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鼓密码第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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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迪决定去红崖寨看看。他和白力商量,此行只是务虚,主要是看一下人们谈之色变的红崖寨到底有多恐怖。白力建议让蔡子胥和警察局也参与进来,以破浮尸案为由,这样进寨有借口。韦迪点头同意。

探险队伍兵分两路,一路由蔡子胥率领,带上老东北,乘船溯江而上,去指认捡到血鞋和护身符的现场,同时携带探险队伍的食品物资;另一路韦迪带领,由曾经陪同英国探险队去过红崖山的老警探领路,攀沿怪石崖鹅翅膀,在红崖索道口与蔡子胥率领的队伍会合,然后一起上红崖山顶。

韦迪、阿七和白力,外加两名擅长攀沿的宪兵和两名警探,在老警探带领下,折腾了小半天,方才攀过飞鸟绝迹的鹅翅膀。七个人挤站在一处怪石嶙峋的狭小缓地,下去十来米,便是去红崖山的索道口。抬头举目,但见红崖山峰高入云霄,绵延数千米,好似一块立于天地间的巨大屏风,阳光映照,崖壁殷红如血。

众人唏噓不已,老警探突然挥手,有些激动地嚷起来,“你们快看,就是那个洞口,红崖洞!盲人洞!”

沿着老警探手指方向,红崖半山间,白云缭绕处,几棵苍松挺立。恰有山风吹移云朵,露出一口阴森森的黑洞。洞口吐出一根百丈银练,直垂崖下深渊,飞珠溅玉。再瞧仔细,一条凿山搭木的栈道弯弯绕绕,九曲回肠地拖到红崖下方处缓坡。

“苍天造化,鬼斧神工,不是人间仙景,便是鬼怪巢穴。”韦迪情不自禁地感叹,故乡竟有如此秘境风光,自己竟浑然不知,想起还真汗颜。

阿七看得目瞪口呆。老警探指着南方一片林子说,那儿便是宰相马家禁地,俗称下岩老箐子。看林人马老杆,常年就守候在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里。韦迪指着浅林之处的一座庞大古刹问老警探,“想必那座古刹便是孔明祠”

“长官说得对,古刹便是孔明祠。”老警探看了韦迪一眼,“传说当年诸葛孔明率蜀军南征,在那儿将计就计首擒仲苗首领孟获。红崖半腰还有文字记载,只是模糊不清了,后人都叫它红崖天书。不过,也有传说,红崖天书是夜郎国在汉朝大军进攻之前,留给夜郎后人的警言,至今没有人弄明白是什么内容。还有种说法,说天书是夜郎国国宝埋藏处的隐.....”老警探的话在韦迪心里荡起新的疑问,他看着林荫遮遮掩掩的古刹,“孔明祠的来由,有谁考证过吗?”

老警探答不上来,沉思着的白力接过话去,“永丰志有记载,晋朝初年,孟获被推为大土司,感念当年孔明大仁大义,建此祠,以志纪念。民间传说的又不一样,有一种矛盾的说法,说的是孔明南征期间祠堂就建好了,孔明回成都之时,才取名孔明祠。”

韦迪“哦”了一声,四顾苍茫群山,“不管 流传的说法内容怎样,都指明此处是孔明首擒孟获之地。”说着,他感叹起来,“好一座红崖秘境,还真有些有年头的故事!”

“这里应该就是孔明首擒孟获的地方。”老警探点点头,“当地人一直都这样说,还有好多东西可以佐证。”

“这块地方,故事从来就没消停过。”白力接过话,“早在大汉朝颠覆夜郎之时,江湖就传说盘江峡谷藏有夜郎国财宝,每隔一朝半代,百里峡谷便演绎一场血雨腥风。财宝没有找到,凭添几多白骨。后来又传,红崖洞中藏有举世无双的夜郎圣鼓,圣鼓雌雄合璧,即可演奏仲家圣乐《铜鼓十二则》,夜郎古国的宝藏秘密就在鼓乐中。于是探险家、寻宝者一拨接着一拨,一年半载,就有一些外地人在这里神秘失踪,或浮尸江面,或抛尸荒野。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红崖洞便成了死亡洞,红崖处的盘江峡谷便成了死亡峡谷。’

阿七皱起眉头,“这片红崖,还真是一部难解的天书啊!”

