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小说

 

　　大海上随意航行的船只，

 

　　怎么能避免航线的重合呢？

 

　　又怎么会知道，

 

　　有哪些最终会停靠在同一个港口？

 

　　爱是永远陪在你身边　　/苑子豪

 

　　对你说的晚安，

 

　　都是梦里相见的暗号。

 

　　01

 

　　“灯光，灯光，再打高一点儿，给我换一个再炫一点儿的！”

 

　　“音响老师，说了几次了，音乐声音要大一点儿要大一点儿，要出感觉！”

 

　　“投影和录像老师再给我盯一遍，各自岗位要确认无误。”

 

　　“我准备倒计时开始了，各就各位，十，九，八，七，六……”

 

　　“摄影老师在哪里？我都倒计时五个数了，怎么还找不到人？礼仪去催场了吗？这新人怎么还都没到位置上？！”

 

　　婚礼现场一片混乱，就在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马翻时，突然听见有人喊道：“小安不见了！”

 

　　小安就是这场婚礼的主角，即将在华丽的灯光下被祝福的新娘。

 

　　02

 

　　小安玩儿失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七年前，她也这样不辞而别过。

 

　　那是个炎热的夏季，天空湛蓝，少云，刚刷过沥青的路面散发着热浪，蝉声聒噪。这样的夏天，最怕有风，好像闷热潮湿的风一吹来，所有炎热的烦躁就会把人包围。穿不透身体，在腹腔里徘徊游走，久久不肯退去。

 

　　“谢谢老师。”小安接住老师递过来的盖了章的材料，上面赫然写着“复读手续办理单”几个红红的大字，好像当空的太阳一样毒辣刺眼。

 

　　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在家开足冷气盖着棉被，捧着冰镇的西瓜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度过。傍晚时刻，再买些麻辣的卤味，开一瓶啤酒来庆祝。

 

　　然而对于小安这种复读生，度过高考后的暑假，最好的方式就是躲在没人会发现的地方，千万不要有人来问她考得如何和要到哪里去读大学这类问题。

 

　　其实小安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更准确地说，她的高考成绩是不错的。她成绩好这件事，从高一开始就被邻居们知晓了。

 

　　小安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不惹是生非，在家帮爸妈做家务，出门见到长辈还会主动点着头傻笑着问叔叔阿姨们好。按时完成作业不说，还会帮班里同学温习功课，老师永远都使唤她去接热水、抱作业，大扫除数她最好欺负。别说擦个黑板，她连吊扇都能给你收拾干净。

 

　　她一切都挺好的，除了早恋。

 

　　小安的早恋男友是同班同学陈慕，典型的男追女。小安被感动，傻白甜地就跟人家好上了。陈慕是班里的体育委员，全天最爱课间操时间，喊个队列的口号可以让他完全陷入自恋，每周最爱的课就是体育课，仗着自己是体育委员，要求全班女生在球场边上绕成个圈，看男生打篮球，还要时不时地点一两个好看的女同学，说是篮球互动和教程示范。

 

　　谁知道转角处的路口，我们遇到的下一个人，会不会就歪打正着地进入我们生命里。

 

　　其实陈慕喜欢小安是全班皆知的事情，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令人瞩目。在全班十三对早恋情侣中，他们算是相貌中游，家庭也没什么大新闻的。被全班人知道，是因为陈慕把写的情书放错座位，被邻座女生看过后，全班的“三八组织”都传开了。再之后，陈慕的作业和考卷上，时不时会出现小安两个字。被老师拿来当早恋的典型，全班传阅，几个“小桃心”和画得一点也不好看的画像，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陈慕还干过更丢人的事情，比如想扎破小安的轮胎，好让她可以坐自己的单车回家，结果错扎成了隔壁班数学老师的同款自行车。打电话到她家，电话刚通，小安妈妈还没说话，就听到对面喊着“我好想你”。买了几朵玫瑰花，藏在她的书桌斗里，以为浪漫，又能给她惊喜，小安伸手进去拿课本时被扎得嗷嗷大哭。圣诞节送苹果，结果小安从苹果里吃出一条大肉虫。小安一生病，热心又着急的陈慕总能送上果和荔枝这类容易上火的水果。

 

　　要不说高中谈恋爱，多半傻三年。

 

　　真正让小安动心的，是她发现陈慕的早饭只啃个白面包，省下一根烤肠，喂给学校里的流浪狗。这个看起来傻傻的单纯地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开心的男孩儿，有他极其柔软的一面。

 

　　那时候早上的太阳刚出来，淡淡的光辉洒在学校操场

 

　　上，洒在还没升起来的五星红旗上，洒在静默而立的孔子和老子的雕像上。如果有人来得和陈慕一样早，是可以清晰听见布谷鸟的叫声的。清清脆脆，穿越校园里青青葱葱的枝叶，穿越鸦雀无声的教室，穿越杂乱无章的课本，到达你的耳畔。

