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间第五个故事 求不得 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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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在北京,望京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不仅离主城区很远,这里的道路规划也不像北京城那样有横平竖直的棋盘街,正南正北的路很少。而且这是在京韩国人和日本人的聚集地,整条街上遍布韩国烧烤和日本料理,还有各种专为外国人开设的娱乐场所,诸如本国语言的卡拉OK、按摩院、酒吧等等。一个铺面连着另一个铺面,空气里飘荡的一切气息都让人感觉是到了东京的歌舞伎町。
 
  两栋矮楼铺面之间的缝隙里,夹着一间破落的夜总会。用中日韩三国语言写着“四海歌舞厅”的霓虹灯牌匾,已经坏了一半,落满了灰尘。如果不是因为那两扇破旧的五彩玻璃门打开着,林夏还认为这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
 
  “白医生,这就是你想要请我喝酒的地方?”林夏叉腰站在夜总会门口,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白起。
 
  白起重新看了看玲珑给自己的卡片。那是一张纸质的存酒卡,用来记录客人在店里存酒的数目,卡片背面印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基本上都是情人酒店之类的场所……
 
  什么高人会住在这种地方?身穿黑风衣、脚踩木屐、手持日本刀,满嘴忠义极道的老牌黑帮么?
 
  “四海歌舞厅。”白起收起了卡片,“就是这里。”
 
  “无所谓了!”林夏破罐破摔地耸了耸肩,心里却一直在咆哮。
 
  这算是一次约会么?第一次约会带人家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以后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么?
 
  她正暗自嘀咕着,白起却已经走向了那大门。
 
  这里实在太像日本义侠片里出现的场景了——扑面而来的酒气,老旧的舞池,天花板上挂着只存在于20世纪迪斯科年代的电光球,感觉随时会冲出两伙黑帮拔枪怒射。
 
  “喂,那个东西……是个人吧?”林夏用肩膀碰了碰白起,下意识要往他身后躲。
 
  白起聚拢眼神望过去,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能是因为没到营业时间,舞厅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远处的一扇天窗。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在舞台上投下一束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着。
 
  光柱之下的地上、桌子上都堆满了空荡荡的酒瓶,像是一座水晶堆砌成的假山。而这座假山此时正有节奏地微微起伏着。
 
  白起默默走了过去。地板很黏,应该是洒了不少酒在上面,像是走在一块胶布上似的,发出“刺啦啦”的响声。
 
  走到近前才能看得出,那堆酒瓶里其实趴着一个男人。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如果女人有那么宽的肩膀那就太惊悚了。能看得出,那深棕色皮风衣底下的脊背上布满了有力的肌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如同山峦。
 
  “咱们还是走吧。”林夏跟在白起身后小声说,“旁边那家阿里郎烤肉也有酒卖。”
 
  白起还没有回答,就听到门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宇文老板,你今天的酒到了!”
 
  趴睡在酒瓶堆里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吟,摇摇晃晃从桌上爬了起来,满身的酒瓶滚落在地板上。
 
  这个时候白起和林夏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轮廓很清晰的脸,很年轻,也很英朗,尤其是那两道直插鬓间的剑眉,让人想起那些白马轻裘、剑舞如风的汉唐侠士。皮风衣、皮手套,还穿着带马刺的皮靴,像个西部荒原上的吸血鬼猎人。但可能是常年宿醉的原因,那双眼睛中的神采有些黯淡,身上带着股没散透的酒气,让整个人略显颓废。
 
  他抹了把脸,顺手拿起一瓶还没喝完的啤酒,漱了漱口,就往外走:“来了。”
 
  “跟平时一样,总共十五箱。”送货的小伙一边招呼伙计把箱子搬进来,一边把账单递给他,“宇文老板,您这酒都是自己喝的么?”
 
  “怎么了?”老板漫不经心地签着账单。
 
  “我看您店里平时都没有客人的,但还是每天这么大量的进货,有些好奇。”
 
  “我少了你酒钱么?”
 
  “我多嘴!我多嘴!”小伙嘿嘿一笑,不再追问了。
 
  此时箱子也卸完了,送货小伙发动卡车离开了。那位老板第一时间打开了一只箱子,用皮靴后跟上的马刺开了瓶啤酒,然后坐在酒箱上慢慢喝着,就像是一个普通上班族在吃自己的早餐。
 
  看这个架势,这间店里的酒肯定都是被这位老板自己喝光的……
 
  “你们……”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店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白起看了看林夏,刚要开口,男人便把话接过来了。
 
  “不是说下午六点才能到么?”他一口干了瓶子里的啤酒,大步从他们身边走过,“那就先试试吧。”
 
  “试什么?”林夏小声问白起,“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带我来不是为了喝酒呢?”
 