“老弟说得不错,这部天书写尽人间百态。”白力说着,抬头看丹霞如火的红崖,“有文字记载,早在夜郎时期,红崖遥对的白崖便是古国的交通枢纽。

千百年中,沧桑世事,说也说不完。就说宝藏故事吧,清朝初年,吴三桂在云南封为平西王,听身边谋士提及夜郎宝藏秘密,遂起野心,试图找到这笔宝藏,以此夺回明朝江山。他多次密派精兵南下盘江,不是有来无还,就是无功而返。直到康熙帝撤藩,吴三桂自知凶多吉少,举兵反清之前,密派大将马权,带上爱妾陈圆圆等家眷亲兵数千人,人背马驮来到盘江,选定离红崖山不远的宰相镇埋名隐姓从事农耕,伺机寻找夜郎宝藏,完成反清复明大业。”说到这儿,白力看着韦迪,“迪兄,你是宰相人,关于这个传说,想必比我还清楚多了?”韦迪点了点头,“曾经耳闻马家神秘,男女老幼众口一词,说他们祖上来自江西临江,举族迁移宰相,是因为先祖在明朝时曾任宰相总兵,十分钟情宰相的山水风光,所以举家就迁来此地定居一这 个解释倒也能自圆其说。”

“这个谜团总有解开之时。永丰人都知道,宰相马家姑娘,个个貌美如花,都说是平西王的妃子后裔。”白力接着说道,“人们还说当年石达开兵败广西进入贵州,曾派五百亲兵潜来永丰,意欲找到夜郎宝藏,再举太平天国义旗。老人们说得活灵活现,在我们脚下的这段深涧峡谷,三天三夜厮杀声不绝于耳。杀声过后,红崖山到白崖渡口,二十里江水全被血水染红,翼王五百亲兵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至此,江湖又流传一个说法:铜鼓现身,必将血雨腥风。贪恋铜鼓者,必将遭遇铜鼓魔咒。民国初年,英国探险家查尔斯带了一支探险队,雄赳赳地来到永丰。他们在盘江峡谷辗转半个多月,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十三名队员,最后仅剩查尔斯一人狼狈回了英伦。晚年,查尔斯在日记里写道:平生第一次最恐怖的探险,就在中国西南北盘江...娜真是一条死亡峡谷啊!至今想起来,仍然让人心有余悸。经过数十年的研究可以判断,传说千年的仲家雌雄铜鼓,应该就在盘江一带,为一个古老神秘的组织世袭控制...”说到这儿,白力仰望遮天蔽.

日的红崖山,长长一声叹息。

不言而喻,人们都明白,最近发生的命案,十有八九与新近传闻的雌雄铜鼓惊现江湖有关,显然,铜鼓魔咒又开始了应验了。

阿七有些不解,满脸迷茫,“雌雄铜鼓这么神秘,那‘六月六’的铜鼓,还有文昌宫的那些铜鼓,是不是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每面铜鼓都有故事,但不是每面铜鼓都有秘密。”白力说得有些玄,“盘江两岸,仲家铜鼓成百上千面,也许传说中隐有重大秘密的雌雄圣鼓就藏匿其中,没有圣者,谁也区分不出来。

阿七“啊”了一声,有些疑惑地看着韦迪,“可不可以这样说:打帮河的浮尸就是打铜鼓主意的非分者,应验了铜鼓魔咒,老东北看到的蒙面女子只是暂时的幸存人?”

“浮尸应该是,蒙面人或许是。”停顿了一下,白力若有所思,“也有可能,蒙面人是传说中的护鼓.....”

韦迪一听,有如夜行者突然看到了曙光,眼前豁然开朗。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白兄,你的也有可能,可能就是可能!’

