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第181-182章 一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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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宣帝亲自给唐墨挑的这门亲事,连唐墨的父母唐驸马凤阳长公主都吃了一惊。凤阳长公主原相中的戚家姑娘,虽则也是出身豪门,但戚公府论实权断无法与驻兵西北的陆侯相提并论。

凤阳长公主都没给儿子想过陆侯府的姑娘,主要就是因陆侯握西北兵权,唐家是千年世家,家族子弟多在文官系统,给幼子联姻武将,太过敏感,却未料到陛下直接赐下这桩亲事。

凤阳长公主进宫时跟穆宣帝抱怨,“先前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小宝的亲事定下来,我可是做亲娘的人。”

姐弟二人素来情分极好,穆宣帝笑,“我又不是外人,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小宝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怎能不给他挑桩好亲事。听母后说过好几遭陆姑娘温柔懂事,我想着小宝跳脱了些,正该寻个稳重懂事的媳妇。阿姐难道不喜陆姑娘?”

“怎能不喜?就是昨儿叫小宝缠着我问了一千八百回陆姑娘相貌如何性情如何的话,今儿一早张罗着收拾了许多点心礼物就往陆侯夫人那里去了,我原说待我料理好礼物亲自上门见一见亲家母,他这就半会儿都等不得,真叫人愁的慌。”凤阳长公主说着都觉好笑。

穆宣帝拊掌赞道,“小宝倒是机伶。”

蓝太后笑,“省得以后岳母不喜。”

是的,唐墨完全没有半点不喜这桩亲事的意思。

一则,给他定亲的是他大舅,他跟大舅关系多好啊,大舅给他挑的,肯定是桩极好亲事。二则,陆侯府谁人不知,陆侯可是个大大的英雄,能娶陆侯的女儿,唐墨觉着还怪荣幸的。

这样的好亲事,谁会不喜啊,除非是傻瓜。

连唐墨老友陈简都说,“陛下真是疼你,给你定的这样的好亲事。”

叫陈简说,这亲事多实惠,比尚主强百倍。

以唐墨的出身,没有他配不上的姑娘,但唐家在文官系统根基深厚到无法想像,唐家鲜少与正当权的武将家族联姻。

这桩亲事,倘不是穆宣帝亲自提,唐家断然不会考虑陆侯之女。

由此可见陛下对唐墨的重视,对唐家的信重。

穆安之也恭喜了唐墨一回,唐墨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穆安之道,“我问你三嫂子,听她说陆家姑娘相貌极美,性子也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漂亮贤惠的,门第也配得上你,这亲事当真结的好。”

唐墨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也没想到大舅给我定这样的好亲事,一点儿口风没给我露,叫我好生惊喜。”

穆安之心说,穆宣帝给唐墨结的这门亲,怕是比皇子成亲都要费心思。

唐家一向受穆宣帝信重,但等闲穆宣帝也不会给外甥定实权武将的亲事,何况是陆侯这样权掌西北半壁的驻边大将。

先时陆皇后有意招唐墨尚主,可见东宫极愿意拉拢唐家。

这事穆宣帝不见得不知,依穆宣帝对唐墨的宠爱,以女妻之未为不可。但穆宣帝却是亲自给唐墨结了陆侯府的亲事,这样的显赫,也只比东宫联姻的陆公府稍逊一线罢了。

穆安之对唐墨道,“这一上午也没见你,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给岳母请了个安。”唐墨还有些小扭捏,“以前我家跟岳家来往的少,我也没怎么见过岳母,如今都是一家了,岳父不在帝都,大舅兄在北疆岳父那里,小舅子们都还小,我得多过去照顾着些啊。”

看他一幅机伶鬼小大人的模样,穆安之忍笑的捏捏唐墨的肩,“快去皇祖母那里,大家都等着恭喜你哪。”

“三哥,要是三嫂没事多让三嫂带我媳妇玩儿,她跟咱家的人还不大熟,人也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哪。”

“成。这没说的。”

“嗯,三哥,那我去了。”

唐墨一蹦一跳的跑蓝太后居住的寿春宫。

杜长史也想给唐墨道个喜,硬是没找着人,在穆安之那里请安时还玩笑般的打趣了一嘴。穆安之道,“你这会儿想找他得往陆家别院去,昨儿才赐的婚,一大早就给丈母娘请安去了,中午饭都在岳家用的。”

杜长史险没喷了茶,笑道,“也难怪阿墨这样欢喜,当真是桩极好亲事。”

穆安之也赞同这话,的确是桩极好亲事。

“我过来时见着宋尚书,他老人家去我哥那里跟我哥念叨,想要联名上本说这亲事赐的不对。”杜长史道,“这宋尚书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太子妃虽是陆国公之女,陆国公以前是陆侯的叔辈,如今陆侯之女比太子妃要矮一辈。可那是什么时候的辈分了,天下皆知陆家早已分宗,岂能再一陆而论?”

