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密码第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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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吴松玲带傻铁蛋去给吴亚文上坟。烧完纸,顺便上北屏寺拜佛。吴松玲进殿敬香,傻铁蛋在大殿外玩核桃。

大雄宝殿阴森晦暗,吴松玲焚香磕头,屏风后面是约她见面的“山猫”,她看不见“山猫”的脸。

“北平传来消息,那相晋墓地的那面铜鼓是普通铜鼓。”“山猫”的声音很飘然。

吴松玲迟疑了一下,她似乎不相信,“怎么可能呢?我们秘密跟踪那云聪,看见她把铜鼓埋在墓中...”

屏风后面冷哼一声,“东京过来的教授鉴定,那面铜鼓是清朝中期铸造的普通铜鼓,没有特别的地方!”

吴松玲垂下头,有些沮丧,“看来,我们都被那云聪骗了,低估了她....”沉默了一会,屏风后又传来声音,“这次来永丰,你能确定没被她们看出破绽吗?”

吴松玲半抬起头,“没有!我的身世真实,加上家父已去天....我在帝国读书期间的活动是绝对保密的!”

沉默一会,屏风后响起“山猫”的警告,“那云聪并非等闲之辈,轻视一个有觉悟的支那人,那是极其愚蠢的!”

吴松玲哈腰点头,“哈咿!”

屏风后声音平静下来,“将军指示,要继续寻找铜鼓行踪;如果需要,可以派武装力量空降永丰。”

吴松玲抬起头,依然只看到静静的屏风,她将顾盼的眼光收回到自己脚尖,“哈咿!谢谢将军!”

屏风后没有回答,吴松玲微微抬起头,“据我分析,那面铜鼓有可能混杂在文昌宫的密室里,密室里有许多面铜鼓,那是他们故意鱼目混珠!”屏风后的声音很冷静,“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找机会再进文昌宫仔细查看!”

吴松玲“哈咿”一声,抬起头看着屏风,“我会再想办法,一定要找到打开文昌宫密室的钥匙!可惜啊,昨晚差一点就拿到钥匙 了!”

“行动刚刚开始,千万不能暴露,凡事必须谨慎!”“山猫”的声音十分冰冷。

吴松玲应答着,迟疑了一下,“戴安澜过境永丰,我想....”

吴松玲话没说完,被冷冷地打断,“你的任务就是寻找铜鼓,谍报机关在永丰的其他活动你不用参与。还有,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没有指令,不能与村上接触!”

吴松玲低下头,“哈咿!”半天没有回音,她抬起头,眼前依然是那扇纹丝不动的屏风。

梦中,那相晋出现在那云聪面前。那云聪看着养父,问到底是谁害了他,是谁抢走了家中铜鼓?养父看着她不说话。她一急,从梦中醒过来。醒来后她睁着眼睛,再也没有睡意,就披衣起床走到庭院里。

庭院里凉风阵阵,她信步走到月亮门边,看到后花园侧院的书斋透出昏黄的烛光,还听到隐隐约约的话语。她心生好奇,轻手轻脚地摸过去,准备探个究竟。刚刚走两步,突然想起阿妈曾经交代,书斋是蒙宅禁区,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她悄然退回,在花丛后面的石凳上坐下来,竖起耳朵,聆听书斋里的动静。

一个老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那云聪耳里,那个声音比风还轻,“嫂子,这个秘密,不到生死时候,不能告诉他们!

那云聪清晰地听到陶春花叹了一口气,“兄弟,知道这个核心秘密的,只有我们两个了,如果我们遭遇不测,这个秘密就成了永远的秘密.....”

“嫂子,你不是说过,宁可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也不愿让这个秘密公开吗?”男子的声音有些谨慎。

陶春花语气有些担忧,“这几个后 辈意志倒还坚定,只是有时心太软。不到我们归天,秘密还不能告诉他们,再让他们历练历练。

男人的声音坚定地响起来,“嫂子请放心,只要兄弟尚存,祖上留下的秘密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就是兄弟死了,也要让子孙们恪守誓言,用生命去保护秘密!”

“这样我就放心了。”陶春花似乎笑了笑,语气很舒缓,“兄弟啊,最近我老是琢磨红崖天书的事。世人一直认为夜郎秘密隐在天书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如果真是空穴来风,马家为什么在老箐林守了几辈人?马鼎荣现在为哪样更加精神?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啊!”

一阵沉默后,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嫂 子的提醒十分必要,马鼎荣托媒为儿子马柏杰提的亲,被我拒绝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知道他们是打红崖洞的主意。我想过了,即使马家破译了天书,最终还是得进红崖洞,我们让他空手而归就是,倘若他要动武,那只是自取灭亡!”

沉默中,那云聪的心呼呼直跳。她想离开,又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秘密。

过了好一会,陶春花的声音又响起,“兄弟,多个心眼不会有错,盯着点儿,如今日本人也到了永丰,形势复杂得很。你回红崖寨,要作好准备,还是那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矛枪!’

“是,嫂子,时间不早,昌南告辞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书斋烛光熄灭,陶春花从书斋走出来,径直走进后院她的卧房。

根据对话内容,那云聪判断,说话的男人是红崖寨寨主岑昌南,永丰仲家“金花”岑竹妹的父亲。蒙家大院墙高院深,只要身在院中,每次有人进出打开铁门,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奇怪的是,今天她竟然对岑昌南的到来毫无知觉,同样也没有感觉到他的离去。

那云聪心里一激灵。小时候,她明明看到阿妈坐在家中没有出门,晚上她和阿瑶姐她们在河边练武,又奇怪地看到她从洗布河边回家。这座老宅子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一定隐藏着神秘莫测的故事。想着心事,那云聪回到闺房,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都没有睡着。

那云聪在卧榻上辗转难眠,北盘江畔的白崖关也一样没有平静。石崖狰狞,古树在夜风劲拂下发出凄厉的呼啸。岑昌南从一株古树掩藏的石缝里挤出身子,左右看看,然后行色匆匆地在通往白崖渡口的山道上踽踽独行。他走近停靠在岸边的一叶扁舟,扁舟上跳下一个人,迎着他走上去,“寨主,见到主人了吗?”

“阿文,见到了。”岑昌南说着踏上扁舟。四名船手挥臂摇动竹蒿,只是瞬间,扁舟已到江心。江风凉爽,江水汨汨流淌。扁舟在夜色中溯江而上,向着闻名遐迩,又让人谈之色变的红崖山划去。岑昌南抬起头,看着夜色中挺立舟头的阿文,“明天夜里,你叫上几个弟兄,再移动几口悬棺,把红崖上的天书给遮掩起来;安排一拔人紧紧盯着,若有人移动,要及时处理。”

“寨主放心,回去我就安排。”阿文头朗声应道。

江岸越来越逼窄,岸边悬崖古木枯枝里,不时传来猿猴的哀号,声声碜人。

大约划了半个时辰,扁舟在一块河滩抛锚停下,一行人离开扁舟,登上怪石嶙峋的江岸。

韦迪带着阿七,两人身穿美式军服,气宇轩昂地走进蒙家大院。他来并非是想见蒙阿瑶,而是以看望叔娘陶春花为借口,到这里寻找铜鼓线索。他总觉得,蒙家大院里笼罩着神秘气氛,似乎有他要找的东西。来到永丰后,他和阿七一边公开工作,一边暗中查访,从获得的信息分析,那相晋家中失窃的铜鼓,多半被一个神秘的人带到了永丰,这个线索让韦迪喜忧参半,喜的是国宝铜鼓没有落入外夷之手,忧的是盘江河畔杀机暗藏,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杀戮即将开始。他最担心的是同胞之间的相残。

蒙家母女全都上了街,他和阿七正巧碰上带傻铁蛋来蒙家度周末的吴松玲。看到两名英武的军人走进大院,说是蒙家故交,吴松玲表现出主人的热情。

她没有认出一路跟踪的阿七,因为路上阿七装扮成逃难老人,此时还了本来面目,又穿上笔挺的美式军服。

“请喝茶!”吴松玲垂头低眉,极有礼貌地将沏好的热茶放在茶几上,作了一个请的姿式,然后规矩地双手抚膝,坐在一边,她的举止神态极像日本女人。

阿七端着茶,踱到院子里去欣赏花木。韦迪端起青花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品尝着茶水的清香,含笑看着吴松玲,“听小姐口音,好像不是贵州人吧?”

