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7章:铜牛浮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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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星期天,江河请卢茜陪丁薇薇,自己一早就过了江。昨晚和李志民、丁薇薇在酒店怀旧的时候,沈奕巍发来短信:我从琊山煤矿已归,明日过江向您汇报?江河回:不必。我明日过江,你在公司等我。
 
  到了江北,江河没有直奔煤码头,先去了贮木场,他不放心贮木场水塔的改造工程。
 
  工程已经开工,这让江河很欣慰,章江和沈奕巍办事得力,雷厉风行,东江港要打翻身仗,就是要有这种令行禁止的工作作风。工人们有的在搬运施工材料,有的在现场忙碌,风钻声如滚雷落地,电焊的火花像一簇簇盛开的秋菊。见江河在工地来回转悠,一个电焊工摘下面罩问:“兄弟,找活干呀?”
 
  江河看看自己特意穿的工作服,摇摇头:“不劳兄弟惦记,我来是希望各位把活干漂亮点,这水塔供一千多口子人活命,马虎不得呀!”
 
  电焊工叨咕了一句:“噢,监工呀!”
 
  江河掏出烟,一支支散给在场的工人:“各位,拜托啊!”
 
  那电焊工打火点烟,问了一句:“你是干吗的?”
 
  江河未及作答,不远处踉踉跄跄走来一个人,由两个人搀扶着。到了近前,其中一个人指着江河说:“厂长,这就是东江港港务局的江局长!”
 
  厂长五十多岁,身体消瘦,满面病容,但身架高大,长臂长腿,看得出当年是一条壮汉。他上前一步,握住江河的手,眼眶里噙着泪说:“江局长,我们贮木场和港务局原不搭界,你却出资为我们改建水塔。我已经来日无多,我要替贮木场的几百名职工谢谢你!”说着,他挣脱了搀扶的人:“大恩难以言谢,我给你磕个头吧!”
 
  言毕,双膝一弯已跪倒在地。
 
  这一下可慌了江河,他忙连拖带拽扶起厂长,涨红了脸说:“老哥,你这是抽我的脸啊!漫说贮木场住着我们东江港的职工,就是一个没住,我们不也都是靠力气吃饭的兄弟吗?老哥,你给我点时间,等东江港有了根本性好转,投资给你们建一座高标准的新水塔!”
 
  厂长颤颤巍巍站起,抹去眼角的泪花,凄然一笑:“我怕是赶不上了。”
 
  一旁的人告诉江河,因为长年饮用劣质水,他已是胰腺癌晚期,单位支付不起高昂的住院费,只能在家做保守治疗。刚才听说江河来了,非让人搀着见一见江河。
 
  离开贮木场,江河内心十分沉重。他想起了昨天在水船上的那顿午餐。卢茜点的都是便宜菜,还花去了三千多。如果不是她拦着,由着秦海涛摆阔,那一餐饭下来得一二十万元。一二十万元,对于贮木场的职工,对于病倒在床上的刘黑子之妻,对于刚才那位厂长,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而对于秦海涛,一掷万金竟轻松得像是吹一个气泡。可是对待底层老百姓,
 
  他却吝啬得出奇,刘黑子为什么蹲了三年大狱,不是就因为替拉了他两车煤的工人出头吗?想到港务局最好的姑娘有可能落入秦海涛的手中,不由生起沈奕巍的气。
 
  沈奕巍正在办公室里等候江河,见江河沉着脸进来,不知何故,起身沏了一杯茶,端给江河说:“我没惹您吧,局长,怎么脸阴得要下雨?”
 
  江河白了沈奕巍一眼,没好气地说:“哪那么多废话,和廖汉中谈得怎么样?”
 
  琊山煤矿的煤化工项目已获得国家发改委的“路条”,这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全省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动起来了,江河也在第一时间把沈奕巍派到琊山煤矿向廖汉中了解情况,期待项目上马,能够与琊山煤矿形成战略层面的深度合作。江河知道,琊山煤矿的煤化工项目五年前就立项了,传统的煤化工生产链主要生产煤焦炭、煤电石、煤合成氨,产品产能均已过剩,对环境污染严重,发改委已经停止审批。两年前,省里组织琊山煤矿与北京的几大国家级科研机构合作,在新型煤化工领域攻关,历时两年,终于在核心技术方面取得突破。新型煤化工以生产洁净能源和可替代石油化工的产品为主,低耗无污染,在国内和国际市场需求量巨大。
 