 

　　小安也喜欢早早来到学校，趁着没人，可以清清静静看一会儿书。有时候歪个头，透过身边的窗户，就可以看到啃着白面包傻笑的陈慕，喂着被他叫作土豆的流浪狗。小安喜欢这样的男孩，虽然留着短短的寸头，打完球浑身流着汗，但有格外温暖的一面。

 

　　03

 

　　小安和陈慕真正在一起，是在高二那年。

 

　　那年冬天，天亮得格外晚。小安有早早来学校的习惯，但又怕黑，所以每天早上陈慕都会来接她。两个人打个招呼是悄悄地，蹑手蹑脚地，笑也都是只咧嘴不出声的。

 

　　那时候，他们一起去狗市给土豆买衣服。它蜷缩在汽车底下冻得直哆嗦，怎么喊也不出来，小安着急又心疼。那时候，天气冷到好像她掉下的眼泪，都可以在脸上结冰。

 

　　后来陈慕把土豆带回了自己家，想收养它。可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地方又小，家长要上班陈慕要上学，根本没有能力和精力收养一只流浪狗，再说家里从没养过狗，甚至都不知道这样把它带回家，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所以陈慕妈妈是坚决反对的。为此，陈慕

 

　　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冷战了三天三夜，还挨了一顿打，最后以自己好好学习考上一本为条件，才说服了妈妈。

 

　　对爱情最好还是保持点洁癖，不要随便开始，不要急着妥协，

 

　　真正值得的东西都不会那么轻易得到。

 

　　珍惜还可以单身的日子吧，我“不介意孤独，比爱你舒服”。

 

　　小安每周末都会来看土豆，带它去公园的草坪上晒太阳，因为土豆太爱动，所以小安给它换了个名字叫兔子。每次在街上，陈慕和小安追着一条狗喊“兔子你别跑”，都会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们彼此眼里，追着一只叫作兔子的狗，是多么幸福和开心。

 

　　那时候，他们因为兔子而有了很多共同话题，比如因为没有太多时间带它晒太阳，兔子会缺钙，两人就计划着怎样攒钱给兔子买到更好的钙片；他们也会比谁给兔子梳的毛发更好看，谁给它拍的照片更可爱。小安会因为陈慕经常打篮球，把兔子放在一旁不管不问而生气，生怕哪天心爱的它又跑到又冷又饿没人照顾的世界。陈慕则会计较小安总是让他去收拾兔子拉下的便便，两个人，围绕一只狗，吵吵又闹闹。

 

　　当然，高中时代的他们并不是只有养狗这一件事。他们的高中生活也包括一起上晚修，在蟋蟀乱跳的教室里做着似乎总也做不完的数学题。他们都爱五月天，课下一遍又一遍地练歌，以组合的形式羞答答地跑去参加校园歌唱大赛。

 

　　小安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课下会给陈慕辅导功课。毕竟在那个还是估分报志愿的年代，高考对每个人的未来都尤其重要。在大多数成熟的恋爱关系里，彼此的存在是为了让彼此更好，所以学习好的小安会尽全力帮助她喜欢的男孩子变得更加优秀。虽然和大多数男孩儿一样，陈慕总会嫌小安唠叨、聒噪，管东又管西，实际上这个善良的男孩很努力，他们的名次差距渐渐从半个班级缩小到两个小组。在成绩单的前面发现小安的名字后，你总是可以发现在她后面不远处，一定有一个叫陈慕的男孩儿。他擅长她擅长的，不擅长她不擅长的，就好像一个可爱的复制品一样，有学生时代的默契和浪漫。

 

　　04

 

　　小安是那种从小乖到大的女孩，即使老师把《静夜思》的作者说成了杜甫，她也会跟着狂点头。班里的坏学生欺负她，用脏话骂她，无论对方怎么骂，她永远只会还一句嘴，那就是——

 

　　你再说一遍！

 

　　于是对方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骂她，毕竟这是她的“要求”。

 

　　后来有一次坏女孩欺负小安，骂得污言秽语。小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声嘶力竭地还击着对方——

 

　　你再说一遍！

 

　　陈慕看到笑得肚子疼，一个可爱的女孩梳着大大的马尾，一只手揪着校服的衣角，一只手抹着眼泪指着对

 

　　方几个来势汹汹的坏女生，样子实在是让人想笑。

 

　　后来陈慕走过去，帅气地挑着眉毛，对对面几个女孩说：“我女朋友都敢欺负，不想活了啊？”

 

　　陈慕身材高大，看起来像个三流小混混儿。几个坏女生见势扭头走掉，扔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应该是“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等她们走了，陈慕看着抹眼泪的小安，又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明白，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儿，就是自己想要倾其所有去保护的。

 

