到一起才好,否则你那么腻腻歪歪的不是很让人眼睛出血吗?”安已经知道他们来一定是与她谈反清复明的事,她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的立场,只得找机会把话题扯开去。

花春花吃了一惊,看看素馨,又看看宋德雨,再看安一脸神秘。宋德雨本是要喝一声:“胡闹”的,但话到嘴边,见素馨低着头一脸落寞,虽然他很知道安的动机,也知道安的人情不是那么好受的,但想带这些年来素馨所过的非人日子,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侧过脸长叹一声。

花春花见这样子,心里也已明白,愣了半天道:“安,你说我怎么帮忙比较好。”

安要的正是她这话,忙道:“容易,你……”

不想素馨这时候抬起头来,坚决地道:“这事万万不可,哪有一女两嫁的事情。而且德雨哥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可不能因为儿女之私误了他的大好名声。你们要是胡来的话,以后不仅德雨哥走不出去见人,我都没法再做人。安妹妹,花姐姐,我知道你们的好心,但是这事为世俗所不容,你们还是别帮这个忙了。”

花春花这人本就性格比较怪,听得素馨这么说,大不以为然,摇头道:“妹妹好迂腐,喜欢谁那是一定要说出来做出来的,否则别人就不知道,自己也不开心。象我一心爱着师哥,他敢逃婚我就毫不放弃地追着他,直到把他搞到手好好亲爱为止,别人管他怎么说,我都当他们是放屁。”

王洛阳不知怎么听到了,从棋局里抬起迷茫的眼睛,责备道:“你又说粗口,我说了你多少次了。”

花春花忙满脸堆笑地只说:“哟,一激动又忘了,以后不会啦。师哥,张开嘴再吃一片牛肉。”说话声调象是哄小孩一样。

安自从时空隧道出来后就一直没见过这么直接表达的夫妻,忍不住道:“花大姐,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花春花粉脸一红,娇媚地看了王洛阳一眼,笑而不言。

宋德雨看这么下去她们会一直纠缠于他和素馨的事,便有意转开话题,轻咳了声道:“安姑娘前次在天子山犯险相救,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去救己方之人,却对我大施援手。还有这封告密信,我也至今想不出是谁所写。天子山一战我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诡密,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这一切,安姑娘可知?”

安知道宋德雨一定心中起疑,这一切都出自她的安排,但她怎么可以说呢。只得笑道:“宋盟主那天大义凛然,舍生忘死,让人好生感动,这样的好汉不救还能救谁?我只是对人不对事,宋盟主也请替我保密,说出去的话我回去后会很难做人。”其实她并不怕宋德雨说出去,但叫他保密的话一说,却在宋德雨心中消除了对她的怀疑,本来宋德雨一直因安的出手相救而在检讨这事究竟是不是做错,杀的对手究竟是谁,会不会是中了人的圈套。

花春花却在边上插话道:“不对,即使是对人不对事,如果安妹妹是满人的话,一定不会那么做。安妹妹,你是不是象老话说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是那样的话,得,你也别回去了,我们一起帮史尚书守卫扬州城,你身手好,脑筋更好,一定比我有力得多。”这话正是宋德雨想问,但碍于身份不便直问,正准备迂回相探的问题。

安心想,他们刚才会谈时候她偷听到的也是扬州而不是宿迁,难道他们真正的守防点是扬州?但她知道此时如果探口风的话,别人没事,宋德雨一定起疑心。于是道:“花大姐,这是不可能的。原因我刚才已经在那边说过了。我看这场战争与看李自成打大明一般无异,这一点与我不能理解你们的立场一样,你们也未必理解我的立场。所以我会救宋盟主,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民族仇恨在里面,纯是因为仰慕其之英雄豪气,见不得这样的人死。至于我帮满清的摄政王爷,那是纯粹因为我与他的私交。你们说,我怎么会忍心看着我父亲和哥哥一样的人失败?换成是你,你会不会做出大义灭亲之类的事来?何况就王爷的立场而言,他是为他的民族谋利,是他满清的好汉,连宋盟主这样我与之不相干的人我都可以因为他是英雄而出手,你们说,我会不向着我们王爷?我知道你们今天来就是为劝我脱离王爷的,我就在这儿明确说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花春花听了满脸失望,连王洛阳也放下棋子看着安沉思。宋德雨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看了半天,这才把酒杯一一斟满,叹口气道:“不得不说,安姑娘你说的有你的道理。这样的话,我也不勉强,来,来,干了这杯。这酒一是敬你救我性命,二是敬你为人的义气,但是我宋德雨不能因为这些就与你成为朋友,你既然立定要帮助满清,我也只能与你划清界限。这杯下去,你我便是陌路,以后在疆场遇见,我当对你毫不留情。”

安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王洛阳也抓起一个酒杯,严肃而郑重地道:“安,你我应算是好友,但我是汉人,不能昧着良心看着自己兄弟姐妹被满人屠杀而依然与帮助满人的你做朋友。我也与你干了这杯,走出这间酒店,从今以后你我的厮杀就从棋盘转移到战场。不过我还是会保留我欠你的两个承诺,你随时可以要回。”

花春花看看丈夫,又看看安,犹豫了一会儿,也毅然抓起酒杯道:“安妹妹,我听我师哥的。喝了这杯,以后我就不认你做妹妹啦,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各走各的。”

素馨不响,但也站起来,抓了杯酒在手里。

安默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今天东拉西扯一直想避开的场面最终还是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失去宋德雨的友谊倒无所谓,真失去花春花与王洛阳的友谊也是最多难过一阵,但这让她更深切地了解到,在帮助多尔衮的时候必须要作出选择,非此即彼,没有中间路线,没有两不相帮那么回事,更没有两头交好那么回事。她知道这杯酒喝下去的份量,这杯下去,以后她就被视为与广大汉人为敌了,即使她走中间路线也没用。

她看到门口,窗口已经有人围上来,有明朝的官兵,也有江湖好汉。在这小屋里人腾挪不开,事不宜迟了,再不作决断她将无退路可走。她一把拿起酒杯,咬了半天嘴唇才道:“不管你们怎么样,我的态度一如既往。”说完与他们一一碰杯,大家一起仰头喝下。

宋德雨一放下酒杯,立即手按剑柄,喝道:“安姑娘,恕我们不客气了。”说完拔剑就刺。外面的人见他动手,也一起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