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三个故事 爱别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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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咖啡厅里已经换了一波新的客人,林夏依然坐在刚才的那张桌子边。
 
  “丫头,你比之前更漂亮了。”蒋涵温柔地端详着林夏,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
 
  他已经擦干净了脸,但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算是毁了,但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些。
 
  “你倒是没怎么变。”林夏抱着肩膀,小太妹似的歪了歪头。已经几年没见面了,他除了笑容更加自信了之外,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爱穿白衬衫、开越野车的少年。
 
  “当年的事情……”
 
  “得啦!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你当年也不算是不辞而别,是我太天真了。”林夏大度地摆了摆手,“现在咖啡也泼了,就算是扯平了。”
 
  林夏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蒋涵刚出国那会儿,她又生气又难过,总想着如果有一天重逢,一定饶不了他。可刚才那一杯咖啡泼出去,就像是把那些积攒了很久的情绪都泼掉了似的,反而有些轻松释然。
 
  “我还是欠你一个解释。”蒋涵摇摇头,异常坚定地说,“当年离开你,离开中国,并不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当时是我父母逼我的。”
 
  虽然林夏没有见过蒋涵的家人,但当一个家族的继承人喜欢上了胡同串子出身的三流表演学院的女演员时,父母的愤怒也是可想而知。
 
  “我能猜得到……”林夏释然地笑了笑,“你爹妈也太狠了,棒打鸳鸯,做得这么绝。”
 
  “当时的我还是太软弱了!”蒋涵惭愧地说。
 
  “没事啦,都已经过去了,我又没有怪你。”
 
  “但我一直都在怪自己!我这几年一直都在让自己更强大,强大到能守护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蒋涵眼中有种火辣辣的东西灼烧着林夏,让她有些心神不宁,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一样。
 
  林夏很了解他,他从小到大就是那种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而且也一定会得到的人。
 
  扑通!扑通!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小夏,这位帅哥到底是谁啊?!”椅子背后忽然鬼鬼祟祟冒出一个脑袋瓜儿,满脸八卦地说。
 
  笑笑刚才正在跟服务生小哥聊理想谈人生的时候,林夏一声怒吼把咖啡泼在蒋涵脸上。她刚开始还以为林夏遇到了色狼骚扰,想要过来助拳,可见这两个人仿佛很熟络的样子,就远远观望了一下才过来。
 
  “你就是笑笑吧?”蒋涵脸上有些尴尬,“我之前总听小夏说起你。”
 
  “对对对!我就是笑笑。”笑笑隔着林夏对蒋涵满脸跑眉毛,“您是?”
 
  “蒋涵,这是我的名片。”蒋涵双手递给笑笑一张名片,“我是小夏的高中学长。”
 
  “学长?”笑笑有点蒙,问林夏,“我就听你说起过一个高中的学长,不就是甩了你的那个初恋男友?”
 
  林夏和蒋涵很有默契地同时点头。
 
  “你真的没有骗我们呀?”笑笑崇拜地看着林夏,“你还真的有个那样的男朋友啊!”
 
  “骗你们?什么意思?”蒋涵一头雾水。
 
  “没什么……”笑笑一脸亲切地端起了那杯咖啡,如同一记耳光般泼在蒋涵脸上。
 
  一个小时之内,两次被咖啡洗脸,蒋涵同学也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与刚刚林夏那次不同的是,这杯咖啡还是热的……林夏掩面无语。
 
  “董事长!”蒋涵一直等在门外的司机冲进来,满脸愤怒,仿佛只要蒋涵一声令下就会把笑笑像只小鸡一样丢出去。
 
  “没事,没事……”蒋涵尴尬地挥挥手,“你先去车里等我吧。”
 
  他头发、脸上乃至胸前都滴着咖啡,十分狼狈。
 
  “蒋先生真是位绅士,可当年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抛下我们小夏一个人逃跑了呢?”笑笑不逃也不躲,抱着胳膊嘲讽地看着手忙脚乱的蒋涵。
 
  “是我罪有应得。”蒋涵苦笑着说。
 
  “上道!”笑笑挑起大拇指,“蒋先生今天就是来找我们小夏赔罪的?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林夏终于忍不住掐了笑笑一把。
 
  “哎哟!”笑笑忍着痛低声说,“他们这群商人都猴精猴精的,我先替你探探底嘛!怎么?看见老情人被我泼咖啡,舍不得了?”
 
  林夏脸一红:“闪一边去!”
 
  “好好好!你们慢慢叙旧情。”笑笑龇牙乐着走开了。
 
  “别往心里去,那个丫头没什么坏心眼。”林夏扯了两张餐巾纸,伸手去擦蒋涵额头上的咖啡。
 
  “她真的说中了么?”蒋涵慢慢抓住林夏伸过来的右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林夏的脸又红了,手心发烫,想要抽回来,却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
 
  “丫头,你还是喜欢我的吧?”
 