这话听得众人云里雾里摸不着北。白力与韦迪对视一眼,两人朗声笑起来。笑声中,蔡子胥带的队伍已经来到索道口。两支队伍会合后,蔡子胥告诉韦迪,已经对现场作了勘验记录。韦迪想了一下,老东北去红崖寨已经没有意义,带起可能还是累赘,征求蔡子胥意见后,命一名警探将他送回了白崖石板街。

索道横跨峡谷,另一头挂在红崖半山上。老警探逐一把大家绑在身上的物品枪支检查一遍后,第一个抓住铁索滑环,箭一般向峡谷对岸滑过去,眨眼功夫,像山猫一样,已经窜到红崖半山腰。

这段江峡,是盘江大峡谷中最逼窄的一段,峡谷中,流水咆哮奔腾,又名鬼见愁。

白力抢着第二个过峡,他没有老警探的经验,吊在铁索上摇摇晃晃,看得众人心惊胆颤。折腾一番,总算滑到对岸。

十来人的队伍挨个滑过峡谷,在红崖半腰稍事休整,沿着栈道向崖顶攀沿。

千来米高度,几乎用了一顿饭功夫才爬到崖顶。站在山巅鸟瞰峡谷,盘江水似一线涓流。极目远眺,群山莽莽苍苍,盘江隐在其中不知去向。

突然,天风嗖嗖刮来,老警探大喊一声“卧倒”,伸手抓住身边的冬青枝条伏在地面,众人见后纷纷效仿。身边的灌木树枝成了固定身体的铆钉,天风刮过,众人已是一身冷汗,有人手掌被树木划得鲜血淋淋。

队伍身后百十米深处,就是神秘的红崖寨。大家伏在崖顶仔细俯瞰。只见寨子约有四五百幢房屋,高处看去,房屋就像一堆 灰黑色的积木,极为规则地排列在崖顶深陷的窝凼里。窝凼像一口大锅,锅里装了随意摆放的豆腐块。青石片瓦木楼鳞次栉比,鸡鸣狗吠,炊烟缭绕。周遭山崖鲜花烂漫,一片静谧详和。

众人齐声唏噓,好个世外桃源。

韦迪感叹,世上之,事物切莫只凭耳闻。儿时在街头柳树下听老人摆起红崖寨,分明是一座让人色变的食人魔窟;如今亲眼所见,竟有天壤之别。

“下山!”韦迪产生了马上进寨的冲动。

下山更是艰难,队伍几乎是身贴崖壁,一步一挪向下移动。脚下石阶阴湿,夹缝处长有厚厚的苔藓,其滑无比。倘不小心失足摔落,必将滚下山崖粉身碎骨。

“住在这样的地方,怎样与外界联系啊?”阿七一边扶着崖壁向下挪步,一边嘀咕。

走在前头的老警探回了一下头,“后山有路绕去打帮河,只是路远要走一整天。据说寨中有多处秘道,一条通到江岸半山,一条直通江底,外人不可得知,诡异得很。”

队伍终于下到红崖寨,没有受到传说中箭矢、鸟铳的攻击,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红崖寨中一片静谧,家家房门洞开,户户屋前挂满玉米棒子和成串的红辣椒,鸡鸭在房前屋后悠闲行走,狗吠几声之后,也摇头摆尾一派友善。诡秘怪异的宁静,让人心中发怵。探险队伍人人提枪在手,小心地穿过小巷,来到寨子中央一块半亩大的广场。广场地面,用红黑两色石块镶垫,留意观看原来是一幅八卦图。

此时人们方才看清楚,寨子里的房屋全是实木结构,前有吊脚后倚石山,是盘江一带典型的仲家干栏式吊脚楼。

白力对着寨子发出一声长啸,一群鸽子应声扑楞楞飞起来,良久,良久,仍无其他动静。

众人迷惑不解,阿七自言自语,“怪了,难道都遁土了不成?’