  “先看看。”白起倒是有些兴趣。
 
  “来吧!等什么呢?”宇文站在小舞台上喊了一嗓子。
 
  白起跟林夏使了个眼色,也上了舞台。
 
  “这个会么?”他指着一把萨克斯问白起。
 
  白起微微点头。
 
  “很好。”宇文说着自己走向了后面的架子鼓,拿起鼓槌对白起点了点头,又对林夏说,“小姐,你面前的那个麦克风是开着的。”
 
  “什么意思?”林夏有点蒙了。
 
  白起倒是无所谓,他用手帕擦干净萨克斯的笛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笛头放在嘴边……
 
  林夏叹气,那就陪他玩玩吧,反正也很久没有去唱歌了。
 
  《恰似你的温柔》,一首很老的歌,在这样一个透着20世纪90年代气息的歌舞厅里演奏,反而很合适。
 
  关键是,白起这家伙怎么什么都会?连萨克斯都能吹得这么好?!林夏在心底惊叹。
 
  其实不只是白起的萨克斯吹得好,宇文的鼓也打得潇洒自如,有专业鼓手的水准。比起他们两个,林小姐的歌喉就差劲了。
 
  “好了!”宇文叫停,扔掉鼓槌走到林夏面前上下打量:“嗓子和音准都惨绝人寰,身材倒是不错……”
 
  “喂!”林夏叫屈,心说又不是我要唱的。
 
  “不过来我这儿的客人也不懂什么叫音乐,还是前凸后翘比较重要。”宇文自嘲一笑,“每月包吃包住,没有底薪,工资从酒水里抽提成。你们俩今晚就可以开工了。”
 
  “你是要把我卖了么?!”林夏扭回头狠狠掐了一把白起的胳膊,“拐卖良家美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也干?”
 
  “胡说……”白起揉了揉胳膊,走到宇文面前,“宇文先生,这张存酒卡是经您之手办理的吧?”
 
  “你们不是来面试的歌手?”宇文疑惑地接过存酒卡。
 
  大哥您这店里的歌手都跑光了么?这样的店此时不倒闭更待何时啊!林夏心中吐槽。
 
  “哦……是她的那张卡。”宇文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么说你就是白起了?我叫宇文烈,幸会。”
 
  白起握了握宇文烈的手,隔着皮手套,他感觉不到那双手上的一丝温度。
 
  如果不是宇文烈带路,白起根本想象不到这间并不算宽敞的夜总会里,还藏着一个秘密的阁楼。
 
  “早年间这里是一个粮仓,革命党人为了藏一些军火和被通缉的同伴,就加盖了一层阁楼。”宇文烈打开手电,为身后的白起照亮了路,“小心这些老楼梯,最近总感觉要给我撂挑子。”
 
  白起默默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穿越狭窄的楼梯,一直走到一道暗门前面。
 
  “那位小姐真的不需要跟你上来么?”宇文烈忽然站住,问道。
 
  “不了,这些事情我并不想让她知道。”
 
  “好吧!下面的啤酒让她随便喝,反正我这也没什么客人来。”
 
  “宇文先生,我现在只关心一件事。”白起冷冷地说,“你能否像玲珑所说的那样,带给我心中问题的答案。”
 
  宇文烈笑了,那双眸子里闪动着光芒,像个玩世不恭的少年。
 
  “她没告诉你,我能做到的比这些还要厉害么?”说着他缓缓推开暗门,那门里闪过一片红色的光芒。
 
  那不是转瞬即逝的光芒,而是真真切切的色彩。
 
  偌大的空间中交织着无数根细细的红线,仿佛是数不清的血管,生命的光泽就在其中缓缓地流动着,纵横交错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这里的每一根红线,都代表了一段姻缘。”宇文烈带着白起在红线的包围中漫步,“它们的两段各自绑在一个线轴上,一个线轴代表的是一个人。只要这红线不断,那么那段姻缘也就不会断绝。当然如果我死了,这些姻缘就都吹了!”
 
  宇文烈说到这儿便很没有节操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笑话?”白起皱眉。
 
  宇文烈一愣:“算是吧。”
 
  “哦……”白起环顾四周,“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所以你这下应该相信了吧。”
 
  宇文烈轻松一笑,一屁股坐在角落里小小休息区的破沙发上,又从旁边的冰桶了取出两支啤酒打开,扔给了白起一瓶。
 
  “这才是你真正的谋生手段?”白起接住了酒,没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