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且慢行第三章 历苦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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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夫睡在地上,冷得蜷缩成一团,而他的腰间挂着的一把马刀映入了贺锦心的眼帘。

  她试着探手去解,却被抓了个正着。

  “要干什么?”贺锦心越是挣扎,那人的手抓得更牢。

  “给我。”贺锦心放弃挣扎,苦苦哀求。

  而那人却无情地甩开了她的手,护紧了马刀,冷声道:“凭什么?”

  贺锦心的泪涌了上来,说不出任何理由。她只想用这把刀,来应对明日的危难,但是,人家凭什么给你?

  马夫见贺锦心又是泪流满面,动了恻隐之心,摇了摇头,却依旧护住马刀不给,侧身将马刀压在下面,贺锦心再想抢也没有机会了。

  “同是大周之人,何苦这般无情?想你家中也有母亲姐妹,怎能看得我明日受胡人凌辱?借你一把马刀,却是这般小气。”

  贺锦心抱着干草垫蜷在一角,嘴里碎碎念叨,马夫将手捂紧了双耳,不听。过了一会儿,轻轻的鼾声又起,贺锦心恨极,又奈何他不得。

  长夜凄凄,贺锦心盼天明又怕天明,龙珠太子在她心中愈加显得狰狞可恨。

  忽地想起,之前听马夫说过,有主的妇人可免遭受辱?

  贺锦心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生存的希望,捧了干草垫,推了推马夫,说道:“喂,你娶我可好?”

  心想,嫁个马夫总强过被契丹人凌辱。

  马夫从睡梦中跳了起来,借着朗照着马厩的月亮,看她满脸尘灰、泪痕斑驳,头发凌乱还沾着几许干草,从头到脚足足看了她两三遍,从他那弧度十分优美的双唇间吐露出两个冰寒的字来:“休想。”

  贺锦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主动开口下嫁马夫会被如此断然地拒绝,颜面尽失,惊疑与羞愧交加,止不住又是泪流满面,哽咽抽泣。

  可恶那个马夫还不罢休,一把扯了她身上的干草垫,还冷声冷气地说:“你这女子怎地如此聒噪?一晚上的哭个不休,还让不让人睡啦?”

  贺锦心索性放声大哭,气得马夫连个呼噜声都打不匀。

  “唉,你就是泪罐子,泪沫儿。”

  只听说糖罐子、醋罐子的,却从没听过什么泪罐子,而今贺锦心真是泪罐子打破泪沫儿横飞,抽抽嗒嗒哭了一阵子,自觉无趣,转向墙角咬着袖子想着自己的伤心事。

  父亲那张苍老的脸庞总在眼前飘飘忽忽地,眼见着父亲羸弱的身躯被飞扬的沙海掩埋时,那种锥心的疼痛令她一次次深深地心悸,忍不住捂住了心口半晌才返过一口气来。

  贺锦心泪眼模糊中将“杜彦”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上。

  一切的缘由皆因当朝太傅杜彦而起,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他栽赃陷害,更没有任何线索可以为自己的父亲申冤平反。

  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从贺钰被指控“叛国通敌”到全家流放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贺锦心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随同一家老小被关进大牢继而被驱使流徙。

  一向拖沓的朝庭在这件事情上却一反常态,可谓前所未有的神速,看起来更象是一场早就策划好了的阴谋。

  若有幸留下一命回得京城,必得找上杜彦,将那份所谓的“通敌叛国”的手书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只可惜现如今自己身陷番营,前景堪忧,摆在眼前的就是明日龙珠太子大婚庆典,到时候失控的辽兵可就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了。

  想到这里,贺锦心咬了咬牙,恨声道:“大不了与胡人拚个你死我活罢了,就算只剩得一缕幽魄也必得回到汴京,查明真相,雪冤报仇。”

  “就凭你?怕是连魂魄也回不得京师,通敌叛国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呼噜声攸忽停了下来,耳边传来马夫那冰凉刺耳的冷语,如芒刺一般刺疼贺锦心。

  疼痛之中却又猛然惊疑:“他一个囿困于辽营的马夫,如何知道这所谓的‘通敌叛国’之事?”

  马夫似乎一眼看穿了贺锦心的疑虑,缓缓说道:“沈贺一案震惊朝野,沈潭已当朝伏诛,贺氏一族流徙充军。而这大漠黄沙之中,除了情非得已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官家大小姐出没?”

  贺锦心哑口无言。

  是啊,如若不是家门突遭巨变,她又怎么可能独自流落这边远黄沙之中?

  “贺家三位小姐名闻天下,尤其是二小姐聪慧伶俐善断奇案,就连当朝杜太傅也忍不住争着下聘以将贺家二小姐娶进门为荣。贺钰看似清高,却也免不得将自家女儿当做攀龙附凤之筹码,想来会通敌卖国之人,样样精于算计,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吧?只可惜,双方都打错了算盘。”

  贺锦心闻言,一股血气上涌,差点晕厥过去。

  咬紧了牙关,两眼冒着怒光,哆嗦着恨恨然迸出话来:“我父亲从未曾做过通敌卖国、背主求荣之事!再说,当初与杜家结亲,并非我父亲攀龙附凤,实是看上了杜家二公子人品才华,这才受了杜家之聘。其情其理,你个番间小厮,又怎能知晓?”