  沈奕巍小心翼翼告诉江河,琊山煤矿煤化工项目即将上马,形成产能后将借道东江港运出,现在的十号码头需要扩建才能够承载煤化工产品的中转运输要求。此次琊山之行,和廖汉中基本上是无障碍沟通,并草拟了合作协议,廖汉中临走时托沈奕巍给江河带话,说沿江好几个港口像猫闻到腥味一样找到我老廖,希望煤化工产品从他们港口走货。冲江河,我把这笔业务给了东江港,老廖我够意思不够意思?现在,琊山矿上了新项目,缺钱用,我不向江局长借一分钱,他心里有数就行。
 
  江河知道廖汉中话中所指,他是在敲打自己别忘了追款的承诺,不由又想起了秦海涛。唉,自己不就是为了摸清这笔售煤款的去向才叫卢茜去接触他,此人使了什么手腕,竟然让卢茜芳心暗动?也怪沈奕巍,你不是东江才子吗?怎么还没交手就败给了一个势利商人!心里生气,话一出来便带了火药味:“沈奕巍呀,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沈奕巍愣了,江河对煤码头的工作赞赏有加,这次琊山之行也算是满载而归,不争气谓之何来?
 
  江河也觉得出言突兀,叹了口气:“奕巍啊,我告诉你,卢茜和秦海涛最近一段时间感情发展很快,你再不抓紧,可就让那个商人占了先机,到时候,别怪我没告诉你。”
 
  沈奕巍这才明白江河气从何来,挠挠脑袋,说:“这一段时间我太忙了,他是乘虚而入。局长您不用着急,花落谁家还未见分晓呢!”他从皮包里取出几页纸,“您还是看看这份协议吧。”
 
  “反正,你好自为之吧!事业上你大有斩获,我希望你在情场上也别输得太惨!”江河说着,接过协议在桌上展开,认真看过后说,“我看行,合作的前提就是要双赢,这个草案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十号码头扩建所需的资金,我已经请章总和银行去接触了,项目有前景,应该问题不大。这个事,你以后主要负责吧!”
 
  沈奕巍愣了:“局长,你莫不是要把我调到十号码头吧,我说呢,这事和煤码头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为什么叫我去找廖汉中。”
 
  江河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奕巍一眼:“奕巍,来你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贮木场工地,那位得了癌症的厂长竟给我跪下了,我心里难受啊!东江港要尽快彻底翻身,琊山煤化工的业务将给东江港贡献很大一块利润。等将来有了钱,我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贮木场建一个新的水塔。我对厂长是做了承诺的,他乃将死之人,对他撒谎,就是欺天!”
 
  沈奕巍看着江河,琢磨着他这几句话的深义。
 
  97
 
  江河和沈奕巍谈话时,秦海涛推开了秦池的房门。
 
  昨天与江河、丁薇薇分手后,他本来想约卢茜去茶楼或是自己家里,卢茜推说下午有事拒绝了,他也没有坚持。上次卢茜夺门而走,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对卢茜这样的女孩,放手,也许才是一种更好的进攻。
 
  奶奶的慢性支气管炎犯了,治了半个多月也不见好,秦海涛托人在青海玉树买了些冬虫夏草,趁有空赶紧给老太太送来,让老太太补补身体。
 
  秦海涛和老太太没说多大会儿话,秦池就回来了。
 
  老太太咳的不轻,医生嘱咐静养,不宜多说话,秦池给母亲问了安,就把秦海涛叫到客厅里:“我听说昨天你陪着江河出去游山玩水了。”
 
  秦海涛不喜欢叔叔这种问话方式,就嗯了一声走到客厅里的博古架旁,秦池好附庸风雅,瓶瓶罐罐摆了一架子。秦海涛不止一次说过,一架子地摊货,最值钱的超不过三百块钱,要秦池趁早处理掉,摆家里不够丢人的。可今天他的目光却被架子上一只青花梅瓶牢牢吸引住,这可是件精品,以前从没见过,秦池是从哪淘换来的,不会是捡漏吧?
 
  秦池没留意秦海涛看到那只青花梅瓶时震惊的神情,又问道:“江河那个老战友是什么背景,你知道吗?”
 