穆安之道,“宋尚书怕是要将陆老夫人抬出来,陆侯能与陆国公分宗,再不能不认亲祖母。”

“抬就抬呗,要是抬出陆老夫人,就叫陆老夫人公断,看是不是要把陆侯家闺女的亲事抢给陆国公之女。”杜长史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穆安之一抬眉,问杜长史,“陆国公之女有什么事?”

“我也是刚影影绰绰听人说起来,陆国公不还有个闺女么,太子妃嫡亲的妹妹,听说是陆公府相中阿墨,还托人打听过唐驸马的口风。这事没正经提,一则这事唐驸马一人也做不了主,得长公主点头;二则这几年给阿墨说的亲事多了去,他这出身没的挑,宫里也喜欢他,平时也没什么不堪的恶言恶行,这样知礼的孩子,外头喜欢阿墨的夫人太太不计其数。近来他初当差就有模有样,能帮着办案子了。也就我家侄女才七岁,不然我也想给阿墨说个大媒哪。”杜长史道,“太子妃的亲妹妹,东宫的小姨,陆国公的亲闺女,这出身也配得上阿墨,只是没想到陛下给阿墨赐了陆侯府的亲事。”

杜长史笑着喝口凉茶,“要我说,这没赐婚前,阿墨称得上帝都第一乘龙快婿了。”

看来穆宣帝对陆国公一系也并非全无防范之心,穆安之打趣,“你现在也是帝都有名的乘龙快婿人选之一。”

杜长史连连摆手,“这玩笑可不好开,属下立志不婚不嗣的。”

穆安之不解,“为啥?”

“女人没什么用啊,管家理事,我家里管家也做的很好。要说温柔小意,我家丫环也很温柔。而且,丫环年纪大就能换几个年轻的,媳妇能换么,换媳妇那叫忘恩负义。”杜长史把自己的经验跟穆安之分享,“所以我说,娶媳妇很亏啊。”

穆安之看他一幅人蠢而不知自的模样,很开明的祝福杜长史,“那你得烧香祈愿祈求一辈子别遇着叫你心疼的姑娘,不然你今儿这话多脸疼啊。”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阿墨,阿墨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杜长史信心满满。

穆安之同情的点点头,心说,小宝瞧着笨笨的,却是没一步不聪明没一步不顺遂,小杜瞧着聪明,以后……哎,小杜还不知道女子好处和厉害哪。

说不定还是个童子鸡,穆安之内心颇是想了些不合身份的东西。

俩人说了回唐墨的亲事,杜长史方引入正题,“南安侯府新立世子,朝中似有人主张胡源之案笃情轻判。殿下,胡源身上数桩大案,若不能斩立决,我们这大半年的辛苦就是笑话!殿下威仪何存!”

穆安之眉眼间峥嵘微露,斩钉截铁应诺道,“这事你只管放心,只要我还在一日,胡源便不可能轻判!”

杜长史这会儿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恭喜唐墨,完全是因为在兄长那里偷听到礼部宋尚书关于胡源案的“高论”,便先过来给穆安之透个信儿。

南夷军粮案必需要办成铁案,不只是出自审案者的良心,更是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一桩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才能真正确立穆安之在朝廷的地位与声望!

这不只是一桩必会载入史册的大案,更是穆安之的名誉与声望之战!

杜长史甚至说,“殿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我哥那里,倘有什么信儿,我再过来。”

穆安之知道,杜长史往日最不喜人提到的就是杜尚书,这次来行宫也是依着穆安之长史的身份过来的。前几天杜长史都是住在穆安之这里,杜尚书叫杜长史过去据说相了好几回亲,相的杜尚书险些动了手。

杜长史若不是为了穆安之,更不会在兄长身边做窃听消息之事。穆安之心里不是滋味,唤住杜长史,“别干这事。杜尚书知道,伤感情。”

“没事,各为其主,感情另论。”

杜长史坦坦荡荡的说完,再行一揖,便转身告退了。晚霞金红色的霞光铺在杜长史身上,拖出他修长飘逸的身影,转过院中扶疏花木,很快消失不见。

各为其主。

穆安之心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这句在史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却是让穆安之由衷觉着,心头都是暖的。


