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水第14章:水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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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东江千里之遥的香港,一座豪华的办公楼里,另一个女人也在同一时刻想到了江河,引发她思念的是案头的一张《东江日报》。这是秘书刚刚送来的报纸,无意地翻阅中,她在二版头题的位置见到了一篇有关东江港的报到,文章右上角还配发了一张江河头戴安全帽在码头指挥吊车的照片,文章的作者是两个陌生的名字:卢茜、沈奕巍。
 
  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年纪:皮肤白皙,长发盘起,一双眼睛深似潭水,一缕不经意的忧伤若隐若现,仿佛潭水上漂浮的水气。她把报纸举到眼前仔细打量着照片中的江河,像是要穿越时光,找寻回青春年少时的青涩、纯洁与真情。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是丁薇薇,已接替年迈的叔叔出任丁氏珠宝集团董事长。上个月离开瑞丽,丁伯又带着侄女去了一趟缅甸,把自己的重要客户全部介绍给了丁薇薇。毕竟岁月不饶人,年过八旬,精力一日不济一日。一路同行,半月有余,既是交接,也是考察。丁伯觉得,侄女已并非昔日那个充满幻想的解放军小女兵了,她内敛沉着,心思缜密,头脑清醒,处事果断,把丁氏集团珠宝这一块生意交给她去打理,已是水到渠成。
 
  云缅之行后,丁薇薇吩咐秘书为她订了一份《东江日报》,她听依娜偶然说起过江河,知道他在东江港任公安局局长,冥冥中似有定数,当年和江河分手后,哀怨中的她下决心把东江的一切从自己记忆中抹掉,十多年过去,当热恋中每一个鲜活的细节已被岁月的尘埃覆盖后,一个依娜,让她与东江又有了扯不断、理还乱的关联,莫非真有和江河再度聚首的一天?
 
  丁薇薇放下报纸,翻看台历,泪光闪烁,心生感慨。
 
  秘书乔婷轻轻敲门进来,告诉她依娜从云南回来了。丁薇薇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痕,让乔婷带依娜进来,又吩咐乔婷,去给她选一款二十四K金的生日卡。
 
  乔婷离开后,依娜进来了,站在丁薇薇面前。丁薇薇抬眼一看,面前的依娜沉稳了许多,仿佛一块生铁经过了淬火。她此次在丽江和云南盘桓数月,肩负的使命有二:一是摸清黄敬业的底细;二是在云南建立业务站,看此神情疏朗,应该收获颇丰,就问:“一切可好?”
 
  依娜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已经确认了,丽江黄记古玩店的老板就是黄敬业。我第一次到他店里时,和他讲了叔伯那个故事,以当年买石人自诩,不过很快就被他识破了。”
 
  丁薇薇笑道:“那岂不是要被他赶出来?”
 
  “他倒没把我赶出来,冷言冷语地奚落了我几句。”依娜也笑了,“我这人脸皮厚,他奚落几句就奚落几句吧,后来我又去了几次,前前后后在他店里买了两百多万的东西,现在我已是他的座上客,下一步怎么走,是不是该董事长露面了?”
 
  丁薇薇沉吟了一下:“你向他做了铺垫吗?”
 
  依娜点头道:“铺垫了,我说我们董事长想找一只陈年翠镯,让他给留意。”
 
  “他怎么说?”丁薇薇问。
 
  “他说可遇不可求,得随缘。”
 
  “他有这句话就好。”丁薇薇笑道,“我们每年多去几次,缘分就到了。”
 
  依娜又告诉丁薇薇,她在云南建立了业务站,并收集到几件明代官窑瓷器,但云南各口岸盘查极严,一时无法运出。如果能开辟一条水上通道,沿江而下,在沿海地区水上出货,风险就小多了。
 
  丁薇薇的眼睛,又扫到案头那张《东江日报》,开辟水上通道的想法她早就有,只是时机不成熟,如今江河出任东江港港务局局长,从金沙江顺流而下,到了八百里皖江,那就是江河的天下,所谓朝里有人好做事,看来无论于情还是于生意她都得尽快到东江走一趟了。
 
  乔婷在公司旗下的银楼里,精心挑选了一款二十四K金生日卡,丁薇薇写了张纸条给乔婷,吩咐她按上面的地址寄出,乔婷正要去办,丁薇薇又要回纸条,说自己亲自去办。
 
  乔婷与依娜相视一望,不知是什么重要人物,寄个生日卡,还要董事长亲为。
 
  丁薇薇看了下手表,对依娜说:“晚上和我一起到叔父那里去,摆酒给你洗尘,你和叔父好好讲讲黄敬业的事,他还在等你回话呢!”
 