  秦海涛目光仍旧停留在那只青花梅瓶上,随口说:“深了,香港丁氏珠宝集团董事长。”
 
  秦池不以为然道:“那不就是卖个戒指项链啥的吗,还叫上集团了,哼,口气还真大。”
 
  秦海涛冷笑道:“我也是刚弄清楚,丁氏珠宝集团是上市公司,公司资产在千亿以上,江局长那个老战友,个人资产也不下百亿。”
 
  秦池满脸愕然,呆呆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秦海涛又道:“叔,我跟你说,你别拿这事做文章,给你手底下那些人都下封口令,谁要乱说乱动别怪我不客气!我跟那个女人有大生意要做,今后三四年,我恐怕都得绑在她那条船上。”
 
  秦池缓过神来,冷笑道:“蚊蝇之飞,不过数步;附于骥尾,可达千里。你很聪明,可动不动就绑在女人船上,丢老秦家的脸。”
 
  秦海涛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秦池是他长辈,话说得再难听也得听着。
 
  秦池又道:“你别嫌我话说得难听,你要真想和她做生意我也不拦着,我也犯不上和江河结下死仇。”
 
  秦海涛听秦池这样说,一笑:“叔,你这么想就对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大国间的博弈,并非是要置对方于死地,不过是相互获得利益上的均衡罢了。”
 
  秦池点头道:“话虽如此,人家毕竟是江河的老战友,你怎么也得有个防范之心。”
 
  秦海涛盯着那只梅瓶:“这个我心里有数。她那盆水有多深我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你十个东江港的水,也没她那盆水深。”
 
  秦池又是一惊:“有那么邪乎吗?”
 
  秦海涛没有在意叔叔的神态,小心翼翼拿下那只梅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问道,“叔,这只梅瓶你从哪淘换来的?不错哦!”
 
  秦池道:“是吗?孟建荣赔我的。”
 
  秦海涛一惊:“孟建荣赔你的?
 
  ”
 
  秦池嗯了一声。前些时候,孟建荣来家喝茶,不小心打碎了他的一只青花罐子,秦池大度地一摆手,说碎碎平安,打碎就打碎了,不过是300块钱买的地摊货,碎不足惜。没想到前几天孟建荣送来了这只梅瓶,说是赔他的,秦池不要,孟建荣硬给放下走了。秦池对古董虽是门外汉,但觉得孟建荣神秘兮兮地送来这只梅瓶,并一再叮嘱他小心收好,清楚梅瓶必有些来历,悄悄拿到文物店掌了一下眼,店主要出价80万。秦池大惊,忙不迭又拿了回来,暗自感叹,这孟建荣办事确是乖巧,出手大方不说,送了你东西,还不留痕迹,是个可交之人。
 
  秦海涛听秦池讲了事情原委,小心翼翼把梅瓶放到茶几上,问道:“叔,孟建荣有事求你吧?”
 
  秦池点头道:“琊山煤矿的煤化工项目,据说发改委要批下来了,昨天他打来电话想参与其中。”
 
  秦海涛不屑道:“琊山煤矿的煤化工项目,立项都五年了,发改委若能批下来就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投资至少得四五百亿,孟建荣想什么呐,他有这个实力跟着掺和吗?”
 
  秦池道:“孟建荣当然没有这个实力,他只不过是想在基建方面切出一块来,现在赵达夫日子不好过,这事难办,我还没给他运作。”
 
  秦海涛道:“老廖把赵达夫手里的权力基本上都收回来了,老廖要不倒,赵达夫这辈子也别想翻身,这事希望不大,你别给他运作了。”
 
  秦池点下头:“哪天有工夫,我给他解释一下。”
 
  叔侄俩正说这里时,丁薇薇的电话打来了,要秦海涛去全福兴吃饭。本来江河说好要陪丁薇薇到东江凤凰街上的百年老店全福兴去吃东江小吃,沈奕巍来了短信,他一早就过江了,请来卢茜陪丁薇薇。丁薇薇见到卢茜后提议叫上秦海涛,算作回请。
 
  秦海涛接完电话,对秦池说:“叔,这只梅瓶借我玩几天。”
 
  秦池一挥手,借什么?你喜欢,送你吧。秦海涛有些惊诧,您舍得?你是我亲侄子,血脉相连,什么舍得舍不得?秦池说的是心里话,再加上秦海涛帮了自己不少忙,这小子头脑活络,今后许多事还要依重他呢,百八十万一只瓶子算什么。
 
  秦海涛按捺着心中的喜悦,又问道:“叔,过年时我给你送来的那两坛老酒,你喝了吗?”
 