“我们是蒙家远亲,家在北平。”吴松玲答道。

“北平?”韦迪似乎有些吃惊,认真打量起来。

“北平让日本人占领,生活出现坎坷,我来永丰投奔故交,在荣爱医院当医生。”吴松玲回答得十分利索。

韦迪听罢,若有所思,“哦,原来是这样。

正谈话间,蒙婧花笑吟吟地从外面走进来。她听下人说家里来了两位年轻军官,想来看个究竟。一见韦迪,立刻止住笑容,转头对着吴松玲,“松玲姐,我瑶姐没有在家啊?”联想到韦迪在北京时是警察身份,这会又成了国军军官,其中定有蹊跷,她只好装作并不认识。

“婧花,这是家里来的客人,专门来看伯娘的。”吴松玲指着韦迪介绍。

“哦,我阿妈马上就到家了。”蒙婧花笑着,招呼下人端上时鲜水果。

韦迪欠了欠身,微笑着表示谢意,表现得似乎也不认识蒙婧花,这让她心里阵轻松。

“是什么客人来家里了?”随着话音,陶春花走了进来,阿七也跟着走进客厅。看得出,陶春花今天心情很好。

见到陶春花,韦迪心里很激动,他赶紧站起身向她行了一个军礼,“叔娘,是我,小迪子看您来了!”

陶春花打量着韦迪,眼里闪出惊喜的光亮,只是瞬间,光亮消逝,代之是淡淡的冷漠,“哦,是韦少爷啊!快坐,别那么客气!”陶春花的表情变化,让吴松玲和蒙婧花感到茫然,尤其是吴松玲,她弄不明白这两个国军军官与蒙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蒙婧花退出客厅,吴松玲迟疑了一下,“伯娘,我去花园陪铁蛋。”说着也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韦迪和陶春花,还有阿七。陶春花正襟危坐,小翠给她端上云湖山毛尖,低头退了出去。

“迪,迪.....”话刚出口,陶春花顿了一下,“当官 了,这么称呼你不介意吧?”她抿了一口茶,打破有点尴尬的气氛。

韦迪笑起来,“哪里啊叔娘,就是当了将军,韦迪在叔娘面前还是小迪子!”陶春花脸_上和悦了一些,“今天怎么 想起来家里了?”

“小迪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叔娘呢,本早该来看望的,只是公务缠身,今儿有空了就赶紧过来。”韦迪儿时没少领教过陶春花的脾气,心里早有准备,出门十多年查无音讯,回到永丰拖了这么长时间才登门,肯定会受到陶春花责怪。

陶春花阴阳怪气地叹息一声,“公务再忙,还是想到去看亲娘的,还是亲的好啊!

这句话让韦迪的脸红起来,想到此番前来,醉翁之意是在其他,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撑着。他赶紧赔起笑脸,“小迪子错 了,凭叔娘发落。”韦迪的样子十分真诚,陶春花看在眼里趁势下坡,“晚来总比不来好嘛,当叔娘的知足了。”

陶春花脸色变暖,韦迪趁机叫阿七提过皮箱,他把托美军兵站运输队从昆明带回的西洋布料花花绿绿摆了一堆,“叔娘,小迪子离乡十多年,没有尽到孝道,这点布料让叔娘和妹妹们做身衣裳。”

陶春花看了一眼布料,唤丫环小翠进来。小翠收起布料,喜滋滋地正要离开,陶春花思忖一下,“翠儿,小姐们呢?”小翠抱着布料回过头,“大小姐去妇救会搞募捐了,云聪小姐陪着去的,说是晚上才回来,婧花小姐在院子哩。”

陶春花眼里闪过一丝 遗憾,正想说什么,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接着蒙婧花带了两个男人出现在客厅里,“妈,赵县长看您来了。”

“哟,赵县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陶春花一展笑容,站起来让座,韦迪和阿七也跟着站起来。

赵县长西装革履,热天还戴着礼帽,一副洋派打扮。他身后的男人比他年轻许多,反而一袭长衫,装束颇为老派。赵悟识县长指着长衫青年向陶春花介绍,“陶馆长,这个是初到我们永丰的郎本青医生,我同学的孩子,荣爱医院的外科大夫,专门来拜访您的。”

陶春花打量一眼郎本青,微笑着,“真折杀人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蒙大家牵挂着。快请坐!”

“哪里的话,您蒙夫人可是咱永丰名流,在这盘江两岸,有哪个不晓得您老大名?”郎本青躬了一下身,显得极为礼貌,“蒙夫人,请多关照!

韦迪看到郎本青,怔了一下,猛然又看到他低头弯腰的样子,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姿式太像刚才的吴松玲 了。郎本青掏出一张名片,弯腰呈给陶春花,“蒙夫人,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尽力的,晚辈义不容辞!”

陶春花接过名片,看到上面楷体印着荣爱医院董事的字样,忍不住啧啧吱声,“真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当了医院董事,后生可畏啊!”

郎本青微微欠身,“国破家亡,我变卖了家里房产来投奔赵世叔。我是学医出身,就入股投资了医院。”

赵悟识接过话去,“本青是我故去同学的遗孤,看到他,我就想起与他父亲同窗的日子,如今人事全非了。”说着,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陶春花似乎明白,赵悟识亲自陪着郎本青拜访她的原因了。她拉过郎本青走到韦迪身边,“郎医生,这是我侄子韦迪,刚调永丰当差,你们认识一下,对你可能会有些帮助。”

“你好!”韦迪客气地向郎本青伸出手。

“是你?”郎本青露出一脸惊讶,“穿上军服,更加英气逼人,我简直认不出来了。”

“你们认识?”陶春花有点吃惊。

“蒙夫人,我到永丰那天住在白崖镇,正巧碰上韦先生。”郎本青解释道。

韦迪含笑点了点头。他走上前,向赵悟识行了一个军礼,“赵县长,稽查处韦迪还没有赶上去县府拜访您呢,忙过这阵,一 定亲自到府上请教。”赵悟识上下打量韦迪,又转眼看了看阿七,“我听说新来的稽查处长是本地人,十分干练。今天一见果然精神,幸会幸会!”说着侧身看着陶春花,“咱永丰现在热闹得很,简直成了兵城衙门。处长、站长、专员、司令,到处都是,我这个小小县令也就不足挂齿了。”他的语气酸酸的,陶春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赶紧说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县长大人到家,蓬荜生辉。回过头去大声吩咐厨房:备好晚餐,一会陪赵县长吃饭。也不等赵悟识客气,就邀约大家去后花园赏花。后花园格外静谧,桂花星星点点,花香扑面。四角凉亭里,吴松玲捧着一本书,正在专心地看。她身边的石桌上放着茶杯,漂着碧绿的茶叶。傻铁蛋在草坪里不知疲倦地向天空抛核桃,见到有人过来,叽哩哇啦地叫了几声。

吴松玲赶紧站了起来,陶春花一行已经来到身边。陶春花看着她,“玲儿,有客人来了,叫小翠沏茶。”

吴松玲应了一声“是”,回头目光正好碰上郎本青,她迟疑了一下,“郎.....郎大夫....”