  丁伯只是退居幕后,并未完全撒手,依娜到丽江和云南,也是执行他的指令。公司重大的决策和经营还要丁伯首肯,丁薇薇也觉得,有叔叔把关定向,她的心里才踏实妥帖。
 
  依娜笑容满面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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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丁薇薇认识依娜的时候,依娜还不叫依娜,而是叫方秋萍。
 
  方秋萍和秦海涛在一起的时候,秦海涛没有少给她讲古董方面的知识,秦海涛建议方秋萍在两淮地区收集些有年头的硬木家具,方秋萍就对硬木家具上了心。三年前,北京一家拍卖公司在建国门外的中国国际贸易中心举办了一场明清红木家具拍卖会,正在北京办事的方秋萍,闻讯赶去参加。她觉得文物古董不仅有文化底蕴,而且利润也比挖煤高出十倍百倍。徜徉其间后,便乐不思蜀了。
 
  时逢深秋,丁薇薇正带着丁氏珠宝集团旗下的几家公司,在国贸参加北京国际珠宝展览,闲暇时,也去了拍卖会现场。
 
  丁薇薇对红木家具不是十分感兴趣,看到一只明代花梨木小几还不错,便有一搭无一搭地举了牌。坐在不远处的方秋萍看到丁薇薇举牌,也跟着举了牌,两个女人较上劲。
 
  丁薇薇对红木家具可以说略懂,方秋萍则基本外行,无非是从秦海涛那里学到的片鳞半爪,但她有钱,有钱就显得底气十
 
  足。在丁薇薇眼里,方秋萍简直是来搅局的,几轮过后,随着喊价越来越高,丁薇薇放弃了,方秋萍却志在必得,出手之生猛令人咋舌,最后以拍下一张条案的价钱,拍下了这只小几。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结束了,偏偏方秋萍欲罢不能,又到国际珠宝展上寻宝,似乎一定要散尽千金才尽兴。
 
  丁薇薇从拍卖会出来后,远远看见方秋萍在自己公司展台前指手画脚,刚刚领教过这位款姐的“风范”,不知此时她又要出什么洋相,就走了过来。
 
  方秋萍看中一对价格高昂的祖母绿耳环和一只祖母绿戒指,面对高档珠宝,她同样表现得相当外行。
 
  “好好的绿石头,干吗要叫‘祖母绿’,是给老奶奶戴的吗?”方秋萍粗声大气地说着,像是在自由市场上买菜。
 
  丁薇薇一笑,揶揄道:“不错,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戴的就是这种绿石头,要不怎么说红配绿一台戏呢?”
 
  方秋萍似乎觉出丁薇薇话语里有嘲讽之意,但又不能确定是否就是嘲讽她,一本正经问:“真的吗?”
 
  “当然不是真的。”
 
  丁薇薇笑着解释,祖母绿这个称谓是古波斯语的译音,对于这种绿色宝石,中国古代曾有过“助木刺”、“子母绿”、“吕宋绿”、“芝麻绿”等多种译法,王实甫在《西厢记》中译为“祖母绿”后,便作为正统一直沿用下来,实在和老奶奶没有任何关系。
 
  方秋萍仍旧不理解,绿颜色宝石很多,为什么祖母绿如此昂贵,莫不是叫了祖母绿辈分就高?
 
  丁薇薇耐心地向她普及珠宝知识,说辈分高也未尝不可,祖母绿是绿色系宝石中最珍贵的宝石。在宝石的世界里,钻石有很多种颜色,但都称作钻石。刚玉也有很多种颜色,除了红色刚玉称作红宝石外,其他各种颜色的刚玉统称为蓝宝石。祖母绿则不同,在绿柱石家族中,除了祖母绿,还有金绿柱石、红绿柱石、粉绿柱石、无色绿柱石以及海蓝宝石,虽然所有的祖母绿都是绿柱石,但不是所有的绿柱石都是祖母绿。祖母绿有“绿色之王”的美誉,耶稣最后晚餐时使用的圣杯,就是用祖母绿雕制的;埃及艳后最著名的珠宝,也莫过于祖母绿,爱神维纳斯钟情的宝石,同样是。颗粒大透明度高的祖母绿,非常罕见,价格也远远高过钻石。
 