  秦池说:“喝了一坛,还有一坛没舍得喝。”
 
  秦海涛道:“我江北家里还有两坛,回头我给你送来,你这一坛我先拿走,今晚有个贵客,就好喝几口老酒。”
 
  秦池笑道:“你这小兔崽子,原来是到我这来打劫的。”
 
  秦海涛从秦池家里出来,一把车开出港务局宿舍区,就拨通孟建荣手机,直截了当问:“建荣,你打碎我叔叔一只价值三百元的青花罐子,赔了一只价值三十万的青花梅瓶,你搞这邪
 
  门歪道干什么?我叔叔又不懂古董,你这不是摆明了给我看的吗,什么意思吗?”
 
  秦海涛故意少说了二十万,他判断孟建荣要想把这只梅瓶拿到手,至少得付出五十万。果然,电话里传来孟建荣的苦笑声:“海涛,这只梅瓶值多少钱你真看不出来吗,没有五十万能拿到手吗?”
 
  秦海涛说孟建荣是故意给他看,倒是冤枉人了。孟建荣给秦池行贿,一向注意分寸,力求不留痕迹,让秦池心里舒服,既拿了钱还不伤自尊。这只瓶子朋友说价值五十万,他送时特别关照秦池要照看好,秦池早晚能知道它的价值,他没有想到秦海涛从中插了一杠子。
 
  “嘿嘿,建荣,这只梅瓶就值三十万,你让谁给你掌的眼,白白让卖主赚了二十万,你大头啦!”秦海涛知道孟建荣在古董方面是个半吊子,买这种价值几十万的青花梅瓶,肯定要请人帮着掌眼,他故意这样说,让孟建荣有苦难言。
 
  孟建荣不再与秦海涛争执,既然横生枝节,索性顺水推舟:“海涛,三十万也好,五十万也罢,这只梅瓶就算我送你的,你在琊山煤矿有人脉,我听说他们煤化工项目发改委那边已经批了,你帮我走走关系,我胃口不大,从基建上切一小块下来就够我吃了。”
 
  秦海涛没有一口拒绝:“建荣,琊山煤矿的事我尽量给你办,办成办不成另说着,你白送我一只梅瓶我可不敢要,明天我打五十万到你账上去。”
 
  孟建荣在电话里忙说:“海涛,说什么呐,咱哥俩谁跟谁呀?我正开车呢,不多说了,你定个时间,咱俩到茶楼去喝茶。”
 
  秦海涛一听呵呵笑道:“我也开着车呢,等忙过这几天吧,我打电话和你联系。”
 
  到了全福兴,秦海涛泊好车,提着一坛老酒刚下来,一辆奥迪便驶入旁边车位,孟建荣拉开车门从车上下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相互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打了一路电话,没想到来的是同一个地方。
 
  “海涛,这是请谁呀,还自带酒水,全福兴的老酒还不够档次吗?”孟建荣见秦海涛提着一坛老酒,挺纳闷。
 
  “肯定不够档次,‘水上人家’也喝不到这个级别的老酒。”秦海涛炫耀着说,“建荣,我先上去了,卢茜在三楼‘静雅’订了座。你还不进去,等谁呢?”
 
  孟建荣笑笑:“我等希娅,你先上去吧。”
 
  江河组建艺术团的态度被孟建荣一语言中,刘希娅很是郁闷,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江河在组建艺术团的问题上出尔反尔,不但打乱了她的职业规划,也让她在同学们面前很没面子。她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发誓不再理江河。孟建荣借机发动起了新一轮爱情攻势,刘希娅只是被动招架。
 
  秦海涛提着一坛老酒走进三楼“静雅”包间,丁薇薇和卢茜正喝着茶,卢茜一看到秦海涛手里提着一坛老酒就笑了:“海涛,你这是干吗呀,还提着这么一大坛子酒,你以为我们是酒鬼吗?”
 
  秦海涛把这坛老酒放到餐桌上:“这可是难得的珍品,一会儿你们品品,‘水上人家’三十年的陈酿花雕,和这个比起来就是涮锅水。”
 
  秦海涛话音未落,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孟建荣打来的,按下接听键,孟建荣懊恼的声音传过来:“海涛,邪门了,全福兴居然没座了,希娅刚到,你看能不能和你们拼个桌,我埋单。”
 
  秦海涛捂着手机,低声对卢茜说:“孟建荣和刘希娅来了,楼下没座了,想和咱们拼个桌,你看行不行?”
 
  卢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丁薇薇问:“来的是什么人?”
 