郎本青吃了一惊,“吴医生,这是...”

陶春花微微一笑,“我倒忘了,你们都是荣爱医院的医生。”她转脸看着赵悟识,“吴松玲,我的侄女,刚从日本读书回来,在荣爱医院当医生。”赵悟识又感叹起来,“这个抗战到真让永丰火了,五湖四海的人都涌到一个小小山城。”

“可不是,连玉米都买不到了!”陶春花应和道。

一会儿,小翠和一个丫环端来沏好的香茶,大家闻着秋茶沁人心脾的清香,聊起时局和新闻。

吃罢晚饭,客人悉数告辞,阿七说有事也先走了。陶春花留韦迪再坐一会,她想等蒙阿瑶回家,让他们见上一面。

韦迪陪陶春花在客厅喝茶。陶春花轻抿了一口香茶,抬头望着韦迪,“迪儿,在餐桌上,我见你不时注视那个郎医生,你不是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吧?”这话让韦迪吃了一惊,心想叔娘果然不凡,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她捕捉到了。看来以后还得谨慎。“叔娘,我觉得郎医生不像是北方人。我在北方呆的时间不短,知道北方人的习惯,感觉不对劲。”陶春花点了一下头,“我也觉得怪怪的,怪在什么地方也说不清楚。好像他眼睛后面还有眼睛。”说着顿了顿,“叔娘快六十岁的人了,不是我多心,最近永丰来了些莫名其妙的人,龙蛇混杂,诡异得很啊。”韦迪目光深邃地看着陶春花,“叔娘是见过世面的人。永丰地处滇黔大道要冲,见天就有,上千辆军车路过加油吃饭,还不说还有那些滞留的难民、学生.....

虽居后方,也未必就太平无事!”

陶春花凑近韦迪,“迪儿这次调回家乡,你这情报官要尽心尽责,千万不能让日本人在这里搞破坏啊!”

“日本人早就视永丰为眼中钉了,不过他们奈何不了永丰,充其量就是飞机轰炸,派间谍破坏,如此而已。我倒是担心他们惦记咱们仲家的宝贝。”韦迪故意不说下文。

果然,陶春花脸上充满警惕,“仲家宝贝,什么宝贝?”韦迪显得有些哀伤,“相晋叔父被害时,我在北平搞情报,去了一趟后海,

听说死因可能缘起仲家雌雄铜鼓。

铜鼓两字刚说出口,客厅门外刮进一股疾风,好好的天气起风了。陶春花头也没回,表情十分平淡,“相晋 老哥与永丰有缘,他一生致力研究仲家铜鼓,与世无争,怎么就不让人待见?”

韦迪看着陶春花,“叔娘,传闻有一个神秘组织,在四处寻找传说中我们仲技家的圣物一雌雄铜鼓,不惜杀人越货。他们莫不是将相晋世叔的研究标本当成了仲家珍宝?”

陶春花冷冷一笑,“我也知道江湖又起妖言,说藏有夜郎财富秘密的雌雄铜鼓惊现于世,一场血雨腥风又将掀起。”说着陶春花加重了语气,“仲家铜鼓均是圣物,有非分之想的人,必遭报应。

话刚说完,一声炸雷响起,顷刻间客厅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阿七冒着大雨跑进客厅,韦迪不自禁地站起来。阿七与他对视一眼,报告说稽查处有急事处理。

韦迪向陶春花表示歉意,告辞之后与阿七一起,冒着大雨出了蒙家大院。

郎本青在南大街头告别赵悟识,独自回到荣爱医院。医院里到处摆放着满是血污的担架,医生护士穿梭往来,喊声谩骂声乌烟瘴气。永丰驻有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五医院,规模不小,专门收治抗日前线伤兵。前线战事一天紧似一天,伤兵多如牛毛,陆军医院早已人满为患。无奈之下,只好把容不下的伤病员转移到民办的荣爱医院治疗。

郎本青的住所是朱家后花园的一幢小阁楼,原本是朱家二小姐的绣房,僻静清幽。院墙外的垂柳下,便是汨汨的洗布河。伫立窗边,遥望夜色中的青葱远山,他心事重重,追踪那云聪寻找雌雄铜鼓,来到边城永丰潜伏进荣爱医院,是土肥原将军亲手策划的“山猫”行动计划的一部分内容。他代号“山猫”,是“山猫”计划的具体负责人。从法兰西远涉重洋到中国,在路易斯号邮轮上,他一直暗中策应对铜鼓的追编...用土肥原的话讲,他温文尔雅,是学者型的特工,杀伤力远比面目狰狞的特工强了许多。原本让他接受年轻的青木枝子指挥,他郁闷至极,刚到永丰稳定下来,土肥原就把“山猫”的代号交给他,并让他全权负责追缉铜鼓的谍报工作,而且直属土肥原的单线领导。

看来,土肥原对他的赏识信任没有改变,原本领导他的间谍之花青木枝子也不知道这个角色的转变。分析原因,可能是土肥原将军不想让黑龙会的青木世家染指这对价值无法估量的铜鼓,又拗不过军部指令,只好让青木枝子知道一半秘密,另一半秘密让他埋在心中以备不测。他不知道青木枝子失势,是因为日本国内一个反战组织事发败露,涉及到青木枝子的兄长青木一郎,青木枝子自然牵连受了影响。

郎本青有点懊恼,今天会在蒙家大院与青木枝子不期而遇,情形颇像三流特工憋脚的接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青木枝子居然还主动与他相认,这个幼稚的女人,完全玷污了远东间谍新秀的声誉。想想,他又觉得责怪青木枝子似乎有些冤枉她,枝子根本不知道他会突然造访蒙家,况且他们是荣爱医院的同事,相见装着不识,在知道内情的人面前可能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去思来,他在心里迁怒赵悟识。这个迂腐之人不由他分辩,非要带他去拜访什么永丰名流蒙夫人,以便荣爱医院今后得到更多关照。其实,赵悟识也不该受到迁怒,这个礼仪之帮的县长有着一颗菩萨心肠,他为了关爱已故“同窗”好友之子,不顾繁忙公务,陪他走家串户联络感情,从情理上说应该感谢他才是。

思来想去,今天的郁闷还得归罪自己,郎本青恨自己心太切,听赵悟识说去拜访蒙家,高兴之余忽略了谍报工作的禁忌。想起在蒙家碰上的韦迪处长,还有那个助手,他心中就升起一片不祥的阴云。倘若这次去蒙家露出蛛丝马迹,那也只能说明是天意。

责怪自己一番,郎本青又开始宽慰自己:至少,这次草率行动提醒他凡事还须更加谨慎,永丰虽是边城,边民仲家看似纯朴愚钝,实则足智多谋。善良慈祥的陶春花,一双老眼可以洞穿人心,让他有些提心吊胆。

想透这些,郎本青开初颇为烦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看看时间已经九点,他查房来到住院部。两个大厅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才从前线送来的伤兵,白色的绷带像天上的白云在风中飘舞,医生护士在伤兵的谩骂中小心翼翼,手忙脚乱。郎本青在心里冷笑一声,看来,帝国军队在滇缅战场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已经打得支那军队鬼哭狼嚎了。

