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隐9.夜店-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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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师兄一旦发现只有四具尸体的时候,也会前来赴约。可是,他倒真希望朱潜龙来,就地了结。在他随马大夫一家去美国之前,他曾前后赴约九次,而九次都是失望而归。
 
“那是民国二十年吧?……唉……我去了甘肃……”
 
李天然给二人添了点儿酒,自己喝了一口,“师叔,您可以想像我当时的心情,悲痛,绝望……我尽往坏处想……您也许死了,大师兄远走高飞……而我可背了一身一辈子也讨不回来的血债……”
 
“你最后一次去,是哪年哪月?”
 
“我想想……我们是民国二十一年六月初天津上的船,那应该是那年阴历五月初一,对了……阳历是六月四号,是个礼拜六……”
 
“那我还在甘肃……那会儿,我连师门遭劫的事都还没听说。”
 
李天然出国前最后一次赴约之后,也曾想到师叔人在江湖,师门血案和火烧山庄,很可能还没传到他耳里。他也只能这么去想。要不然更绝望了。
 
后来听马大夫说北京好几家报纸都有这个消息,但也只说是宛平县一个庄子起了火,死了一家姓顾的。如此而已。也没人再提,更没人理会。
 
那最后一次失望而回的第二天,李天然特意去了趟“太行山庄”,发现庄子早已经给宛平县政府贴上了封条。土墙还在,里面没有任何房舍的痕迹,只是堆堆残瓦,处处废砾,朵朵野花,遍地杂草,一片荒凉。
 
“这位马大夫……你什么都跟他说了?”
 
“差不多,只是没提咱们这个初一密约。”
 
“他怎么想?”
 
“怎么想?”
 
“怎么打算……我是说,他救了你一命,也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也替你瞒着,也知道你这个仇是非报不可……”
 
李天然从活了过来到现在,也一直都在想这些问题。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自问自答。
 
马大夫是趁女儿马姬回美国上大学这个机会带了他一块儿走的。一开始说得非常有道理。美国有好大夫。尤其是洛杉矶有个好莱坞,永远有一大堆电影明星要修整仪容,所以那儿有一大堆世界一流的整形外科,绝对可以把他右额头上的烧疤给去掉。
 
不过,李天然当时心里也感觉到,这一年多下来,马大夫他们是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他。伤养好了,一家三口还教他英文。他意识到马大夫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他离开中国一阵,躲一躲,远离是非之地,能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马大夫很诚恳地跟他说:
 
“大寒,我既没有资格要求你宽恕你的敌人,也没有能力说服你,要你接受,只有上帝可以作出裁决,更不要说惩罚。你还没到二十岁,你还有一辈子要过……你想想,就算你报了这个仇,那之后呢?就算法律没找到你,也是一样,那之后呢?这个年代,你一身武艺又上哪儿去施展?现在连你们的镖行都没有了,你还能干什么?天桥卖技?去给遗老做护院?给新贵做打手?……跟我们去美国走一走吧,出去看看世界……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很大,大过你们武林,大过你们中国……去看看,这不也是你们老说的跑江湖吗?”
 
绝望,走投无路,是在这种心情和处境之下,李天然才跟着马大夫一家人去了美国。
 
“师叔……我现在不叫‘大寒’了,叫‘天然’。”
 
出国手续全是马大夫给办的,李大寒非但没有身份,而且还是“太行山庄”血案中的关键人物,哪怕是在逃受害人。马大夫利用他们孤儿院里死了半年,年纪和大寒相近的一个“李天然”的水灾孤儿的证件,再通过他南京政府里的朋友的帮忙,弄到了一本护照。签证反而简单,就是在史都华·马凯医生的赞助下赴美留学。“太平洋大学”是他们教会办的,就在洛杉矶北边,靠山临海,而且和马姬同学。
 
“师叔,这么些年,我也只是在家跟着师父师母读书写字,在县里上了几年中学,也没念完,又在孤儿院里跟马大夫和丽莎和他们的女儿,学了几句英文,可是哪儿能这么去念美国的大学?我四年多上到大三已经不容易了……我跟您说,每一行都有个江湖,都不容易混,更别说混出头。学英文也好,学什么数学物理化学也好,就跟咱们练武一样,没十几二十年,见不出功夫来……”
 
“没错,只是如今,练武的……唉,别提这些了……那你怎么又不念完就跑回来了?”
 
“大概是我命不好……”他把洛杉矶的事说了一遍。连久闯江湖的太行刀德玖,听了都摇头叹息。
 
“大寒……呦!该习惯着叫你天然了……天然,这是你命好……命不好的话,你早没命了……”德玖站起来去洗脸盆那儿洗了把脸,又回来坐下,“天然,我问你,潜龙如此丧尽天良,你怎么看?”
 
李天然呆住了,半天答不上来。德玖轻轻点头,又轻轻叹了口气,“唉……怪不得你师父把太行派交给你……好,你我心里都有数,反正我跟你说,你师父没看错人,丹青她也没看错人……”他查了下怀表,“天快亮了,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李天然喝完了杯中的酒,“您先搬到我那儿。”
 
“那人家问起来,我算是你什么人?”
 
“就算是我远房九叔……”他等了等,看师叔没说不行,“王驸马胡同十二号,东直门南小街路东……可别敲大门儿,我在隔壁,是人家的小跨院儿,是个小红门儿。”
 
“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先回庙……”德玖说着站了起来,“我看后天晚上吧?”
 
德玖披上了短袄,套上了鞋,正要下跪就给天然拦住了。
 
“掌门,后天见。”边说边伸出右手,朝桌上油灯一挥,“噗”的一声,屋子黑了下来。
 
他轻轻拉开房门,向外稍微张望,再一闪身,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