　　那天的夕阳很柔，哭哭啼啼的小安脸上有晕不开的红色。那天陈慕笑着，洁白无比的牙齿在黝黑的皮肤下更加闪耀。她喜欢眼前这个只要自己遇到困难就会出现的大男孩，留着短短的寸头，有健康的肤色和乌黑发亮的眼睛。

 

　　那天临走时，陈慕教小安以后如何面对这些坏女孩儿。她躲躲闪闪，学会了第一句骂人的话。

 

　　他教她，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她，就冲着他们大声骂——

 

　　“你妈是个大南瓜！”

 

　　哈哈哈哈哈哈，那天的他们，笑了很久很久。

 

　　其实有时候爱情是没有多少惊心动魄的经历的，平常男女间的恋爱更是无波无澜，相比那些电视剧里的轰轰烈烈，愈是细水长流，愈是真实熨帖。这区别就好像闪着微光却摘不到的星辰，和你看我时，眼里不多却温暖的光亮。

 

　　05

 

　　距离高考只有一个月的时候，小安与陈慕和大多数害怕面临高考后分别的情侣一样，他们计划着一起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学，那年他们约定把目标设为华东师范大学。为此，他们各自昼夜不停地复习着，好像两个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即使说也都是关于考试和考题。陈慕还规定，高考前的一个月，小安要节省一切时间去学习，不可以分心，所以禁止她去家里看望兔子。

 

　　那时候陈慕总是生病，一个原本身体健硕的大男孩儿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有一次请病假，甚至请了一星期，那是高考前最后的一星期。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有些忧郁，变得让彼此都觉得紧张和不知所措。

 

　　感情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哪天你们的关系就会发生变化，也不知道这种变化会不会带来什么影响。你唯一知道的是，你有想说的话，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高考前的一星期，陈慕是在家里度过的。那时候小安的心就好像夏日的风一样，是静止的，偶尔又会拂起来。她喜欢发呆，喜欢歪着头，透过窗户看楼下的小树林，思绪又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早上，这里有一个男孩儿啃着白面包喂一只小狗。

 

　　高考如约而至，如期而过。

 

　　就在所有人都庆祝终于毕业的时候，小安也没有看到陈慕。听跟陈慕在一个考点考试的同学说，看到陈慕来参加高考了，那两天他穿着黑色的背心和

 

　　黑色的短裤，头发脏兮兮的，长出来的胡子也没有刮。

 

　　听到这里，小安扑哧一笑，这个可爱的寸头大男孩，头发长了应该也很好看吧。不过她也会心疼陈慕，在高考巨大的压力下，身体和心理都被无限消耗了。

 

　　那之后他们一直没联系。

 

　　再联系时，是学校张榜，所有的“大字报”上写着红红的“贺”字，内容大概是庆祝学校今年高考再创辉煌之类的。学校拉起了几个大气球，还有长长的到地的条幅，上面写着考上北大、清华学生的名字，以示表彰。

 

　　小安发挥得不错，成绩和往常一样优异，这个分数足足超出华东师大分数线二十分。而这次陈慕的成绩比小安还要高。班级成绩单上，陈慕第一次排在小安前面。

 

　　小安打心底为陈慕感到高兴。

 

　　听说那个夏天的KTV夜夜火爆，听说那个夏天杨芳芳扎了全班第一个耳洞，听说那年班主任老刘拿了很多奖金，听说那年刚好退休的数学老师哭了好几个晚上，听说小安毫无悬念地以超过分数线二十分的成绩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

 

　　也听说，陈慕以擦边的成绩，拿到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写到这里，我脑子里都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安，是被人骂得不敢还嘴的她，是无条件答应帮所有人做大扫除的她，是哭哭啼啼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她，是说好的要去同一所大学却落单的她。

 

　　那年陈慕再没出现，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他只给小安留下了一封信，大概说的是，对不起，并希望她无论如何能好起来，比陈慕好一万倍的好。

 

　　06

 

　　那真是个炎热无比的夏季，天空湛蓝，少云，刚刷过沥青的路面翻滚着热浪，蝉声聒噪。这样的夏天，人最怕有风，好像闷热的潮湿的风一吹来，所有炎热的烦躁就会把人包围，并且不穿透身体，就在腹腔里穿来穿去，久久不肯退去。

 

　　“谢谢老师。”小安接住老师递过来的盖了章的材料，上面赫然写着“复读手续办理单”几个红红的大字，好像当空的太阳一样毒辣刺眼。

 

　　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在家开足冷气盖着棉被，捧着冰镇的西瓜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度过。如果是傍晚时候了，就再买些麻辣的卤味，开一瓶啤酒来庆祝。

 

　　然而对于小安这种复读生，度过高考后暑假的最好方式，就是躲在没有人发现的地方，千万别有人来问她考得如何和要到哪里去读大学这种问题。

 

　　其实小安的学习成绩是不错的，更准确地说，她的高考成绩是不错的，她成绩好这件事，从高一开始就被街里四方邻居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