蔡子胥望望眼前洞开的大门,又抬头看看苍翠掩映的山崖,一脸的严峻,“你真说对了,寨子里的人十有八九全都进了山洞,他们的望哨早就发现了我们。”阿七扫视四周一脸茫然。见他不解,白力解释,“盘江一带属喀斯特岩溶地貌,山中多洞,洞中有洞,洞洞相连。”他手指寨后山崖,“说不定那些石木后面,此时就有眼睛在窥视我们。’

有人一听赶紧举枪,警惕地对着山崖。山风吹过,崖上古木山花轻轻摇曳,没有人迹。

韦迪生气地挥了一下手,举枪者马上放下手中武器。他脸色严肃,语气严厉,“不准任何人妄动一草一木,违者军法处置!

队伍与空寨对峙了好一阵子,一筹莫展之时,山寨深处传来一阵悠扬歌声:好花红,好花红,好花开在刺藜蓬...随着歌声,小巷尽头绿荫掩映处走来一位仲家打扮的老妇,提着一只装满蜡染棉布的木桶。看到好多人注视自己,并不慌张,只是悠闲的脸.上瞬间变得木然。

阿七走上前,对着老妇,用标准国语礼貌地询问,“老 大娘,你可知道寨子里的人哪去了?”

老妇不语,仍然一脸木然。

这时,老警探走了过来,笑吟吟地说起了仲家话,“老人家,吃饭了吗?”老妇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脸上有了些许生机,但仍不说话。阿七急得跺了一

。下脚,蔡子胥又要去问,让老警探伸手拦住,“局长,不用问了,据说红崖寨有规矩,谁与外人妄言要受蛊罚。”

听“蛊”字,众人吓了一跳。阿七有些不解,“那么毒的东西,也要用在自家人身上?岂不是太残忍了?”

蔡子胥告诫似的看了老警探一眼,老警探视而不见。

白力也看着韦迪,让他拿主意。大家踌躇之时,老妇已不见踪影。一名宪兵要去追找,让韦迪给制止了。韦迪思索一会抬起头来,看着半里远处的山峰,指着一块鲜红巨石托起的古刹,“那里可是红崖寺?”老警探跟着韦迪视线看过去,点了点头,“正是。

韦迪回头看着老警探,“还有香火吗?”

老警探摇了摇头,“红崖寺闻名 盘江,传说菩萨十分灵验,一般人不敢来这儿敬香,偶有胆大的人上来,倒也平安无事。”

“咱们去红崖寺看看。”韦迪说了一句。

韦迪的口吻不容争辩,队伍又沿着崎岖栈道,七弯八拐地爬上了红崖寺绝壁。放眼一看,红崖寺红墙碧瓦,两进两出三座院落,托附悬崖绝壁,苍松葱郁,香火缭绕。

韦迪带头走进寺院,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麻布皂衣的老和尚。和尚瘦削,两眼闪射精光。此人正是到过蒙家大院,与陶春花秘密交谈过的岑昌南。

韦迪见老和尚走了过来,赶紧迎.上前去双手合什,“请问大师,昨天是否有一个年轻女子到过宝刹?”

“年轻女子?”老和尚皱起眉头,冥想片刻,“芸芸众生,非男即女。小寺虽然偏僻,却也偶有善男信女敬香,不知施主找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韦迪难以回答,只是环视寺院。老和尚又开了口,语气明显不满,“施主,到佛门净地找人,用得着兴师动众,荷枪实弹么?”

蔡子胥一听,颇不耐烦地瞪大了眼睛,“我等是永丰城军警,有人报告一年轻女子在红崖山失踪,受县长之命,前来此处寻访!”老和尚听罢,低眉合什,“阿弥陀佛!施主放心,善良之人绝不会无故失踪,那是去了天堂;邪恶之人不见踪影,多半是入了地犹。善恶皆有因果,施主行不必劳神了,养蓄好精力,去管世间不平之事吧,阿弥陀佛!”众人听出,老和尚话里有话。回头再看时,已不见了踪影。众人皆惊,老警探放声喊起来,“和尚!和尚!”

隔空传来回声,十分苍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四大皆空,皆为和尚。

蔡子胥掏枪要进殿,韦迪制止了他。韦迪看了看崖顶上火球一般的夕阳,带头迈动了脚步,“不早了,下山!”