  卢茜低声说:“孟建荣和江局长不对付,刘希娅是我的好朋友,她前男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好拒绝她。”
 
  丁薇薇笑道:“哦,对头和朋友一起来了,这才叫机缘巧合呀!秦先生,让他们上来吧。”说罢,略一沉吟,又对卢茜和秦海涛说,“徐小惠正和你们江局长冷战,别给他添麻烦了,卢茜不是说我是你表姐吗?将错就错吧,不要告诉他们我是江局长的战友。”
 
  卢茜和秦海涛应道:“好。”
 
  几分钟后,孟建荣带着刘希娅走进包间,秦海涛笑呵呵站起身:“建荣,欢迎,欢迎。”卢茜也站起身,拉着刘希娅手说:“希娅,你也来了,快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姐,前天刚从香港过来。”
 
  “表姐你好,我叫刘希娅,和卢茜是好朋友。”刘希娅自我介绍道,心里暗暗纳闷,卢茜在香港还有一个表姐,怎么从没听她说过?
 
  丁薇薇看着刘希娅淡淡一笑:“江南姑娘,果然妩媚如水,小妹妹坐吧。”
 
  刘希娅脸一红:“姐姐更漂亮。”
 
  孟建荣其实是有意来拼桌的,秦海涛带卢茜到这里来吃饭,更让他断定卢茜是秦池的班底,港口日常工作中和江河站在一条线上不过是做表面文章。刘希娅在组建港口艺术团失败后与江河闹翻,孟建荣知道她不过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很可能还会去找江河,今天若能在饭桌上借卢茜之口揭露出江河的阴险狡诈,才能让刘希娅与江河彻底决裂。
 
  当然,孟建荣来拼桌的主要目的是想和秦海涛商量琊山煤矿的事,秦海涛在电话里并没有把琊山煤矿这扇大门关死,这让孟建荣异常兴奋。孟建荣想,方秋萍罹难断了他一条人脉,赵达夫失权又断了他一条人脉,他竟然还没有把琊山煤矿的大门关死,难道他与廖汉中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他在琊山煤矿的背景真是深不可测!
 
  孟建荣在秦海涛身旁坐下后,卢茜又介绍:“这位孟建荣先生,是做工程建筑的,我们东江港很多工程都是他承建的,现在正承建我们集装箱码头的改造工程。”卢茜暗地里和丁薇薇说了孟建荣是江河的对头,但大面上还要过得去,满脸带着笑向丁薇薇介绍。
 
  丁薇薇听了,眉头一动,她打量了几眼孟建荣,淡淡回应了一句:“噢,建筑商?孟老板,幸会。”
 
  孟建荣含笑点点头,他以为包间里只有秦海涛和卢茜两人,没想到还有一个风姿绰约、漂亮得令人眩目的女人,心里不免有些懊悔,知道有很多话不能讲了。
 
  98
 
  菜肴上齐。六十年善酿一开坛,一股浓烈扑鼻的酒香立刻弥漫了整个包间,酒还没有喝,已令人沉沉欲醉。
 
  老酒入口,感觉并非是那种流动的液体,而是像一串温润爽滑的珍珠,顺着舌尖滑入喉咙,然后在体内慢慢散发开来,一直深入到骨髓深处。丁薇薇静心细品,说不出的温和醇厚,这是六十年时光带来的沉韵,她不禁赞道,海涛,确是佳酿!她对秦海涛悄然改了称呼,看似不经意,却是有意为之。这个秦海涛,或许会成为她生意上的一个重要砝码,她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秦海涛感受到了称呼上的变化,丁薇薇财大气粗,他更愿意攀附上她,于是满脸堆笑说,表姐满意就好。既然丁薇薇让卢茜称她表姐,他也应该这样叫才是。
 
  卢茜和刘希娅也各自喝了一杯,陈香流溢,回甘满口,一股暖流在体内散发开来,全身通泰,如沐春风。卢茜好奇地问道:“海涛,你怎么会懂黄酒?”
 
  丁薇薇的目光也凝视着他。
 
  秦海涛笑笑说:“我们小时候没有电视看,报纸上天天讲的都是什么以阶级斗争为纲,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只有《参考消息》上,还能看到点有意思的事。我记得曾经看到过一篇叫赵什么生的记者写的文章,他到中国大陆采访,国家领导人宴请他,餐桌上有茅台和黄酒,喝什么自便,他喝了一杯黄酒,感到非同寻常,极尽赞美之词,主人告诉他,这是封坛六十年的善酿。从那时候起,我就对黄酒有了兴趣,可惜忘了写这篇文章的记者叫什么名字了。”
 
  丁薇薇放下酒杯道:“你说的那个记者叫赵浩生,我听我父亲讲过,此人四十年代时供职《中央日报》,抗战胜利后是专门采访国共两党和平谈判的记者,和国共两党高层多有接触,特别是尼克松总统访华后,他多次到大陆来,和周公、邓公非常熟悉。唉,这些事情都太久远了,恍若隔世,海涛,你小时候是在北京长大的吧?”
 