  他的睫毛修长,如同飞鸟的尾羽,随着呼吸缓缓颤动。
 
  被这样一个英俊优秀的男人深情凝望,哪个女生不会心跳加速全身发软?何况他跟她又有那样一段青涩的过去。当年她可是真的认为他就是那个真命天子的呀……
 
  “你……”林夏软声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一直都没变。”蒋涵说,“当年我就是太弱小了,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无能为力。可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彻底接管了家业,父母已经完全对我放手了,再也没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了。我现在只想把曾经在这里失去的找回来,我想要的,只有你!”
 
  “啊?”林夏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掐大腿,好让自己能清醒一点,“你想要我?”
 
  “丫头,别紧张,我不是要逼你现在就嫁给我。”蒋涵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说,“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能有机会重新开始。”
 
  “怎么算是有机会重新开始?”林夏懵懵地说,“你们家的产业不都是在欧洲么?你难道要抛下公司不管?”
 
  “这好像不太现实。”蒋涵摇摇头,“但是我想到了另一种解决方式。”
 
  “什么方式?”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国外念戏剧么?”蒋涵胸有成竹地笑着说,“你觉得,英国皇家戏剧学院怎么样?”
 
  “皇家戏剧学院?好多奥斯卡影帝影后都是在那儿学的表演呢!”林夏咧咧嘴。
 
  “我已经为你在那里申请了一个学位,随时可以入学。这样我们就能离得近一些了,就算是给我一个重新赢回你信任的机会。”蒋涵有些得意地说,“很抱歉没有事先征得你的同意,但是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真的?!”林夏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种梦想成真的幸福感。
 
  林夏的兴奋让蒋涵很有成就感,他靠在椅背上,优雅地说:“我们家的产业这几年扩张得很快,和欧洲各国政府之间都有很密切的来往。下个月我还要去参加西班牙王室的授勋仪式,成为一名所谓的‘贵族’。现在整个欧洲经济都在萎缩,贵族头衔都能用支票来搞定,一个戏剧学院的学位又算什么?”
 
  “那敢情好!”林夏笑逐颜开。
 
  能进入那所殿堂级的戏剧学院学习,可是一个演员终生的梦想啊!演员?还是什么贵族夫人?林夏的终极愿景仿佛已经在不远处向她招手了……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比如考试之类的?”
 
  “你可能还需要在国内学习一段时间的语言,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件事了。”蒋涵顿了顿,仿佛很难开口,“这件事……让我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事?”林夏一怔。
 
  “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那个叫白起的男人从你的生活中消失。”
 
  蒋涵目光忽地锐利起来,仿佛一把利剑般直指林夏的内心。
 
  夜深人静,烟雨胡同十八号,那栋意大利式老洋楼一层依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孤独的身影映在窗上,像是等待着船儿返航的灯塔,在黑夜中屹立了许久。
 
  他总是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就如同一只永远不会出错的怀表,每天都是如此。可也有很例外的情况会打乱他的计划,比如今天。
 
  自从白天阿离记起蒋涵是谁之后,白起就一直在窗前静坐着,饭也是阿离送到书房里吃的。虽然他平静得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静静地读书、品酒、抽烟,可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依然没有睡。
 
  到了他每天睡觉的时候,阿离还推开房门探了探头,发现他依然坐在椅子上,也很知趣地没有多打扰他,跑回房间休息去了。三层小楼里,只有这一间屋子还亮着灯。
 
  墙角黄铜座钟的“嘀嗒”声回荡在房间里,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甚至连白起的呼吸都令人无法察觉,让人不禁怀疑这个冰山般的男人是根本不需要喘气的。
 
  咯噔!咯噔!咯噔……
 
  远远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是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踩在胡同口的青石板上。
 
  即便隔着一扇窗子和几十米的距离,白起的听力依然能够捕捉到这个几乎微弱如蚊蝇鸣叫般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开了大门,进了起居室,走上了楼梯。
 
  咯噔!咯噔!咯噔!
 
  白起幽然合上了手中的古籍,把杯底最后一点酒液倒进“死不了”的盆里。这盆花只有七片叶子,每摘下一片,一夜间就会另生出一片,晒干裁丝就卷成了纸烟,也就是桃源乡。可是这盆花只能用酒浇灌,若是浇水就会在一夜之间彻底枯萎。每天给它浇一点酒,是白起睡前固定要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此时那个脚步声刚刚上了楼梯,却停住了。白起稍有迟疑,就听到那脚步声忽然下楼,慢慢来到自己的书房门外。
 
  “还没睡呢?”林夏推开门只露了一个头,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喝了不少酒。
 
  白起点了点头,收好了书本,把书桌整理得如同每天早起时一样整洁。
 
  “上次那个解酒的药还有么?”林夏对白起的冷淡也是习惯了,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坐在他对面,嘴里弥漫着啤酒的味道,“帮个忙呗,要不明天又要头疼了。”
 
  白起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一只碧玉雕琢而成的药匣,打开后是几枚银色的小药丸,仿佛是从冷库里拿出来的似的,四周立刻凝结出白色的霜。
 
  “谢谢啦!”林夏从盒子里拿去一枚丢进嘴里,药丸入口的那一刻马上打了个冷战。
 
  “含够五分钟才行。”白起冷冷地叮嘱。
 
  “知道……知道……”
 