  贺锦心说着,瞪视了那“番间小厮”两眼,跺跺脚,扭身走出了马厩。

  “饿死冻死,也决然不与你个恶厮同一屋檐下。”

  正当贺锦心独自坐在马厩门边生着闷气的时候,突然马厩的栅栏被人踢开,一群辽兵嬉笑着拥了进来。

  为首的一位似军曹模样的人手中擎着酒囊,歪七倒八一路吆喝着径直朝锦心而来,满嘴喷着酒气,围着锦心满口污言秽语。

  贺锦心认得,正是沙漠之中杀了官差将她掳至辽营的那个人。

  “大周女子,来来来,今夜良辰美景,陪爷几个喝盏交杯酒……”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来欲往锦心脸上摸,被锦心一巴掌打开了,众兵顿时高声起哄笑闹起来。

  那军曹也不恼也不怒,恬着笑脸继续伸手挑逗锦心。

  贺锦心被激怒,一边往后退一边摆开双掌阵势祭出她独有的“绵绵掌”打在军曹肩上,那军曹却兀自纹丝不动。

  军曹反而被锦心无力的反抗挑动了兴奋的神经,索性将酒囊子往边上一甩,一伏身便将贺锦心扛在肩上,打了个呼哨:“走喽,陪爷一起洞房花烛去。”

  “放我下来,你这番贼。”

  锦心被倒挂在肩上,着急忙慌地又是喊又是叫,拚命踢腾双足,“绵绵掌”雨点般捶打着军曹,无奈那招式煞是无力,果真如桓靖大哥取笑的那般“柔软若绵”,众兵丁嬉笑更欢,并不理会贺锦心无谓的反抗。

  “放下她,此女有主。”

  耳边传来一成不变的冷漠之声,贺锦心努力地抬起眼来,朝马厩望去,那马夫站在马厩门前,月光如水般倾洒在他的身上,有如环罩一轮银光,破毡帽下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辽兵军曹愣了一下,眼巴巴望着马夫:“有主?主在何处?”

  破毡帽稍稍向上一抬,朗声道:“正是在下。”

  “胡说八道,这女子我午后才从沙漠中弄了来,暂且存放在此处,你又于何时成了她夫主?”

  马夫不慌不忙,沉着应对:“女子午后来此,傍晚与我定的亲,明日借着龙珠太子大婚沾些喜气一同成婚,正是天赐良缘,有何不可?”

  军曹被扫了兴,尚且不肯罢休,指着马夫怒吼:“好你个小乞儿,那日若不是我见你一个人流落沙海,心生可怜把你带回来养马给了你口粮草活命,你早就不知身骨埋于何处了,今儿倒有能耐跟爷抢起女人来?”

  马夫将破毡帽按了按,遮住半张脸,但对于辽军的挑衅却是应答得一点也不含糊:“承蒙贵人相救,我感激不尽。只是我来此地虽不多时日,却也知晓龙珠太子治军甚是严谨,并有明令一应兵将不得叨扰民间夫妻,今夜你等若是执意闹将起来,恐怕惊扰了太子,到时不知几位是受着军棍呢还是马鞭?”

  众兵闻听此言,立马噤声。

  龙珠太子纪律严明,喝酒闹事违抗军令非同小可,况龙珠太子就驻扎在前营,惊动大驾谁都吃罪不起,因此个个悄声开溜。

  那军曹没了底气,肩上一松,贺锦心便“咚”地一声跌落在地上。

  军曹怒气冲冲出了马厩,却犹自不甘心地回头恨骂:“你们等着,有你们好果子吃的时候。”

  马夫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贺锦心,便转身回到马厩里,依旧将破毡帽盖在脸上睡觉。

  贺锦心无力地坐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望着静悄悄的马厩,虽然有心对那马夫道声谢,却又傲娇矜持不肯轻易开口。

  北地的夜霜寒如冰,那马厩虽然不是人住的地儿,但总还是遮寒挡风的所在,且多少有个干草垫可以抵挡这塞外的似铁的风刀。

  贺锦心再如何骄矜也抵挡不住寒夜漫漫,想了想,最终还是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马厩里去避寒。

  此时此刻,贺锦心突然发现,那破毡帽遮掩下半露着的脸庞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可恶,就连那轻轻发出的鼻息声也带着稍许令人心跳的魅惑。

  “这小厮看着似有些可恶,危难时刻倒肯相救于我,只是这不明不白地忽然就与他成了夫妻,他日若是地下见了父亲却是如何禀告?”

  静静地望着已经熟睡着的人儿,却是有些痴了,不禁脸上热了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