  丁薇薇说着,将方秋萍看中的那只祖母绿戒指拿到灯下,告诉方秋萍,祖母绿的绿,有一种不同于其他绿色宝石的神秘色彩,对于一个喜爱这种宝石的人来说,只要将它放在灯下,就可以立辨真伪,因为真正的祖母绿必将闪烁出如同生命般的光辉。
 
  经丁薇薇一番指点,方秋萍才明白自己的表现有多么拙劣,真的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成为众人的笑柄。
 
  方秋萍虽然没有所谓上流社会女人的文化底蕴,但财大气粗,且行事果断,也没有社交场上所谓名媛淑女的矫揉造作,这一点令丁薇薇刮目相看;方秋萍则觉得丁薇薇雍容华贵,风姿绰约,令人敬畏,两人惺惺相惜,很快成为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以后方秋萍到香港,多次到丁薇薇的店里买珠宝,在丁薇薇的指点下,方秋萍逐步成为一个颇具韵味的迷人少妇,尽管内在气质还有待提升,但至少可以说是金玉其外了。
 
  结识了丁薇薇,了解到丁薇薇的海外生活方式,方秋萍更觉得自己虽腰缠万贯,日子过得全无生活品质可言,充其量就是一山大王的压寨夫人。廖汉中对方秋萍百依百顺,但这弥合不了方秋萍内心的空虚。引导她走上婚姻红地毯的,不是爱情的冲动而是利益的驱使。尽管她也试图去爱廖汉中,但是却无法抵御内心的呼唤。男人厌倦一个女人,一般从身体开始;女人厌倦一个男人,则往往是从生活习惯开始。她讨厌廖汉中说话的方式,讨厌廖汉中的口臭,讨厌廖汉中白酒当水喝的粗鲁,也讨厌廖汉中一喝酒就红得像鲜草莓一样的红鼻头。廖汉中给了她足够的爱,只是这爱就像用饴糖水洗澡一样,让方秋萍浑身上下不舒服,有的时候,被遗弃的感觉其实就是两颗心的分离,领略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再让方秋萍回到矿山去和廖汉中过那种井底之蛙的日子,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了,那次和秦海涛在北京幽会,酒吧里悬挂的弃妾油画,更让她心生去意。
 
  很快,方秋萍的机会来了。
 
  去年圣诞节前夕,方秋萍到香港购物,在丁薇薇的店里买了几款钻石、红蓝宝石和祖母绿镶嵌的花形首饰后,在贵宾休息室里休息,和丁薇薇喝茶聊天时,丁薇薇的叔叔丁伯不期而至。
 
  丁伯虽然已是耄耋老人,但步履尚健,偶尔也到丁薇薇旗下各店巡视一下。坐在休息室里,丁伯被一本杂志吸引住目光,杂志封面印着一枚古滇国之印,并浓墨重彩加以介绍。丁伯看后唏嘘不已,言这枚古滇国之印并非真品,真正的那枚古滇国金印,早在抗战期间就下落不明,至今未出江湖。
 
  丁薇薇愿闻其详。
 
  丁伯不胜感慨,说当年丁薇薇的父亲与南京博物馆馆长是莫逆之交,那枚古滇国金印是南京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他随其兄去南京博物馆时,也数次见其真容。南京沦陷之时,博物馆馆长怀揣金印仓皇南逃,当时北平有个大收藏家叫黄元昌,亦举家南迁,博物馆馆长南逃路上身染重病,途中与黄家相遇,还得到黄元昌的照顾。后来博物馆馆长病重不治,金印亦不知下落。
 
  丁薇薇好奇心顿起,难道黄家人也不知金印下落?
 
  丁伯叹道,光复后黄元昌一家重回北平,有人揣测金印落到黄元昌手里。不久内战硝烟又起,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也就没人再去关注这枚金印。以后共产党问鼎北平,国民党兵败台湾,黄元昌一家留在大陆历经劫难,金印的下落更是无人知晓。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金印若能侥幸存世,世上也只有黄家人知其下落。
 
  方秋萍心念一动,问丁伯这枚金印是否很值钱?
 
  丁伯笑曰,如今国际买家为这枚金印开出过亿美元的身价,你们说值不值钱?
 