在走廊上,郎本青碰上吴松玲。吴松玲穿着白大褂,脖颈上挂着听诊器,行色匆忙向他对面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彼此点了下头,算是同事间的客气招呼。查完房,回到小阁楼,他意外地发现窗台小花钵中的文竹丛有些异样,就警惕地在屋里扫了一眼,走过去轻轻扒开文竹,赫然看到一只蝴蝶般大小的千纸鹤静卧在竹丛里。他拈起千纸鹤轻轻拆开,处方笺上写有几个钢笔字:群狼过山,猎手射鹿,静观。

郎本青反复玩味着钢笔字的内容,良久,一声冷笑过后,擦燃火柴,烧掉了千纸鹤。

那云聪有一种感觉,这个感觉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就是蒙阿瑶身上飘浮的神秘色彩越来越浓。这个感觉来自何处她也搞不清楚。

小时候在一起,蒙阿瑶就颇具大姐风范,遇事沉稳极有主见,是姐妹们的主心骨。在一起习武,别人练三遍掌握要领就罢手,她起码要练上七八遍,反复用心琢磨,功夫总要高她们一筹,以致伯父蒙天放总让她给大家讲解要义。这次回到故乡,一个离乡背井的天涯孤女,十六年蝶化为成熟睿智的西洋海归学生,阿妈与阿瑶姐对她本应该倍加溺爱才是,可她却明显地感到,她们对她的感情飘浮着一种道不明的东西,尤其是阿瑶姐,躲躲闪闪的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她总是孤身一人,行色匆匆,早出晚归,有时晚上也不回来,行踪让人捉摸不透。

越是捉摸不透,那云聪就越要去捉摸,这个秉性与生俱来。联想到养父临终前在《摩经》里的巧妙指引,冥冥之中感觉,天风已把厚重的迷雾吹开了一丝缝隙,指引着她穿过去寻找养父死亡之谜。阿妈有时当众埋怨: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不去“赶表”、“浪哨”,一天只会去妇救会忙抗战公事,像是让鬼迷了心窍,让她这个当娘的心内留了一块病痛。

阿妈的埋怨好像是说给别人听的,有些言不由衷,她对阿瑶姐的信任实际藏在眼睛里。

那云聪想好了一个主意,当天吃早饭的时候,她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 蒙阿瑶,哀求似的,“阿瑶姐,带我去妇救会做点事吧,我闲得快生疮了!蒙阿瑶的筷子停在半空,筷子间,一撮鱼腥草在往下滴着油珠。愣了愣,她回过神来,“你一个洋学生,去同那些难民溃兵打交道,尽是恶臭和脏话,辱没了斯文。”

与猜想的一样,蒙阿瑶不想让她去妇救会。那云聪转头看了蒙婧花一眼,话语里充满了怨气,“洋学生咋了?蒋委员长说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我就例外?呆在家里身上都发霉了!”

蒙阿瑶看着那云聪,那云聪也看蒙阿瑶,两人对视无语。陶春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把青花瓷碗递给小翠,耷拉下眼睑,“聪儿,你在家里要是真闷得慌,明天我去找赵县长,让他介绍你去中学教书。”

“我才不当教书匠呢,我就跟阿瑶姐去妇救会!”那云聪撅着嘴唇,似乎在赌气。

陶春花撑开眼帘,目光与蒙阿瑶相遇。蒙阿瑶把夹起的鱼腥草放进口里,似乎有些无奈,“好吧,云聪不嫌苦不怕累,就一起去妇救会吧!”那云聪看了蒙婧花一眼,取得胜利似的笑起来,“还是阿瑶姐疼我,像小时候一样。’

陶春花一听,装出一脸怒气,“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还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你的意思是阿妈我就不疼你喽?

那云聪肚了一下舌头,装出满脸认真,“阿妈,是聪儿不会说话。要说真疼我呀,普天之下天高地厚,只有养父能跟您相比了。”说到那相晋,屋里空气一时凝固。过了好一会,陶春花脸上绽开笑容,“你这姑娘呀,重情重义,比谁都聪明。”

蒙阿瑶和蒙婧花看着陶春花,若有所思。

那云聪如愿以偿,她心中清楚,通过到妇救会工作打探消息的算盘,未必瞒得过阿妈和阿瑶姐。在妇救会要真的有什么收获,那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其实她只是通过提出这个要求试探她们的态度,一旦目的达到又觉得没有滋味。

第二天,那云聪和蒙婧花跟着蒙阿瑶去马二元帅府妇救会,马二元帅府人进人出,热闹又繁忙。大门前的老演兵场聚了很多人,十多条五彩斑斓的龙狮在锣鼓和唢呐声中一遍一遍翻飞起舞,在演练迎接远征军的节目。三姐妹如同三朵向阳的茨藜花,艳丽芬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蒙阿瑶熟人极多,应酬招呼都忙不过来。那些旁观者对那云聪和蒙婧花大多是好奇。

岑竹妹迎到三姐妹面前,近距离看,果然天生丽质,比远处还耐看。看到那云聪在打量自己,岑竹妹花一样的脸上漾起娇羞,回头看着蒙阿瑶,声音跟银铃鸣响一般,“阿瑶姐,赈济难民的粮食已经有着落了。”蒙阿瑶“啊”了一声,环顾左右,似乎不太在意她的话题。岑竹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叹了一口气,“这个世道呀,真让人弄不懂,有钱也难买到粮食。”那云聪看出蒙阿瑶和岑竹妹是在掩饰,她们似乎有事要瞒着她。她蹲下身子,随意翻看着堆在地上的小彩旗,蒙婧花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两人有一搭无搭地说着话。

蒙阿瑶和岑竹妹走到屋子的另一角低声嘀咕。蒙阿瑶显然是忘了,当年的蒙蓝云可是永丰一带有名的顺风耳,一里之外,风吹针落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楚。她码和岑竹妹的悄悄话,清晰地敲打着那云聪的耳鼓,一字一句清楚明白,身边的婧花却蒙在鼓里。

一会儿,一个穿着仲家蜡染土布衣服的年轻男人从门外伸进半个脑壳,蒙阿瑶朝那云聪她们这边望了一眼,拂了一下岑竹妹,两人走出房门与年轻男人在天井里轻声说话。

年轻男人探进屋子的头颅让云聪看得很清楚,他就是“六月六”歌节赛马比武获胜,抱得美人归的武士阿龙。她竖起耳朵,一边应付蒙婧花的问话,一边细听三人在天井里的嘀咕。

三人神神秘秘地说完话,阿龙告辞而去,蒙阿瑶和岑竹妹走进屋来。蒙阿瑶提高声音对着那云聪和蒙婧花,“云聪妹妹和婧花,竹妹带你们去中学检查一下学生秧歌队的排练。远征大军马上就要路过永丰,我得去筹备赈济难民的粮食,免得士兵过路时难民闹事。”说完,也不等那云聪和蒙婧花说话,匆匆走出门去。

那云聪说肚子不舒服,要去荣爱医院买点药吃,借口与蒙婧花两人分了手。

蒙阿瑶三人在天井里的对话她听得十分明白,根据他们的对话,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铁匠街向家铁匠铺。

铁匠街集中了上百家铁匠铺子,一溜半里地,闻名滇黔两省。小时候,那云聪曾跟随蒙阿瑶姐妹在傍晚登上北屏山,嗑着瓜子看铁匠打铁。铁花飞舞,映红了半座古城,灿烂成为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铁匠铺子模样依旧,大约是白天的缘故,溅起的铁花仅仅映红铁匠的面颊,依旧不变的是铁锤打击铁块的叮当声音此起彼伏,像山歌一样悦耳。