穆安之别看在朝人缘不好, 论舌战力, 皇子中他认第二, 无人敢称雄。

这两天, 穆安之在穆宣帝这里待遇有所好转,平时能有个坐儿了。主要穆安之不喜欢站着,以往站如钟坐如松多年, 近来他是坐站随意, 怎么舒服怎么来。而且,站累了绝不憋着,你不让他坐, 他自己能找个坐。

总不能为这些个小事闹不痛快, 何况, 近来穆安之还算得穆宣帝的心。虽则说话不大中听, 但意思是合穆宣帝心意的。

帝都送来的奏章会先经随穆宣帝秋狩的吏部杜尚书、兵部陆国公、礼部宋尚书三人拟批后,再送到穆宣帝面前。

基本上合穆宣帝心意的, 穆宣帝便批个“可”字,不合心意的,便另行拟批。

穆安之做些辅助**务,给穆宣帝念折子, 还代笔批折子。穆宣帝说,他写。有时俩人意见不一致, 还能吵上一架。

刑部送来的关于南夷军粮案的判决,周家牛家连带一干涉案官员都有定夺,独胡源这里, 黎尚书的批词是按律当诛,虑南安侯之功,是否酌情另判,请陛下定夺。

穆安之念完后便哼一声,“油滑。”

穆宣帝道,“你在刑部也大半年,与黎尚书关系就这样。”

“关系不关系的,我是就事论事。”穆安之扬眉道,“南安侯有功封妻荫子难道没有顾到胡源,胡源犯下重罪数桩,按律便是,有什么情面可讲?”

晨间阳光勾勒出穆安之线条分明的脸庞,微风带着行宫花木香气透过菱花纱窗飘入室内,穆宣帝端起盏温茶,“哦,这样啊。”

“当然是这样,还有裴相,要说黎尚书是油滑,他就是油滑的大头目,叫声油头是没错的!”

穆宣帝一口茶刚入口就喷到地上,笑斥,“放肆!”

穆安之看他喷茶喷湿前襟,递个手帕过去,穆宣帝擦了擦,穆安之立刻就把手帕要了回去。穆宣帝道,“一块帕子也这么宝贝,你跟你媳妇的定情信物?”

穆宣帝随口讽刺打趣,不想穆安之竟有些不好意思道,“刚认识时我媳妇送我的。”仔细的将帕子折起来放回袖中。

穆宣帝都要感慨一声这个儿子委实是个情种了,小夫妻情分是真的好,绝不是在长辈面前装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种。

穆宣帝伸手要过奏章,与穆安之道,“裴相、黎卿都是老成谋国之人,他们这样批自然有其道理所在。论公,南安侯有战功在身;论私,胡家亦是皇亲。”

穆安之立刻接道,“当年辅圣公主的夫家方家,论公更是不世战功,论私一样是皇亲,辅圣公主既未论公也未论亲,不然难保现在朝廷还姓穆!”

穆宣帝给他顶的肺叶子生疼,怒问,“南安侯府难道是方家逆臣?”

“论功论过,南安侯府远不及方家。”穆安之抿抿嘴角,“陛下要是觉着我说话不中听,我不说便是。”

穆宣帝冷笑,“倘不叫你说,倒成朕阻塞言路了。”

穆宣帝宣来杜尚书、陆国公、宋尚书三人,讨论胡源判决之事。

宋尚书刚一开口,“胡源自是罪责深重,但因其父功高,按律亦查酌情减些罪责的。”

穆安之立刻问,“凭的是南安侯哪件功劳,减的是哪桩罪责?”

宋尚书道,“南安侯功高,天下谁人不知,难道殿下不知?”

“我自然知道。只是问宋尚书一句,南安侯所立战功,有哪件是朝廷没有赏赐亏待南安侯的?”

宋尚书一时语塞。

杜尚书一张铁面,“议功议亲是应有之义,按律处置也是应有之义。”

这话太极的连穆安之都挑不出不是。

有杜尚书这太极功夫,宋尚书重整旗鼓,继续道,“南安侯这般年迈仍驻守南夷蛮境,怎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令胡源在监中服刑,永世不得放出,也是一样的。”

“怎么一样?脑袋在脖子上跟脑袋搬家一样?南安侯年迈不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胡源手上的人,难道家中没有年迈父亲,没有贤惠妻子,没有待哺幼儿?那些没有的,是因为胡源把一家老小都斩草除根!这样的恶行,若不能依律法惩处,律法尊严何在?天下公道何在?”