  秦海涛点头道:“是呀,表姐,你怎么知道?”
 
  丁薇薇似有所悟,略一沉吟道:“北京长大的孩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来,海涛、孟老板,你们也喝几杯吧,这么好的酒不喝太遗憾了。”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片碰杯声。
 
  “静雅”是全福兴最豪华的包间,装修得古香古色,一水儿红木餐桌餐椅,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花梨木条案上放置着两盆奇石盆景,条案一侧,竟然还放置了一架古筝,酒至半酣时,丁薇薇用手指着古筝问:“海涛,那架古筝是紫檀的吧?”
 
  秦海涛站起身,走到古筝前端详了一阵,说道:“没错,是紫檀的,价值四五十万吧。”
 
  秦海涛回到饭桌,丁薇薇又问:“海涛,我听说大陆现在把藏域的九眼天珠炒得很热,是不是?”
 
  秦海涛点头道:“是,炒得极热,一条九眼天珠手串,已经到了八位数。”
 
  卢茜掰着指头一数,惊叹道:“一条手串就上千万,够我们东江港干一年了!海涛,什么是九眼天珠啊?”
 
  秦海涛笑道:“九眼天珠是藏域最神秘的宝石,就是古玉和它比起来,也苍白得像一张纸,你要感兴趣,哪天找个时间我给你好好讲讲。”
 
  孟建荣插嘴道:“我听说九眼天珠非常稀少,根本没有矿藏,找到它的难度,就像从天上飞的飞机上扔下一根针,然后再把这根针找出来一样难。”
 
  丁薇薇看着孟建荣,微微一笑问:“孟老板不是搞工程建筑的吗,也对古董感兴趣?”
 
  孟建荣自嘲道:“我是入门级的,学艺不精,常被海涛嘲笑。”
 
  丁薇薇客气道:“孟老板自谦了,看先生举止言谈,必是厚学之人。”随后对秦海涛轻描淡写般说,“我叔叔今年八十大寿,我想讨个彩头,祝寿时送老爷子一条九眼天珠手串,海涛,你能帮我找到吗?”
 
  丁薇薇话语一出,孟建荣惊愕地张大嘴巴,心想这个女人什么路数,送个生日礼物,出手就是几千万,好大的手笔!
 
  秦海涛也大吃一惊,丁薇薇居然让他去找九眼天珠,是考量他的实力,还是另有目的?他不敢说大话,如实道:“表姐,九眼天珠可遇不可求,全凭缘分,能不能找到我一点谱没有。”
 
  丁薇薇一笑:“据我得到的消息,五一期间,在滨海市中国珠宝城,将举办一次大陆顶级珠宝拍卖会,我已经看到拍品名录了,有一条九眼天珠手串,起拍价是一千万,我志在必得,海涛,滨海离东江不过几百公里,有劳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秦海涛有些疑惑:“表姐自己不去吗?”
 
  丁薇薇说:“我当然想去,不凑巧,五一期间我要到纽约参加一个钻石拍卖会,半年前就订下了,参加这次拍卖会的都是国际珠宝界大鳄,国内这一趟只好麻烦你了,你要能去,回到香港后我就把钱给你打过来。”
 
  秦海涛沉吟了一下:“好,表姐,我就替你跑一趟,你给我个权限。”
 
  丁薇薇不假思索说:“我给你打过来一个亿,一个亿之内你支配,超过一个亿我们就不跟了,不过我断定,最高到八千万就不会有人跟我们竞拍了。”
 
  孟建荣听得瞠目结舌,现在他可以断定,这个女人的身价至少三五百亿,攀附上她或许会财源广进,不由暗自庆幸,他这桌没有白拼。
 
  一坛老酒见底,丁薇薇脸上已有了一片红晕,她目光再次扫到那张紫檀古筝上,对秦海涛说:“海涛,那张古筝,我想要。”
 
  秦海涛和全福兴老总很熟,立刻拨通对方电话,说了几句,捂着手机对丁薇薇说:“他们说那张古筝是花了五十万从民间收上来的,到手不容易,不想转让。”
 