在井家豆花店听到养父和红崖寨的名字,那云聪内心感觉十分震撼。红崖寨与盲人洞,极有可能就是解开养父死亡之谜的地方。

她悄悄躲开蒙婧花,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脸上茫然,心头也茫然,不知不觉间来到油榨街稽查处的大门口。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原因隐隐约约,她也道不清楚。

威严的门岗伸手拦住她,她说要找韦处长,门岗说韦迪长官出差了。她又说要找阿七先生,门岗回答,阿七跟韦长官一起出的门。她问他们去了哪儿,门岗有些不耐烦,说长官出差去哪儿,当兵的不能打听。

那云聪心里想,韦迪和阿七果然带着老东北去打帮河了。回到蒙家大院,她神思恍惚。蒙婧花问她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摇摇头说没事。她感到百无聊赖,叫小翠泡了一壶龙山云雾到后花园,独自一人在亭子里品茶。她想让自己清静一会儿,理一理乱糟糟的思绪。

凉亭石桌上,新放了一钵花,花蕾玲珑,像婴儿的肚兜。她听阿财说过,此花是兰中极品,名叫兜兰,只在盘江峡谷半崖生长。下午天阴,风颇寒凉,望着兜兰,那云聪悲从中来。她感觉自己像兜兰,虽有幽香,却很孤独。

正伤感时,她突然看到花蕾兜中躺有一粒小纸团。她左右一看,确认没人注意后,拈起纸团剥开一看,上有一排蝇头小楷,“欲知父辈事,可去图书馆”。

看完纸条,那云聪学着把它揉成团吞进肚里,纸团引得她的嗓子一阵痉挛。纸条显然是冲她而来的,“父辈”肯定是指养父那相晋等人;“图书馆”是什么意思呢?想了一会儿,她明白了。她曾听人说起,新的《永丰县志》已经编纂完成,是战时永丰的一件 盛事。永丰史志必然记载永丰大事,越想,她心里越透亮。

草草喝了几口泡好的新茶,那云聪向蒙婧花说想去图书馆看会儿书,不等蒙婧花说话,就匆匆出了门。出门时她一回头,看到蒙婧花正向一名家丁说话,她知道蒙婧花是要家丁J跟着她。

永丰是抗战大后方,地扼滇黔大道,交通便利,经济繁荣。据不完全统计,抗战以来搬到这儿的国家机构和军事机关有近百家,还有几所学校,图书馆的规模比一般县城的大了许多。到了图书馆,那云聪向管理员报了书名,很快,漂亮的年轻女管理员就给她抱来了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永丰县志》。她在阅览室里找了一个角落,按目录索引,很快就找到了有关养父的一段记载。

民国十五年,著名考古学家那相晋教授和吴亚文教授一行四人,从北平前来永丰考察夜郎遗迹。在永丰政府官员陪同下,考古队住进盘江红崖寨,准备进红崖洞考察。

按照红崖寨寨规,族外无论何人,只能在洞外观看,不能进洞探查。吴亚文教授亮出一张公文,带头进了红崖洞,其他众人也随之进洞。考古队举着火把,洞内刻满壁画,金碧辉煌。大厅正壁中央,竹王壁画端庄威严,栩栩如生。围绕竹王,四壁人物、鸟兽千姿百态。考古队一名年轻助手喜不自禁,伸手抚摸壁画竹王眼睛,手刚伸出,竹王眼珠突然脱落,一股奇异烟雾从眼洞飘出,接着隐隐传来水波荡漾之声。

众人惊奇不已,猜测竹王像后是连接暗河的海子,抑或是座人工水窑,水底藏有古陵墓,里面一定有文章。两位年轻助手举起火把,欲从竹王眼洞中探看究竟。突然,竹王巨口洞开,一股阴风随之吹来,将两位助手吹翻在地。众人大骇,有人惊呼:竹王生气了,赶快出洞。