穆安之咄咄逼问。

宋尚书微微低下头,露出个避让的姿态,却是不卑不亢,“逝者已逝,纵判胡源死罪,逝者也不可能生还,何不令胡源为逝者赔罪,尽余生赎罪。一可全南安侯父子之情,二可安逝者之心。”

“在宋尚书的心里,为罪魁脱罪就是安逝者之心吗?”穆安之讥诮的问。

“逝者已逝,如今要考虑的是生者。殿下刚刚问南安侯有什么功勋是朝廷没有赏赐的,的确,朝廷赏功赏能,未曾亏待南安侯府。可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万中无一,南夷的重要,殿下比臣更清楚。前功已赏,不知可否能南安侯以将来之功,赎胡源今日之罪?”

穆安之简直平生未听此大谬之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穆安之砰的一掌落在扶手上,陡然起身怒喝,“荒谬!”

穆安之简直怒不可遏,逼至宋尚书面前,“倘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都不能信天下竟有此荒谬言语!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那么,以后是不是所有高官显贵有违律法,便都可如宋尚书所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

“将来有朝一日你宋尚书之子犯此罪责,你一样可以来日之功赎你子今日之罪了!”穆安之的指尖几乎戳到宋尚书的鼻尖,“可笑!荒唐!滑天下之大稽!原以为你不过糊涂,不想竟包藏这等祸心,竟想害我朝于万劫不复!汝之险恶胜胡源千万,你这样的祸色,竟能跻身朝堂之上,忝列尚书之位,难为你竟能毫不知羞,如今还能在我面前说这样恬不知耻之言!汝之脸皮是何铸造,汝之胸膛中可还有心肠尚在?”

穆安之后头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出口哪,宋尚书已是汗湿重襟,抖若筛糖,随着穆安之一句句喝斥,脸色由白转青,终于两眼向上一插,厥了过去。

杜尚书年轻,陆国公军旅出身,两人反应极快,连忙扶住昏厥的宋尚书。陆国公道,“陛下,还是先令宋尚书暂歇一歇吧。”

穆宣帝道,“也好。”吩咐内侍,“着太医去给宋尚书诊一诊。”

穆安之道,“这样的人也配用太医。”抄起刚刚穆宣帝喝剩的半盏残茶,手腕一抖,半盏茶汤便朝宋尚书脸上泼了过去,宋尚书大概是被气狠了,一时并未醒来。穆安之拔下头上玉簪,对着宋尚书的人中就是两下子,皆扎出血来。

宋尚书一声呻吟醒来,睁眼正看到穆安之冷冷收回玉簪,簪回发髻的讥诮模样,真是恨不能干脆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才好。

穆安之冷笑,“你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别推我身上。我这名声已经够坏,就不用你再添砖加瓦了。”

“你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穆宣帝道,“先送宋卿回去歇着吧。”

宋尚书急着分辨,“陛下,臣委实没有……”

“当然,宋尚书一定是怀着我朝万万年的忠贞心意来建议陛下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的。”不待宋尚书说话,穆安之不客气的讽刺道。

宋尚书险没再叫他骂的背过气,穆安之是能一己之力干倒半个御史台的人,何况这次是被穆安之抓到话柄,宋尚书委实不是其对手,为免再受其辱,干脆嘴巴一闭,扶着侍卫离开御前。

宋尚书虽走,这场御前官司却还未完。

陆国公恭敬道,“宋尚书话虽不甚妥当,却是出自公心,并非殿下所言不堪之人。有些旧事,殿下并不知晓,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身死,死前先帝握着忠武公的手说,卿只管放心,有我穆家一日,便有先胡家一日。你之子孙,若非忤逆叛国之罪,朕之子孙,永不相负。”

穆安之双眸猛然一眯,原来竟有这样一桩事!

他针一样的目光落在陆国公脸上,陆国公那张方正的脸仿佛无知无觉,只管恭肃站立一畔。原来这便是陆公府的打算,即便他想要胡源明正典刑,也必然要将南安侯府得罪到死!更要令穆宣帝背一个违先帝遗训之名!

不过,这事没这么容易!

穆安之道,“我并没有听闻过此事,陆国公如何知晓?说来,你家并非世族,这些渊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家兄当年告诉微臣,家兄知此事对先武忠公极为佩服,称赞胡氏一门忠贞无两,乃武将楷模。”陆国公一五一十的说,“南安侯府从不对外提及此事,知道此事的帝都不过寥寥数人,先帝毕竟有过此言,况胡源也非罪无可恕。殿下,当饶人时且饶人吧?”

“他当年未曾饶过那些冤死于地下之人,今日也绝不会有人能饶过他!”

穆安之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