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5.八月节-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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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硬铺上打了个盹儿,醒来快十点了。外边有点凉。他在黑短褂里面套了那件运动衣,再把吃的喝的全塞进了背包。小方桌上那盏油灯一亮一亮地闪着暗光。他等了会儿,听听院里和柜台那边都没声音了,吹熄了灯,探头扫了外边一眼,背着小包,一闪身出了房门。
 
八月十五的月亮还没升到顶头,可是满院子还是给照得够明。小偷惯贼老说的“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的确是经验之谈。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屋檐下暗影之中,总有小半支烟的工夫。然后上前迈了两三步,吸了口气,一矮身,蹿上了房。
 
他伏着身子,前后左右巡视了一圈,伸手试了试屋瓦,还挺牢,瓦沟里有些半干不潮的落叶。他站起来查看了下自个儿的影子。
 
内院外院全黑着,账房也睡了,只有大门口射上来一小片昏暗的光。要么就只是前头大街上露点亮。夜空之中,随着微风隐隐传来一两起笑声。正在过节吧。
 
他在房顶上轻轻弯身走过两户人家,下了房,上了大街。这条正街空空的没一个人,没一辆车,就两个路灯亮着。店铺全都上了门。月光之下,大路像条灰白色带子伸入消失到尽头的黑暗。
 
他顺着白天走过的路摸过去。毕竟是通往两所大学的要道,沿途都有路灯。燕京那边很亮,隐隐还有人影移动。他拐上了折向西北的小土路。清华那头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从白天下小路的地方上了野地,高高低低地摸到了西洋楼。十一点半。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在白天那个石座上歇脚,点了支烟,靠着背后那半根石柱,静静地等。
 
初一是有道理,又没月亮又好记。当然,今儿是八月十五,中秋月亮分外明。可是每月十五,月亮都挺圆挺亮。他一眼看过去,明月之下,一片空旷的野地,百步之内,几乎一目了然,无处可躲。
 
再看表,午夜十二点整。废墟一片惨白凄凉,只有阵阵风嘶。他试着轻轻一击掌。
 
师父的交代是,不论是谁在西洋楼废墟午夜先击掌,另一人数到十,以回击两掌来反应。再数到十,首先击掌的人再回击一次。这就是自己人相会的记号。如果第一次没有回音,数到十再试一次,再没回音就离开。
 
几年没来了,李天然以不同轻重手力击掌三次,发现在这样一个静静的深夜,以最轻手力击拍,掌声也可以传到至少十步以外。他不记得上回来这儿是用了多重的手力。
 
事情很清楚,只是没有答案。不错,他还活着,可是下月初一来这儿碰面的会是谁?师叔还在不在人间?这么多年下来,他老人家还会出现吗?就算师叔来过了,也来过多次,可是会连来四年,六年吗?
 
他打开水壶,仰头灌了口白干儿。
 
真要戒备的是朱潜龙。他既然能勾结日本人一块儿杀了师父一家,那只要他没死,他也知道这个初一密约,他也可以秘密来此赴约,身藏暗处,看师门之中谁会出现,再斩草除根。
 
朱潜龙肯定来过。他知道只有四具烧焦的尸骨,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他只是不知道是谁。当然,他也知道师叔还在。
 
还是这小子几年下来不见动静,以为我们爷儿俩早都没了?
 
李天然又仰头喝了一口。
 
不过,朱潜龙真要来了倒省事了。就地结账。
 
李天然点了支烟,跟自己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只要初一那天晚上是他来,就只能有一个活着出这个废墟。
 
他起身熄了烟,从帆布包里取出了锅盔、炸花生,和那小半壶白干儿,一起摆在那块石座上,心中念着师父、师母、二师兄和师妹的名字,对着上天晴空一轮中秋明月发誓,下次再祭,不会再是锅盔花生白干儿,而是朱潜龙。
 
他朝着石座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他把锅盔掰碎了和花生一块儿撒在野地,留给鸟儿吃,也把剩下来的酒给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