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美男子与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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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男子与香烟
 
  过往岁月,我抱着独自战斗的想法一路走来。
 
  过往岁月,我抱着独自战斗的想法一路走来。如今却觉得自己随时可能败下阵来,越发难以克制心中的惶恐不安。但我仍不愿向自己看不起的人低头认错,请求他们与我成为朋友。故此,我唯有独自一人,喝着劣等的酒,将属于自己的战斗继续下去。
 
  我的战斗——用一句话来说明,即与因循守旧者间的战斗。与人们司空见惯的装腔作势战斗,与显而易见的阿谀奉承战斗,与寒酸之物、心胸狭隘的人战斗。
 
  我敢对耶和华起誓,为了战斗,我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全部。即使如此,我依旧落得孑然一身、嗜酒如命的下场。事到如今,似乎已到穷途末路。
 
  前几日,我在某处喝浊酒时,走来三个年长的文学家。明明与他们毫不相识,他们却把我围住,对我的小说评头论足。对于他们的评论,我笑着当作耳旁风,回家后委屈得不得了,不觉呜咽出声,对老婆“呜呜”地哭诉:“我呕心沥血地写作,大家……却把我的书看作轻浮之作……”我越哭越凶,妻子也吓呆了,说着“去睡觉吧”。我倒在床上,委屈地抽泣不已。
 
  痛哭过后几日,某杂志社的一位年轻记者来找我,对我说了一番奇怪的话:“您想不想去看看上野的流浪汉?”
 
  “流浪汉?”
 
  “是的,我们想拍一组您和流浪汉的合照。”
 
  “我与流浪汉的合照?”
 
  “正是。”记者平静地回答。
 
  这种事情,为何非找我不可?提到太宰,便想到流浪汉。提到流浪汉,便想到太宰——我与流浪汉之间有这样的因果关系吗?
 
  年轻记者先带我来到杂志社总部,在会客室落座后,立刻招待我喝威士忌。但老实说,这威士忌的味道实在诡异。不过,我还是把酒喝了。不仅如此,还向聚到会客室里的记者们劝酒。但他们都只笑笑,并没有人喝。只有我一人喝得醉醺醺,我笑嘻嘻地对他们说:“你们不喝一杯,太失敬了吧?你们自己都不喝的东西拿来招待客人,岂不是太过分了?”
 
  记者们意识到,太宰已经喝醉,趁着他还未清醒,得赶快让他与流浪汉碰面。走下通道后,我直直往前。在临近地下通道的出口处,有四个少年在一个卖烤鸡肉串的小摊前吸烟。见此情景,我很是反感,便走过去对他们说:
 
  “别再抽了。抽烟只会更饿。要是想吃鸡肉串,我买给你们。”
 
  少年们干脆利落地扔下抽了一半的烟,不过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我不禁对他们生出深深的怜悯,对烤肉摊的老板说:“喂,给这些孩子们一人一串。”
 
  我如患了伤风般,心情沉重。我拱起脊背,阔步走出地下通道。四五位记者追在我的身后:“您感受如何?像地狱一样吧?”另一人附和:“总之,完全像是另一个世界吧?”又有一位追问:“您是不是很吃惊?有什么感想吗?”
 
  我笑出了声:“像地狱?怎么可能。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朝上野公园走去,边走边说:“其实,一路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想着自己的痛苦,但是现在,我明白你们为何特意选我去走这条地下通道了:一定是因为我是个美男子。”
 
  所有人都大笑不止。“不,我不是在开玩笑。也许你们没注意到。尽管我一路直行,还是发现那些躺在阴暗角落里的流浪汉几乎全是容貌端正的俊美男子。也就是说,美男子比别人更有可能沦落到地下通道。像你这样肤色白皙的美男子也很危险,要小心点哦,我也会小心的。”又爆出一阵大笑。
 
  “除了‘美男子’,您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还发现了香烟。似乎看不到那些美男子有喝醉的,但他们大都抽烟。若是有钱买烟,应该也能买得起一张席子或一双木屐吧。他们蜷缩在水泥地上,赤着双脚,嘴里却吞云吐雾。人啊,不,现在的人啊,就是坠入万丈深渊、赤身裸体,也做不到不抽烟。我并非指责别人,这话在我身上也同样适用。我的确有在那里生活的潜质,这一发现又为这潜质增加了一分可能。”
 
  我们走到上野公园前面的广场。方才的四位少年此刻沐浴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下,尽情嬉闹着。我摇摇晃晃,自然而然地向那群少年走去。
 
  “对,就这样。”一位记者“咔嚓”一声拍下了照片。
 
  “这次笑一笑!”那记者紧盯镜头,又喊了一句。少年中的一人看了看我,笑着说:“这样面对面地看着,真是好笑。”我也被他逗笑了。
 
  天使从空中飞过,听从神的旨意隐去双翅,像乘着降落伞一般飘落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我落在北国的雪原,你落在南国的蜜柑田,而这群少年落在了上野公园。我们之间的差别仅仅如此。少年们啊,无论你们今后度过多少岁月,都请不要介意自己的容貌,不要吸食香烟,若非节日,也别喝酒。长大后,请多加爱惜那性格内向、不爱浓妆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