  方秋萍闻言,不仅咋舌,丁薇薇也惊得半晌无语。
 
  方秋萍和丁薇薇相识后,每个月必来香港购物,一般都是住三天,这一次方秋萍破例住了六天,她觉得有个机会就在眼前,如果抓住了,就等于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方秋萍和秦海涛情人几年,秦海涛向她炫耀他收集的古董时,自然也没有忘记向她炫耀一番他姥爷黄元昌和他小舅黄敬业。黄元昌曾是名贯大江南北的收藏大家,黄敬业蛰伏多年,如今也是云贵川收藏圈的领军人物,方秋萍没有从秦海涛那里学到太多古董知识,圈子里的旧事轶闻却听了不少,尤其是黄家的事,知之甚多。古滇国金印也听秦海涛不止一次讲起,应该就在黄敬业手中。
 
  方秋萍考虑了三天,她要和丁薇薇做一笔交易;从丁伯的眼神中,方秋萍看到了老人对古滇国金印的渴望,直觉告诉方秋萍,丁薇薇对那枚金印的渴望,并不亚于她的叔叔。
 
  方秋萍手里有一张王牌,她能够找到黄敬业。她刻意隐瞒了她与秦海涛的情史,这是底牌,不能轻易打出来。不过她明确告诉丁薇薇,她和黄家第三代人很熟,据她所知,那枚古滇国金印应该在黄敬业手里。
 
  方秋萍向丁薇薇开出三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她需要一个海外身份;第二个条件,她需要从中国大陆彻底消失;第三个条件,如果她拿到金印的话,丁薇薇需要向她支付三千万美金,这不到国际买家开价的三分之一。方秋萍懂得游戏规则,她不能多拿,也不能少拿,三千万恰到好处。按照当时美元兑换人民币的牌价,相当于两亿多人民币。
 
  方秋萍开出这三个条件,便回到琊山煤矿,她给丁薇薇留下八个月的运作时间。
 
  方秋萍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不难办到,第三个条件也可以满足,真能拿到金印,三千万美金物有所值;关键是方秋萍的第二个条件,丁薇薇颇费思量。让方秋萍从大陆蒸发并不难,难的是要蒸发得合情合理,倘若操作失误,弄得方秋萍像个潜逃者,招惹大陆公安越境缉拿,可就是引火烧身、得不偿失了。
 
  丁薇薇并不想采取极端的方式获得金印,方秋萍真若和黄家第三代人很熟,完全可以采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操作。但丁薇薇明白,方秋萍和她的目的截然不同,她的目的是得到金印,方秋萍的目的是离开琊山煤矿,鲸吞那一笔巨款,彻底摆脱廖汉中的控制,享受外面世界的精彩。
 
  经丁伯首肯,丁薇薇考虑了三个月开始运作。
 
  丁薇薇为了得到金印可以一掷千金,方秋萍为了彻底摆脱廖汉中的控制,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按照丁薇薇的设想,方秋萍应当在东江这片水域“消失”!
 
  方秋萍在东江业务繁忙,往来走的都是水路,不乏出事“几率”。早在十多年前丁薇薇第一次来东江时,就看到江面上有大批挖沙船,江河曾告诉过她,这些挖沙船都是掠夺性开采,在江底形成大量深洞,对长江航道破坏严重。如今十多年过去,这片水域上仍旧有大量挖沙船在作业,出事后,方秋萍的“遗体”陷入沙洞,不会让人怀疑她没有遇难。
 
  实施阶段,丁伯派丁薇薇去谈另一笔大生意,他亲自操刀,重金收买了湘籍船船长和舵工,对方付出的代价是三至五年的牢狱之灾。为了使这次“失踪”合情合理,不留下任何破绽,丁伯让方秋萍改换了船票,并叮嘱她不要把改变计划的事告诉丁薇薇。在湘籍船后面五六十米处,有一艘货船跟随而行,这是丁伯专门安排接应方秋萍的船。撞船时,方秋萍落水后顺流而下,迅速游到接应船旁,被救起后乘乱逃匿。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七八月间,丁伯安排方秋萍在香港的一片水域上进行了两次模拟演练,一是保证方秋萍撞船时不受伤,二是检验方秋萍落水后能否顺利游到接应船旁;方秋萍深谙水性,顺水游上几十米轻而易举。于是一切准备就绪后,就有了裕泰号撞船事故和方秋萍的“罹难”。
 
  撞船前夜,方秋萍独自来到江边,行将离去,心中忽然异常纠结,与廖汉中夫妻多年,谈不上多少恩爱,亲情总是有的,这一去天人永绝,难免悲从心生。最让方秋萍难以割舍的,是秦海涛在江北溪口小镇上打造的那座青砖灰瓦、曲径通幽的宅子,在他那张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硬木雕花大床上,她度过了一段今生今世最销魂的时光,她相信无需多久就可以和秦海涛在海外相聚,可她却再也回不到那座她最喜爱的青砖灰瓦的宅子了。
 