半里铁匠街都在忙活,健壮的仲家铁匠们裸身赤臂汗流浃背,正在抢时间为远征军打造大刀,铸造砍杀日本人脑壳的利器。

那云聪洋派的打扮在铁匠街上很不协调,好在永丰天天都有过路的学生,还有金发碧眼的洋人,加上聪明的她怀里抱了一札小彩旗,一副准备迎接远征大军的忙人模样,路人和铁匠们看她一眼,并不感觉稀奇。

走到向家铁匠铺,两个年轻铁匠光着上身正在捶打一把已经成形的大刀,他们全神贯注旁若无人。看到旁边油纸伞下有一个凉粉摊子,那云聪极其自然地坐到凉粉摊子的小木凳上,向老板娘要了一碗红油荞凉粉。她竖起耳朵,对着向家大门缝隙,像调动收音机频段一样,努力接收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她听到了,在叮叮当当的铺子后面,一间院内小屋里,传来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说话声。一个中气十足的低沉男人声音,可能就是闻名永丰的向铁匠,尽管压抑音量,如丝的音频仍然穿过门缝。

“戴安澜将军是令日本人闻风丧胆的英雄,国家之栋梁,倘若让日本特务刺杀在永丰,将是永丰永远的耻辱!”

那云聪听得心惊肉跳,接下来响起阿龙的声音,“那不可能!向大哥,我跟着就回天岭,连夜带几十个身手麻利的弟兄下山,到时混在欢迎大军的队伍中,发现有人图谋不轨,先搞掉狗日的再说。”

蒙阿瑶的声音接着响起来,十分沉稳,“这样难免师出无名。安保防范是警察局和保安团的职责,他们肯定制定得有安保计划,我们不明真相,莽撞行事可能会添乱。”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又响起来,“只不过,警察局和保安团鱼龙混杂,让人放心不下的倒是他们!”

“阿瑶姐,那啷个整?”阿龙问道。

屋子里沉默片刻,向铁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阿龙兄弟叫些兄弟 下来帮忙,我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但阿瑶的考虑也十分在理。我有一个想法,大家琢磨一下,就是把日本特务准备刺杀戴将军的消息透露给一个人,这个人准有办法保证戴将军在永丰的平安。”

“哪个?”蒙阿瑶和阿 龙几乎同声问道。

“韦迪,宰相韦家的小迪子,刚从西北军中调回永丰任职。”向铁匠说,“这个韦迪可是仲家的英雄汉子,天底下没有能够难住他的事。”

“他现在的真实身份你清楚吗?”屋子里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那云聪觉得很陌生。

屋子里陷入沉默。那云聪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相让老板娘心中生疑,她催促那云聪,凉粉已经卖完了,她要收摊子回家。看到老板娘怀疑的眼神,那云聪无奈地离开凉粉摊。她一边走一边想,准备把这个刚得到的消息尽快告诉阿七和韦迪。

军警宪稽查处的办公地点设在油榨街。韦迪正在办公室里抽烟,烟雾在他头石顶冉冉缭绕。

刚才去拜访赵悟识,赵悟识和县政府上下对他的客气谦恭,让他感觉到稽查处长的权力还真不小。看来戴笠老板将他临时安排到这个位置,还辖领一个加强连的护桥护路宪兵,可谓用心良苦。这个有职有权的职务显然更方便查找铜鼓。

他在抽烟中沉思着,怎样利用职务之便,不动声色地粉碎日本间谍后天准备在永丰进行的刺杀活动。

阿七的脚步声从远处咚咚传来,比平时急促,这是他有急事时的习惯。阿七一脚迈进门,身子尚未站稳,眼睛焦灼地看着韦迪,“长官,我得到可靠情报,日本特工后天上午将在永丰刺杀戴安澜将军。”韦迪脸.上波澜不惊,这让阿七颇感意外。韦迪的他语气十分平静,“你从哪儿得到的情报,不会是警察局吧?”

“当然不是警察局。”阿七不太高兴韦迪的态度,“你不管我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我相信情报是准确的。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有所行动!”韦迪望着窗外,轻轻吐出一个烟圈,“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保卫戴将军,又不能把消息捅给县政府和警察局?”

“对,对!”阿七看着韦迪的后背,“正是这个意思,我不相信警察局那些家伙,只知道鱼肉百姓,说不定里面还有内鬼!”韦迪把头掉过来,慢条斯理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白棉纸笺递给阿七。阿七迷惑地接过纸笺,,上面有一 行蝇头小楷:后天上午有日本特工欲对戴安澜将军行剌。字体娟秀,像女人的笔迹。

“按戴笠局长的意思,我们在永丰是借稽查处栖身,主要工作是寻找失踪的铜鼓,他可不希望我们越俎代庖去干预地方保安事务。”韦迪见阿七眼中闪出失望,顿了顿,“不过,戴将军乃国家栋梁,他身陷险境我们岂能坐视?”阿七绷紧的脸面舒展开来,“那你是同意我们暗中保卫戴将军了?’

“你说呢?”韦迪将烟头 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一定要 隐蔽,不能让人注意我们,知道吗?”

阿七点了点头,“我从宪 兵连里挑几个枪法好的弟兄,以督查为名控制北门外的几个制高点,保障好外围安全。后天大军在北门外接受欢迎,你是可以靠近将军的人,近距离的保卫,就劳烦长官了。”

韦迪看着阿七,装出一脸嗔怒,“原来你小子早有预谋,故意来考验我?”

阿七嘿嘿笑起来,“近墨者 黑嘛,这还不是跟你学的?”说着扮了一个鬼脸,急匆匆出了门。

阿七的打算,让韦迪对暗中保护戴安澜将军的事有了通盘的安排,当晚他睡得很香。第二天他早早起了床,准备去小屯造纸坊与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布谷鸟”接头。到永丰已经有些日子,他一直没有顾上与地方组织联系。昨天接到通知,对方约定今天上午在小屯纸坊见面。

灿烂的阳光洒在空中飘浮的雾霭上面,永丰古城和山野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韦迪心旷神怡,一身仲家汉子装扮,扬鞭策马,来到城南门口。

稍显破旧的城南门墙角,一串溜搭建了一长排凉席粥棚。粥棚前围了许多难民,衣衫褴褛,满身污垢。蓦地,韦迪看到,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施粥队伍中,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那云聪、蒙婧花,还有妹妹韦芸静都在里面,其他几个年轻女子他不认识。原来,这是妇女救国会在做慈善。

满头大汗的那云聪掂勺正要将稀粥倒进一个半大孩子的破碗,又突然把勺中的米粥倒进锅里。在孩子惊愕的眼光中,她拿起破碗,用毛巾揩净里面的污迹,重新舀了一大勺米粥倒进碗里。她的举动充满悲悯,半大孩子眼里含着泪花,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韦迪眼里看着那云聪的举动,心里涌动着温情。施粥的队伍中,一个女人突然抬起头,警惕地看着韦迪。女人十分漂亮,一双大眼睛闪着精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

惦记去接头,韦迪没有来得及细想。他装着很悠闲的样子,策马出了城门。

路_上他直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混杂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的打扮很普通,但骑在高大的军马上,他却成了一道惹眼的风景。只要留心,任何人都会发现他的装扮与坐骑很不协调。在永丰,当地仲家汉子是骑不上纯种的蒙古军马的。百密一疏,韦迪的脸面不禁红烫起来。他责怪自己接过通讯兵牵来的军马时,竟然没有考虑这个细节。