  丁薇薇说:“给他们一百万。”
 
  秦海涛把价钱报上去,讨价还价了一番,转过脸对丁薇薇说:“他们还是讲价钱,不那么痛快。”
 
  丁薇薇眉头皱了一下,冷冷地说:“拿钱砸吧,两百万。”
 
  丁薇薇自从失去江河,性格就变得偏执,也许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以后凡是见到她想要的东西,就不计代价、不计后果、不择手段一定要攫为己有。
 
  对方立刻被两百万砸倒。
 
  丁薇薇拿出一张金卡交给秦海涛:“让他们划卡,琴我们带走。”
 
  秦海涛拿着金卡还没走出包间,丁薇薇又对孟建荣说:“孟老板,麻烦你帮我把琴搬下去好吗,架子我们不要了,后配的,给他们留下吧。”
 
  孟建荣一迭声答应,又谦卑地冲丁薇薇笑笑,讨好说:“表姐,您可别叫我老板了,跟您比,我不过是土丘之于泰山,杯水之于沧海,您再叫我老板,我要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丁薇薇眉峰轻挑,莞尔一笑:“孟老板说笑了!”
 
  “不试试音吗?”刘希娅有点看不惯丁薇薇的张扬,眼睛里稍纵即逝闪过一道不屑的目光,哪有这样买古筝的,懂不懂音乐啊,分明就是富婆砸钱摆阔。
 
  刘希娅神情的细微变化没有瞒过丁薇薇的眼睛,她微笑着在琴凳上坐下,对卢茜说:“姐姐给你弹一曲‘高山流水’,你是艺校高材生,听我弹得可曾入耳?”说罢双手一挥,一串柔和清丽的曲音就迸发出来。
 
  丁薇薇今天是精心装扮过的,她没有再穿那身香奈尔羊绒裙装,而是长裙短衣,对襟盘扣,一身极为高雅的江南真丝中式女装,白润细腻的手腕上戴着羊脂玉手镯,光鉴照人的黑发上别着那枚青翠欲滴的翡翠发簪,此时坐在这张紫檀古筝前轻抚急弹,让秦海涛、孟建荣看得痴痴呆呆,惊为天人。
 
  丁薇薇的演奏技法已臻化境,左手吟揉滑按,右手恣意挥洒,轻抚时如山涧清泉滴滴入耳,涓涓溪水浸入心田,急奏时又如群山奔赴,万壑争流,孤舟一叶穿行巫峡,转瞬间万山已过,只留下余波激石……
 
  一曲终了,秦海涛由衷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孟建荣不懂音乐,也被这琴声惊得灵魂出窍,他半张着嘴,一脸痴痴呆呆的模样:“好听,好听!”
 
  刘希娅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一向自视极高,又是东江师大第一校花,甚至连卢茜也没有真正放在眼里,此时面对丁薇薇,方知天外有天。
 
  秦海涛、孟建荣两辆车,一东一西驶离全福兴。
 
  秦海涛在琊山煤矿和廖汉中、赵达夫拼过“烧刀子”,以酒神自诩;孟建荣在东江市做过不少工程,喝的酒车载斗量,也有千杯不醉之誉,一坛老酒对两人来说不过是漱漱口,一点不影响开车。
 
  卢茜和丁薇薇坐在秦海涛车里。
 
  坐在车里,卢茜仍觉余音绕耳,赞不绝口说:“薇薇姐,你古筝弹得真好,连刘希娅都听傻了。”
 
  丁薇薇冷冷地说:“那个小姑娘太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样下去可没好处。”
 
  卢茜不愿意在背后议论刘希娅,毕竟陶然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是话题一转:“薇薇姐,刚才在饭桌上,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海涛是在北京长大的孩子?”
 
  丁薇薇语出惊人:“海涛小时候,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秦海涛一脚刹车,车在马路中间戛然停住,他扭过头大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牛姐姐!”
 
  丁薇薇忍俊不禁:“什么牛姐姐,我还牛魔王呢?”
 
  卢茜惊异不已:“海涛,你们这是演戏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
 
  交警走过来,敲敲车窗:“干什么呢,怎么开的车?”
 