  两艘结绑在一起的湘籍船与高速行驶的裕泰号相撞会出现什么后果,方秋萍不愿去想却又无法不想,再过七八个小时,也许就有数十条生命丧生江腹,方秋萍尽管贪婪,毕竟没有做过杀人越货的事,对撞船后果的恐惧加之情感上对廖、秦两人的纠结,这一刻她突然崩溃了,于是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从宾馆出来,坐在江边吹奏了一曲葫芦丝。那声音低沉悲切,深夜听起来,似女人号哭,如男人哽咽,方秋萍吹得悲悲切切,既是与廖汉中的告别,也算是为将死的无辜生命先行祭奠一番。闻听有人走来,方秋萍才一狠心一跺脚离开了江边。由于事发撞船前夜,撞船后裕泰号上又死了那么多人,方秋萍在江边吹奏葫芦丝这一幕便被人们演绎得相当鬼魅,似乎那个夜晚真有什么白衣女鬼出现,灵异之事发生。
 
  依娜这个名字,是丁薇薇为方秋萍起的,她在云南当兵时,驻地附近有个老爷爷常带着个小姑娘到宣传队看演出,小姑娘叫依娜,是被这家人收养的弃婴,当时已五六岁,长得乖巧可爱,说话也讨人喜欢,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丁薇薇合不拢嘴,丁薇薇总觉得方秋萍和当年的小姑娘有几分相像,便直接套用了依娜的名字。
 
  方秋萍“罹难”后,根据丁伯的指令,隐身云南,顺便去找黄敬业。她没有急于和秦海涛联系,沉船不过四个多月,现在和秦海涛联系未免操之过急,再沉几个月,方能把戏演得更真。同时她也想借此考验一下秦海涛,她想,只有自己彻底“沉”下去,才会有新的东西冒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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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廷是香港最奢华的酒店之一,坐落在九龙尖沙咀的北京道上。典型的欧陆式风格,大厅里圆拱形的天花吊灯点缀着大型的水晶吊灯;玛瑙大理石柱区分着不同的区域,显赫而气派,一脚踏入竟有穿越时空的感觉,传统与时尚完美结合,令人恍如隔世。
 
  八层一间尊贵的套房里,浴缸旁是木制的百叶窗,一推开就可以和卧室连通。丝制的幔账,带有中国特色的金箔壁画,黑白的香港老照片,现代理念与怀旧情结巧然天成,犹如皮革的墙壁和柚木地板上的羊毛地毯一样交相辉映。
 
  丁伯刚午睡起来,冲过澡穿了一件浴衣走到外间。有人敲门,是服务生推着小车送进来一桌丰盛的佳肴,一样样摆在餐桌上。
 
  丁薇薇和依娜已在外间恭候,见到丁伯,双双起身。
 
  丁伯一挥手:“坐吧,都是子侄辈,老夫就不拘礼了。”言毕,率先坐在了餐桌正中。
 
  丁薇薇开了一瓶有年份的波尔多红酒,先为叔叔斟上少半杯,又为自己和依娜各倒了适量,说:“叔叔,你所料不错,在瑞丽宝石街上和我们赌石的那个人就是黄元昌的小儿子黄敬业,依娜在丽江已经找到他了。”
 
  “是吗,他现在境地怎样?”丁伯端起高脚杯轻啜一口,甚感兴趣地问。
 
  依娜忙起身,恭敬地垂手而立:“丁伯,黄敬业在丽江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古玩店,营业面积寒酸,大约也就百十平米。”
 
  丁伯放下高脚杯,不胜感慨:“当年北京琉璃厂半条街都是黄家的,岂知后人沦落如斯,真是世事无常!”
 
  丁薇薇不由笑道:“叔叔,您不是常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吗,他那个店呀,我看他自己就是镇店之宝,大了也无益。”
 
  依娜赞同道:“是呀,丁伯,我在店里一见着他,就觉得满店的古董也不如他沧桑。另外他也承认了,他就是当年擦石
 
  头的那个人,我还冒充了一把当年买石头的人,只是没说几句话就被他拆穿了。”
 
  丁伯摇摇头说:“你那点道行,要和他盘道,那可差得远哩。就是薇薇,也不在一个等量级上!”
 