小屯离永丰城不远。出城南门东行十来里山路,便是一条白龙河。河岸葱郁的丛林间,依山一块空地卧藏有数百家古法造纸作坊。儿时,韦迪曾同伙伴到过纸坊看热闹,记忆中纸坊十分壮观。

韦迪放马奔跑,不到半个时辰,军马就把他驮到了小屯纸坊。与儿时看到的景象相比,现在的纸坊更加热闹。一座高大的石山为纸坊遮风挡雨,几百家纸坊像密密麻麻的蘑菇摆放在河边的平地里。纸坊里热火朝天,捶打构皮和竹木的捣声和着工人的歌声,像白龙河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

小屯纸坊古法造纸,文字记载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传说蔡伦发明造纸术后不久便流传到了永丰。仲家民族似乎对造纸术情有独钟,古法造纸在白龙河畔已经延续几百年。白龙河两岸山野茂密的构皮林和竹木便是造纸的天然材料。小屯造出的纸张又白又绵,薄如蝉翼韧如牛皮,是包装物品和绘画书法的上乘纸张。几百年来,小屯纸畅销黔川滇三省和东南亚地区供不应求,是永丰一张闻名遐迩的名片。

韦迪下马,牵马穿过迷宫一般的烘纸炉,来到河边一棵大垂柳下,在一礅石凳坐下,掏出香烟点燃,闲适地抽了起来。按约定,这里是他们接头的地点。

不多一会,在韦迪眼角的余光中,白龙河上游走来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轻人牵着马隐进烘纸炉群,老头敏捷地跳下河坎,唱着山歌,向他身边的大柳树走来。

七天七天赶一场,哥约妹来妹约郎;

妹约哥去打烧酒,哥约妹去买衣裳。

这首山歌,是仲家的“赶妹调”,也是预定的接头暗号。韦迪掐掉香烟接着唱道:

好久不走这方来,这方姑娘长成材;

这方姑娘有情义,哥哥我从远方来。

韦迪的歌嗓浑厚嘹亮,老者微笑着来到他面前,伸手握住韦迪的手,“我是向铁匠,不是‘布谷鸟’”

向铁匠并不老,他脑门突出,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夸张了他的年龄。韦迪有些迷茫地看着他,能够准确无误地报出暗号,竟然不是“布谷鸟”,莫非出了问题?他本能地抬头巡视四周,正好看到刚才牵马的年轻人从河坎上走上来,一身仲家粗布衣服将年轻人映衬得格外矫健。

年轻人走到韦迪身边,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我就是‘布谷鸟’,韦处长不必紧张。”

韦迪看清来人,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个自称“布谷鸟”的男人,竟是他的发小,警察局侦缉队长白力!

四目相对,心中思绪电闪,仿佛过了漫长的一百年。韦迪眼里终于露出信任和亲切,他伸手紧紧握住白力的手,显得有些激动,“真没想到,我们是同志!”

“对不起,韦迪同志,让你跑这么远来见面。”白力眼光中有些歉意,“情况复杂,我们必须谨慎。”

韦迪十分清楚,谍报工作常常不能按规矩出牌。他点了点头,“现在虽然是国共合作时期,但国民党始终防范着我们,我们行事必须倍加小心。”白力诡异地笑了笑,“选择在这里见面,不完全是为了安全,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韦迪不解地看着白力。

白力又一笑,“你想想,什么事会让你惊喜?”韦迪眼睛一转,抬头望向天空,只是片刻,低下头来眼瞳发亮,“铜鼓?难道你发现了那教授家被窃的铜鼓?”

白力审视着韦迪,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前段时间我们接到情报,说造纸坊里有人看到一面十分珍贵的铜鼓,线人说今天凌晨在纸坊有一场交易。但到现在,仍然没有一点动静,看来很蹊跷啊。”

韦迪被撩热起来的心冷却下来,“查访中,你看到铜鼓了没有?'

白力摇了摇头,他将目光转向白龙河上游云雾缭绕的天岭山,“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雌雄铜鼓扑朔迷离十分神秘,组织可以为你提供一些情况,让你查访时参考。”

韦迪眼光恳切地望着白力,“白兄,既然你知道我到永丰来的目的,改日我们详细叙谈,我真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帮助。”白力摊了一下双手,显得有些遗憾,“上级已经指示我们密切配合你的行动,给你提供一切方便。在这儿接头,是想给你一个见面礼让你惊喜,哪知既然铜鼓没了线索,可暂且放置一边,先请组织帮助解决火烧眉毛的事情。

这样想着,韦迪抬起头望着白力,“戴安澜将军明天上午将率大军路过永丰,想铜

必白兄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了。”见白力点头,韦迪继续说道,“我得到一个难断真伪的情报,说日本特工准备在明天上午刺杀戴将军。”

“这个情报,应该是很准确的。”白力语气凝重面色肃穆,“这次远征军路过永丰,安保的事蔡子胥没有让我参与。下午赶回永丰,我要作一些安排,无论怎样,必须保证戴将军的安全!”

韦迪点了点头,“白兄,我们合力一起,一定保卫戴安澜将军不出意外!”“对,我们合力保卫戴将军。”白力眼睛里露出坚毅,“老弟放心,明天倘有意外,我一定用身躯为戴将军挡子弹。’

韦迪受了感染,豪情顿生,“对,即使付出生命,我们也要保证戴将军的安全!”

向铁匠在河边望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造纸工人的山歌。韦迪和白力蹲在地上,捡起岸边的石子,模拟永丰城北门的地形行兵布阵,研究保卫戴安澜将军的方案。直到向铁匠歌声停止,他们才骑马分别赶回永丰城。

第二天清早,晨雾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永丰的城廓、山头和树稍,阳光稍加点染,景物殷红绚烂。

古城北门新整理的平坦空地上,前来迎接远征大军的人们一拨接着一拨,敲锣打鼓络绎不绝。大半早上的时候,平地上已是人山人海,仪仗队员身着节日盛装,手里挥舞着小彩旗;百十条狮龙五彩斑斓,静卧在平地中央。阳光下,几十面仲家铜鼓闪耀幽光,一个鼓手无意间触动鼓面,清越颤声倾刻间穿雾破云振聋发聩,引来无数双好奇的眼睛。

城门内,穿城而过的南北大街两旁,树林里簇拥着永丰市民和外来兵民。城中的居民和仲家人在小方桌上堆放了七彩糯米饭、油粽子、耳块....不时引颈张望北门口,等候着大军的到来。

韦迪嘱咐完阿七,坐着吉普车,气宇轩昂地来到城北门外。他的身后,跟着十多名胸前挂着卡宾枪的宪兵,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赵悟识和蔡子胥、马鼎荣等,还有长袍马褂、杂色军服的永丰军政要员,齐聚北门平地,站在那里等候。阳光照射下,他们的额头上渗出晶莹的汗珠。白力身着黑色警服,腰间挂着匣枪,两只鹰眼警惕地逡巡欢迎的队伍。

韦迪带着宪兵挤进现场,引来了一片目光的聚焦。赵悟识看到他时,脸上堆出笑容,语气中带着埋怨,“我说呢,永丰这么大的事,韦迪处长啷个也得出个面捧场才是。”

韦迪知道他在责怪自己来晚,就笑了笑拱了拱手,“悟识县长,真是惭愧,韦迪在半小时前看到大街上自发组织的市民队伍,叫手下去询问县政府值班室,方才得知远征军今天早上路过永丰,迟来一步,抱歉了。”赵悟识的脸腾地红起来,回头看了蔡子胥一眼,又左右环顾一下,“这是咋回事?是谁忘了通知韦处长?”