  秦海涛装作手忙脚乱,摇下车窗冲交警连连作揖:“离合出毛病了,对不起,对不起!”交警瞪他一眼走了,秦海涛连忙把车开到路边,转过身来说:“我小时候就是管你叫牛姐姐的。”
 
  丁薇薇感慨道:“你小时候我还管你叫‘小屁孩’呢,真快呀,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在东江又遇到了。”
 
  秦海涛也感慨道:“是呀,人生何处不相逢。”
 
  卢茜拉着丁薇薇胳膊说:“昨天海涛在铜佛寺一见到你,就跟我说觉得似曾相识,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们真的认识。”
 
  丁薇薇说道:“昨天一见到他那双丹凤眼,我也觉得似曾相识,男人长这样一双眼睛实为少见。回到饭店后我一直在琢磨,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今天他在饭桌上说起赵浩生那篇文章,我才突然想起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屁孩’,只是当时没有说破。”
 
  卢茜在秦海涛脸上端详了一阵,笑道:“薇薇姐,你要不说我还没注意,他真的长着一双丹凤眼,怪怪的。”
 
  丁薇薇开心地说:“那么漂亮的丹凤眼应该长在女孩子脸上才对,长在他脸上能不怪怪的吗?卢茜我提醒你,长着这么一双眼睛的男生可是花心,你可要小心提防啊!”
 
  卢茜不由想起在秦海涛卧室里那一幕,通红着脸说:“姐姐教诲的是,我记住了。”
 
  秦海涛叫起撞天屈:“丁姐姐,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卢茜现在就跟防贼似的防着我,我连拉拉手的机会都没有,你再这样教诲她,我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秦海涛说的是实情,自从卧室里那一幕后,卢茜就再没有到他家去过,见面总是选择公共场所。
 
  卢茜没搭理秦海涛喊撞天屈,拉着丁薇薇手说:“薇薇姐,你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海涛的?”
 
  丁薇薇的眼睛有些湿润,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十多年前,丁薇薇与江河分手后,迁怒于母亲,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远赴海外,而是从家里搬出来住到工厂的集体宿舍。
 
  丁薇薇自幼娇生惯养,花钱一向大手大脚,退伍回来后分配到一家国有企业当电工,每月工资三十八元,常常到了月中,钱包就瘪瘪的只剩下几块钱,日子过得相当拮据,有一次她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看上一条新款百褶裙,竟然凑不够钱,只好把一只铜牛工艺品拿去变卖。
 
  说起来,这只铜牛得到的还有些蹊跷。那是一九七八年夏天,丁薇薇回京探亲,车上人挤人像沙丁鱼罐头。她在靠车门的地方坐了三天三夜,到京时晕晕乎乎提包下车,回到家才发现,包里的东西变成了一只工艺品铜牛和几件男人衣服——原来忙乱中拎错了包。也难怪,这只印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旅行包,颜色、样式、新旧和自己的包一模一样,自己的包里除了女性用品外,还有一身崭新的女式军装。那年月,国防绿军装可比一只工艺品铜牛珍贵多了,丁薇薇想,不用说人海茫茫难以找到拿错包的人,即便找到了,人家也不会认账,只好自认倒霉。
 
  铜牛是仿颐和园的那只铜牛造型,按废铜卖给收购站,一斤三元,五斤出头卖了十六元,丁薇薇觉得很划算。
 
  丁薇薇卖铜牛时,恰巧有个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刚卖完废报纸,见到这只铜牛,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央求丁薇薇把铜牛卖给他。男孩子长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很讨人喜欢,收购站的人也没意见,称完重量后,就将铜牛卖给了这个男孩子。
 
  男孩子从兜里掏出十多块钱,再加上卖报纸的钱,刚好凑够了十六元,走出废品收购站,男孩子笑嘻嘻地向她招招手,说了一句“牛姐姐再见。”丁薇薇也笑了,回了声“小屁孩,再见。”真没想到,机缘巧合,十多年后,两人在远离北京的东江,竟然真的再见了。
 
  讲完这段经历,丁薇薇问道:“那只铜牛还在吗?姐姐愿意以百倍千倍的价钱回收。”
 
  秦海涛笑着说:“姐姐并不是很喜欢那只铜牛,所以才拿去卖,我可是喜欢,买下那只铜牛,回家还挨了顿打,整整一个月没吃午饭,那时我姥爷病重住医院,家里日子不好过,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现在我把这只铜牛当作镇纸,放在案头每日把玩,姐姐可不能夺我之爱。”
 
  丁薇薇叹一口气:“那只铜牛是我当年拮据生活的一个见证,不要也罢,免得见了它触景生情。”
 
  卢茜也跟着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大富大贵之人,也经历过那样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