  林夏含糊不清地回答着,后背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一双长筒皮靴也顺理成章地搭上了桌子。
 
  白起默默盯着从她靴底落在桌面上的尘土,犹豫了片刻,选择保持沉默。可当他抬起眼来,却发现林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有什么话要说?”白起忽然问。
 
  “没……”林夏吓了一跳,双腿从桌子上放下来,吸了吸鼻子,“我走了。”
 
  她起身向外走着,白起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移动,直到门口时又停下了。
 
  “我确实有话要跟你说!”林夏又跑了回来。
 
  “说。”白起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我初恋男友回来了。”林夏仿佛故意躲避着白起的目光,四下里漫无目的地看着。
 
  “见过了。”白起淡淡地说。
 
  “哦,对哈……你们见过了……”林夏挠了挠脑袋。
 
  “跟我无关的事情就不要再讲了,我准备休息了。”白起面无表情地说。
 
  “他准备带我出国去读书,连学校都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林夏仿佛在自说自话,“现在别说我们学校了,就算是中戏北影的学生毕业之后也没有多少能接到戏。我除了干这个呢,别的什么都不会,每个月收你那点租金也不够养活我的,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现在这个机会也挺难得的,你说呢?”
 
  白起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还是那样冷静地看着她。
 
  “不过你别担心,如果我要是出国的话,房子也照样租给你。租金我算你便宜一点,你多签几年的合同就行了。一次性把房租付清了也行,按月打给我也行,反正我以后也不会太缺这点钱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另外找一个房子,继续开业,不过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你说呢?”
 
  “嗯。”白起淡淡地答着,仿佛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你也不用着急做决定,这个周末之前考虑好了告诉我就可以了。”林夏说,“反正我也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呢。”
 
  可出乎林夏预料的是,白起仿佛并没有要考虑的意思,回答得直截了当,几乎不加任何思索:
 
  “不必了,我会在你走之前搬离这里。”
 
  这句话就仿佛是一杯滚烫的热油,悄无声息地泼在林夏心头,她感觉自己胸口有一些灼痛。
 
  林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白起的鼻子:“你就这么想跟我一刀两断吗?!”
 
  白起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眼神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绪表露。
 
  黄铜座钟轰然报时,十二点的钟声在小楼里每一个房间回荡着,久久不散。
 
  “又吵架了?”阿离打着哈欠推开门,一身睡衣,看来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我才懒得跟他吵架呢……”林夏恹恹地说,揉了揉阿离那一头刺猬似的乱发。
 
  她的电话忽然响了,是蒋涵打来的。
 
  林夏犹豫了片刻,把背后的门关上,走到客厅里。
 
  “丫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林夏想了想说,“我先试试吧,不是还得在国内学英语么?你知道我最头疼看书了。”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替你请了最好的英文老师。”蒋涵声音忽然一沉,“那件事呢?”
 
  “我说……”林夏吞吞吐吐地说,“还是别让他们搬走了好不好?我跟白起真没你想的那回事!他们好不容易在这边做了点人气,又要搬家也挺难的。”
 
  “如果你实在不忍心让他们搬家也好,我已经给你办好了去西班牙的签证,你可以先去那边的语言学校学习。”
 
  “这……”林夏为难地说,“有这种必要么?”
 
  “丫头,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你最了解我,我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蒋涵的声音在听筒里有些金属般的冰冷。
 
  “好吧……”林夏无奈地答应。
 
  “那明天晚上我会来接你上飞机。你肯定会喜欢我在巴塞罗那的海滩别墅的,那里能看到整个西班牙最美的日出。”蒋涵满意地说。
 
  “明天就要走啊?”林夏一愣。
 
  “只用带一些简单的行李就好了,不要超过一只行李箱。”蒋涵没有给林夏拒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林夏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一脸怅然地走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林夏甩掉了靴子,换好了拖鞋,洗好澡爬到床上,抱紧了床头那只毛绒大熊。
 
  从前她和蒋涵在一起的时候,一直也都是蒋涵替她做各种决定。她当时已经习惯了那种生活,因为蒋涵说的从来都很有道理。他和白起这一点很像,分析问题时十分理性,总是会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几点钟睡觉,吃什么东西健康,考试应该先复习哪一门,林夏当时几乎完全不用操心自己的生活,全听蒋涵的就好了。
 
  那个时候林夏只是个刚上大学的小丫头,有个比自己成熟的男人来规划自己的生活,仿佛一切过得都很顺利、很快乐。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可是……
 
  林夏翻了个身,紧紧抱着那只大熊,闭上了眼睛。
 
  第一诊疗室里,刚才林夏在门外的电话,白起已经听得清清楚楚。
 
  “老板,还能忍么?”阿离露出恶魔般的小尖牙,“是我去搞死那小子,还是你亲自上?”
 
  白起始终都坐在原地不动,此时转过脸去,望向夜空。
 
  如深海般漆黑的夜空中,一道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发出转瞬的光华之后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