没有人应答,赵悟识顿了一下,赶紧向身边的军政官员介绍韦迪以解除尴尬。介绍完毕,他抱歉地笑了笑,“悟识无能,一遇大事就会昏头。说是保密需要,大军过路的时间一改再改,昨夜方才接到准确消息。可能是我忘了叫下面通知稽查处,望韦处长海涵。”

“哪里哪里!”韦迪朗声笑起来,“赵县长这么一说,倒显得韦迪小气了,都是为了抗战,只要不误事就行。”

见韦迪话语真挚,赵悟识笑起来,像是对韦迪,又像是对身边的蔡子胥,“大军在永丰稍事停留就要赶往昆明,只要在永丰境内不出问题,就万事大吉了。”韦迪没有答话,蔡子胥也没有吱声,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蔡子胥见赵悟识盯着自己不转眼睛,干笑了两声,“县长放心,子胥早已按照您的吩咐,过境沿线均已作了严密布置,只要出了县城,一路保管平安无事。”韦迪听得明白,蔡子胥的话留有余地,好像是说只要永丰城不出事,境内沿途的安全保障他有十分的把握。谁都清楚,永丰地处抗战后方,上万国军浩浩荡荡路过,除了人潮涌动的城区,路上会出安全问题才怪!

韦迪想着心事,抬头遥看四面山头,又凝视城门楼.上的岗哨。他翕动鼻翼,似乎嗅出空气里弥漫着火药味。

十二时,红日升到正空,蝉鸣鸟啼,马达声隐隐地传来,人们屏住呼吸,目光齐聚城门外延伸过来的公路。

马达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隆隆声震人耳鼓。紧接着,公路上尘土飞扬,旌旗遮天蔽日,国军精锐二0O师铁甲当头,背后拖曳长龙,浩浩荡荡来到城北门外。

“舞龙,欢迎!”赵悟识回过神,对看得发呆的仪仗队声嘶力竭地喊道。

仪仗队如梦初醒,一时间鼓锣齐鸣,龙狮舞动,鞭炮爆炸如祥龙飞腾。学生们挥舞起手中的小彩旗,口里齐齐整整地发出欢迎口号,“欢迎,欢迎一欢迎,欢迎一”

打头一辆架着 机关枪的墨绿色卡车嘎的一声停 在城门洞前,车上全副武装的

士兵哗地跳下车厢,手持冲锋枪围成一道人墙,随后几辆吉普车在欢迎台前停下来。一群官兵簇拥着一位高大威武、器宇轩昂的将军走向欢迎台。赵悟识赶紧率众迎上去,他双手抱拳,满脸堆着灿烂的笑,“鄙人永丰县长赵悟识,率永丰百姓在此恭候远征大军。”

“鄙人戴安澜,打搅永丰父老乡亲了!”英武将军抱拳还礼,朗声应道。

韦迪见有人要跟着涌上来,赶紧向宪兵排长使了一个眼色,十几名宪兵刷地排了一道人墙,挡住激动不已的观众。宪兵队的举动,似乎让蔡子胥有些不快。

赵悟识走到戴安澜面前,鞠了一躬,“永丰百姓略备薄礼慰劳王师,愿我远征大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愿我远征大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赵悟识身后,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应和。

赵悟识回头一挥手,“把慰问金抬 上来!”

蔡子胥拔开人墙,招呼一声,四名身着黑色军装的保安团士兵抬着两筐银元走上前来。韦迪一惊,正要出面去拦,白力早已疾步上前,喝令保安团士兵原地放下银元筐子。

戴安澜看到城门内外,学生和市民自发地把准备好的食物争先恐后地呈递给远征军官兵,场面极为感人。他再度向永丰官员百姓拱手躬身,“赵县长率永丰民众箪食壶浆,以款待安澜一行,安澜在此谢过了!”赵悟识向戴安澜一介绍在场的永丰军政要员,介绍到韦迪时,韦迪啪地行了一个军礼,“国民革命军西北战区情报处中校,韦迪向将军报告!”戴安澜欣赏地打量着韦迪健硕的身材,握住他的手,“好样的,兄弟,要不是永丰任重,我真想上书军政部,让兄弟跟我一起上前线!”

“上前线是韦迪梦寐以求的事情!”说话间,韦迪眼角余光瞥见一名保安团士兵把手伸向装银元的箩筐,闪电般地从里面抽出一支手枪,对着戴安澜冲过来。

众人惊愕之时,韦迪身子一闪,隔在戴安澜面前,同时飞起一脚踢飞保安团士兵手中的枪。眨眼间,戴安澜身边的卫兵已成一把巨伞,紧紧地罩住戴安澜将军。

与此同时,两名宪兵按住被韦迪踢翻在地的保安团士兵,那边白力和几名警察将另外三名抬筐士兵摁在地上。现场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外围群众不知道欢迎台前发生的事情,依然群情激昂地高呼着口号,“王师一出,寇兵必败!戴安澜对眼前的变故表现得十分平淡,他拔开卫兵拱起双手,面对围观群众环绕一圈,“各位父老乡亲,安澜军令在身,不能久留。安澜此去,定将身先士卒,死而后已!”谢过之后踏上吉普车,大手一挥,“出发!”轰隆隆的机械声中,汽车、摩托车、坦克、装甲车铁流滚滚,轰轰隆隆地驶过永丰城。

大军远去,韦迪回过头,看到赵悟识面如土灰,瘫坐在地上。被宪兵制服的刺客口吐白沫,已经气绝身亡;三个抬筐的保安团士兵,一人咽了气,两人浑身瑟瑟发抖;肥胖的保安团杨团长面上冷汗直流,腿脚犹如筛糠。

一阵吵嚷声响起,围观的人群闪开一条缝,阿七和几个宪兵抬着一门小钢炮和两支狙击步枪走到欢迎台前。他来到韦迪面前,抬手敬了一礼,“报告长官,击毙三名刺客,有两名自杀身亡,这些是缴获的武器!”韦迪打量着小钢炮和狙击步枪,身上不禁冒出冷汗。要不是未雨绸缪,轻信蔡子胥的警察局,戴安澜将军真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他与白力对望一眼,沉声道,“务必查清刺客身份!”

赵悟识回过神来,脸上青筋直跳,对着脸色铁青的蔡子胥和浑身发颤的杨团长一顿臭骂,平素的斯文气全没了踪影。蔡子胥连连点头赔罪,杨团长嘟着胖腮说不清话语。赵悟识指着杨团长,脸上腾腾的冒着怒火,“你要是查不出死掉刺客的身份,你就是他们的同党!