  丁薇薇又给叔叔斟了一次红酒,不以为然道:“叔叔,他和我们是两代人,思维定势完全不一样,真要坐下来谈,也不见得就落了下风。我想尽快再去一趟云南,那枚金印真要落在黄家手里,我一定想办法让它重出江湖。”
 
  当着依娜的面,丁伯所说并非所想:“这枚金印若能重见天日,足可媲美秦皇陵、三星堆的任何宝物,叔叔年纪大啦,也不过是心存个念想。薇薇呀,宝物之事历来是随缘,切不可强求,明白吗?”
 
  丁薇薇点头道:“叔叔教训的是,我自当谨记。”说着,与依娜相视一笑,又道,“叔叔,去云南之前我想先到东江走一遭,这地方襟江通海,出货方便,若能弄一支规模不大不小的船队,上通云贵川、下达宁沪杭,在整个长江流域可就有得做了,叔叔您以为如何?”
 
  丁伯端起高脚杯,嘴唇碰了一下酒液,微笑颔首:“东江好啊,富庶之地,我年轻时那是有名的米市,如今是煤码头。嘿嘿,要说起来,这地方依娜可比我们熟吧?”
 
  依娜谦卑地冲丁伯点点头,是,常来常往。又对丁薇薇说,我在煤矿时,倒是在东江扶持起一支中等规模的运煤船队,我离开煤矿,那支船队也就废了,不过要想启用也不难,把运煤船改成散货船就成。
 
  丁薇薇用公筷夹了一只虾球放进依娜的盘子里,冲她嫣然一笑:“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大手笔,居然在东江扶持起一支中等规模的船队,船主是何等人物,能让你依娜青睐可非同一般!”
 
  丁薇薇笑得随意,说得也随意,不过话里却藏有锋芒,依娜忙举起酒杯说:“薇薇姐,我敬你一杯,能让我青睐的算不上人物,能让你薇薇姐青睐的人才非同一般呢!”
 
  丁薇薇知道依娜是暗指下午那张二十四K金生日卡的事,大方地一笑:“彼此彼此啦,依娜,船队是你扶持起来的,我不发表意见,你说启用就启用,你说不启用,咱们就另起炉灶。”
 
  依娜思忖,既然是和丁薇薇深度合作,终究得把秦海涛一事和盘托出,但她又实在对秦海涛放心不下,丁薇薇艳如桃李,虽年届不惑,风韵气质依旧迷人,容貌姣好如同二十七八岁的少妇,一旦秦海涛拜倒在丁薇薇石榴裙下,他们叔侄二人同秦海涛合作,可就把她玩出局了。
 
  丁伯笑道:“你们这俩孩子,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在老夫面前打哑谜?”
 
  丁薇薇笑靥如花:“叔叔在上,我们这点道行,岂敢在叔叔面前打哑谜?”
 
  依娜也笑着说:“丁伯,我们这哪是打哑谜呀?东江这盆水不浅,我不在了,
 
  有那长袖善舞之人,谁知香风一吹又歪哪边去了?我真是不敢向薇薇姐力荐哪个人,万一识人有误,还不是给薇薇姐添麻烦?”
 
  丁薇薇在生意场上打拼了十多年,依娜这点心思焉能不知,她说她在东江有一支船队,无非是要展示一下实力,为后续合作增添筹码。但她现在是“罹难”之人,对东江的事情难以操控,又担心自己去东江顺手牵羊收编她那支船队,所以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含含糊糊,既不能不说,又不能全说。
 
  “依娜,我这次去东江,不过是探探路,顶多住上一周,就是启用你说的那支船队,也要等你方便时,把东江的人约到香港来谈,这事完全由你操作,我是不插手的。咱俩情同姐妹,游戏规则还是要讲的,你说对吗?”丁薇薇满脸诚恳地说,这颗定心丸是必须要给依娜吃的。
 
  丁薇薇如此说,依娜方觉得踏实,满心欢喜说:“薇薇姐说的对,那我还是直接去云南,等你在东江办完事,咱们在丽江会合。”
 
  丁伯看了一眼依娜:“薇薇,人海茫茫,依娜在云南遇见熟人的概率有如大海捞针。如果你还想让她在东江露面,找时间还是先把该做的事做了,古话说得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切不可心存一丝侥幸,手留半点马虎!”
 
  丁薇薇顺从地点点头,朱唇轻启,啜了一口红酒:“放心吧,叔叔,整形师我已经找好了,是韩国最棒的,必要时我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