日本特务在北门口刺杀戴安澜将军的消息,半天不到就传遍了永丰古城和乡间,永丰并不安宁的说法,阴云一样悬浮在人们心上。

永丰的不平静,又一次被一桩诡异案件印证。

白崖镇公所来报,在北盘江上游打帮河入江口处,打渔人发现一具漂浮男尸,男尸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一时间,大街小巷传遍流言蜚语,永丰城又沸腾起来。

县政府颇感紧张,赵悟识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半个小时,他呵斥战战兢兢的蔡子胥,命令务必侦破浮尸案,还永丰一个清静,否则他要请示省政府,将他就地撤职。

蔡子胥铁青着脸,带领白力等警探匆匆去了打帮河。

远征大军刚刚奔赴滇缅前线不久,白崖渡口就出现浮尸,这会不会与刺杀戴安澜一案有关?韦迪决定也去打帮河看一看。

乔装打扮一番后,韦迪雇了一顶轿子悄然出了永丰古城,一路颠簸到城郊白崖关。他撩开轿帘,看到两名轿夫汗流浃背,心生不忍,叫他们放下轿子歇一会。轿夫有些惶惑不安,问是不是他们颠了客人?请求韦迪谅解,后半程他们一定小心。韦迪赶紧说没有,是他想歇一下。走在后面的年长轿夫见韦迪甚是和善,主动与他说话,“客官,听你说话带有我们本地口音,你不是第一次来永丰吧?”韦迪顿了一下笑起来,“是吗?我是北方人,做生意的,走南闯北久了,什么地方的口音都带得有。’

前面的年轻轿夫擦了一~把汗,“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嘞。”

“老板去白崖,可是要乘船去广西?”年长轿夫问。

“不去广西,去渡口看热闹,听说白崖古镇热闹极了。”韦迪装出很轻松的样子。

年长轿夫马上抢过话头,“老板,看你是个好人,提醒你一句,白崖古镇热闹是热闹,但尽出怪事!你没听说吧?.上 游不远昨天发现了浮尸,光胴胴的.....”

听轿夫提到浮尸,韦迪来了兴趣,他引导轿夫按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真是怪了,永丰一个清平世界,怎么会出现赤身裸体的浮尸?”

“你是外地人,不晓得白崖镇上游的红崖洞。”年长轿夫压低声音,“红崖洞古怪得很,尽出怪事。在渡口看看热闹就回去吧,最好别去红崖山,弄不好会丢命的!

“啊?”韦迪似乎吃了一惊,“谢谢老哥 了,我只到渡口看看热闹,顺便看一下有什么生意好做。”

韦迪同两个轿夫,你一言我一语一路聊天,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轿子就到了石板街。下轿后,韦迪又摸出两个银元,递给轿夫,一人一个。“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岂不坏了规矩?”两个轿夫再三同韦迪推辞,坚持不能多要。

“没事,就当我给的小费。”韦迪笑着,硬把两个银元分别塞进轿夫的口袋里。

“谢谢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轿夫收起银元,连声谢着,抬着轿子,一颠一颠地去渡口招揽生意了。

石板街上,人来人往,依旧热闹繁忙。商铺里招揽顾客的声音不绝于耳,沿街小贩的叫卖此起彼伏。一个老人在石板街的大榕树下卖唱,衣衫又脏又破,样子好生可怜。

韦迪走_上前去,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正要放进老人面前的瓷碗里,迎面个化缘和尚伸出手中木钵,接住韦迪丢下的银元。和尚低眉弯腰,双手合什对韦迪念了声“阿弥陀佛”,敲着木鱼走了。

韦迪怔了怔,目送和尚背影离开,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银元,环顾左右眼,弯下身子,恭敬地把银元“当”地一声放在瓷碗里。老人似乎没有看见,一边拉着胡琴,一边唱着小曲:城墙跑马,掉不回那个头思想起咱们包头

哎呀,我就心儿抖歌是电影《塞上风云》的插曲,老人声音苍凉沙哑,唱得十分感人。唱罢站起身,向韦迪鞠了一躬。

韦迪眼眶潮湿,沿着石板街走到码头。一艘小木船从上游下来,正在靠岸,韦迪迎上前去,向举着油布伞的下船客人打听,“请问,船是从打帮河来的吗?

遮阳油布伞挪开,客人是一个容颜姣好的仲家女子,面容似曾相识。女子看到韦迪,迟疑了一下,“是的,先生。”

“谢谢!”韦迪说着正要离开,猛然回过头,“是你,老板!你可是把我忘码了?上个月我在临江客栈住过。”他想起眼熟的仲家妹子,原来就是临江客栈的文老板。

仲家女子脸色微微一红,“啊,原来是这样。大哥住过临江客栈,欢迎再来客栈住宿。客栈迎的是四方客人,我倒是真记不得了。”说罢,打着油布伞上了岸。

仲家女子正是蒙阿瑶。韦迪回到永丰,几次阴差阳错没同她相认。在永丰她基本全是汉装穿着,韦迪在城南看到她向难民施粥,也没有联想到她就是临江客栈的老板,更没想到她就是自己订下娃娃亲的未过门媳妇。

韦迪看着仲家女子走远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有人喊上船。他赶紧转身,随人流登上小船,四个健壮如牛的橹手摇櫓,木船迎水劈波斩浪,两岸悬崖枯木,猿声啼号,神秘气氛扑面而来。

木船行到一片开阔处,岸边河滩上一拔人聚在那儿,指手划脚,吵吵嚷嚷。

由于距离较远,韦迪听不清楚他们在嚷些什么。他猜测那里可能就是浮尸停放的地方,故意装着不明白,与身边船夫搭讪,“咦,那里好热闹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船夫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昨天那里出现了一 具浮尸,可能是警察局的人在勘查现场。”

“哦,浮尸?”韦迪装出很吃惊的样子。

“长官,把船划过去,看下热闹。”有乘客嚷道。

船夫船橹一撇,木船斜斜地向岸边靠过去,在一处浅滩停了下来。众乘客涌下船头,韦迪杂在乘客中间,走向人群聚集的河滩。

河滩上满是溜圆的卵石,浮尸躺在卵石上,身上盖了一层白布。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正在忙碌地勘查现场,远近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当地仲家人。白力正在浮尸边忙碌,蔡子胥看到韦迪,怔了一怔,赶紧打招呼,“韦处长对一具浮尸也感兴趣?”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哈德门递 了过来。

韦迪接过香烟,一名警察擦燃火柴替他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看着蔡子胥,“我到渡口送一位朋友,听说上游有死尸,就过来看稀奇,没想到你们在这儿。”

蔡子胥盯了韦迪一眼,语调阴阳怪气,“真是巧了,韦处长所到之处,总会出现一些诡秘之事!”

“是呀,我身上可能有妖道气,走到哪儿都闯上鬼。”韦迪针锋相对,软软地还了蔡子胥一颗钉子。

蔡子胥一时语塞找不到话说,白力验完尸体走过来替他解了围,“报告 局长,死者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除了脚上还有一只鞋子外,全身一丝不挂。”说到“只有一只鞋子”的时候,白力明显加重了语气,韦迪心里闪过一个疑问,这话听上去有弦外之音。

“还有什么可疑之处?”蔡子胥紧了紧白手套,“我看这个人可能是在黄果树看热闹的游人,失足摔进河里,被河水冲下来的;或者是砍柴的樵夫,不小心坠崖身亡。’

白力瞟了韦迪一眼,回头看着蔡子胥,“死者口腔里没有异物,不是溺水身亡。初步判断,是受外力震断心脉,造成猝死,估计凶手是一个功夫高人。另外,据当地人说,近来红崖山一带又有蒙面人现身,神出鬼没。这蒙面人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蔡子胥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鼻音,“我到永丰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这蒙面人的事传得神乎其神,有谁亲眼看见过?破案可不能捕风捉影凭借传闻!”韦迪接过话,“是呀,老百姓就爱传闻鬼神,人云亦云。”韦迪本来想为白力解围,白力似乎不领情,固执地提高了声音,“假定凶手就是蒙面人,盲人洞的案子就不是一般的案子!最近几年,永丰出了几个类似的死亡案件,都伴随着蒙面人的传闻,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凶案会不会是古老仇杀?凶手是不是与仇家积怨太深,心理失了常态?”韦迪看似在缓和紧张气氛,实则是在探寻自己需要的东西。

“不!”白力拍打着手里的白手套,“我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