众人七手八脚,从竹王口下抢出助手,退到洞外。两位助手缓缓醒来,双眼已经失明。考古队回到红崖寨,他们租住房屋的房东家里,夫妇二人和三头牲畜全部死在自家吊脚楼里。据说当时房东夫妇死状恐怖,眼珠被自己抠出眼眶,头碰木桩,血溅四壁。

这个事件给盘江峡谷罩上重重阴影,一名仲家寨老卜卦:族外之人擅自进洞,本已惊动圣灵,两位后生心怀不轨,竹王发怒,故惩戒两人从此不见天光。

族人房东夫妇,明知竹王天威不可侵犯,却以言语蛊惑,怂恿学者进洞探秘,辱没先祖,罪不可赦,赐其死亡,以儆效尤。

这一事件,为红崖洞的神秘怪诞添了恐怖一笔。智者猜测,两位年轻助手致盲,是作壁画者在竹王眼中放了蛊毒,专门惩罚妄动之人。族人夫妇何以惨死,至今无确切说法,依然是一个待解谜团。

至此,绝壁之上的红崖洞成为盘江两岸的忌惮,红崖洞因此得名“盲人洞”;人们畏之敬之,仲家对其顶礼膜拜,每至节日佳期,必宰杀三牲虔诚供奉。

公元一九三五年,中共红军数万官兵,从白崖渡口渡江北上,一名将军带数百官兵驻红崖寨策应。将军被红崖风光倾倒,跪拜红崖洞,并赋诗感怀。

大军过后,英美探险队携查尔斯《回忆录》漂洋过海来到永丰。他们还会像查尔斯那样再遭厄运吗?这个答案可问北平燕京大学的那相晋教授,以上故事是根据他的叙述整理记载,编者并未妄加内容。

注:那次事故后,那相晋教授对仲家文化心存敬畏,多次往返永丰,潜心研究仲家文化,所得颇丰。

记述戛然而止,那云聪不忍释卷,心里一片茫然。养父亡灵已去天国,铜鼓之谜扑朔迷离。她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睛,懒心无肠地向来路走去。

拐过巷道口,那云聪看到蒙家大院门口停了一辆小汽车,想必是家里来了贵客。走近一看,车是前几天马柏杰上门提亲开来的那辆奥斯汀。

想必,马家心急,为了亲事,又上门来试探了。那云聪心绪不佳,准备悄然溜回自己房间去。跨进大门,迎面碰上蒙阿瑶。那云聪笑起来,“阿瑶姐,你们回来了?替我买的《乱世佳人》买到了吗?”

蒙阿瑶怔了一下,疲惫的脸上呈现笑意,“我陪阿妈去黔灵山敬香,给忘了。”

阿妈不是说去贵阳谈生意吗?咋有时间到黔灵山敬香?她不动声色,面容十分平静,“阿瑶姐,那下次吧,下次可别再忘了。”

“你去哪儿了?”蒙阿瑶问道。

她转过话题,“阿妈回来 了?我去请个安。”说罢,就要去客厅。

蒙阿瑶疑惑地看着那云聪,“聪妹,阿妈正和商会马会长商量事情呢!”那云聪明白蒙阿瑶的意思,有些不甘地看了客厅大门一眼,“好吧,老人们谈事,儿女们最好别搀和。”

那云聪独自来到后花园,小翠给她沏来龙山云雾。她坐在凉亭里独自品啜,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耳朵里传来两个老人在客厅对话的声音,“大姐,我们蒙马两家上百年的交好,就因为那相晋和吴亚文来永丰,一番变故产生了隔阂。十几年了,越走越远,想起来呀真不是滋味。”是马鼎荣的声音,他似乎有些神伤,“天放兄的事,我是有过错的,当时也是误会.....”

马鼎荣叹了一口气,陶春花的声音响起来,语气十分平和,“都过去十多年了,马会长,就让它过去吧。”

“大姐,你叫我马会长,你是折煞兄弟啊。”马鼎荣说,语气似乎有些不安。

“好吧,就依你,还是叫你大兄弟吧。”陶春花似乎笑了笑,“人到年岁了容易怀旧。年轻时候做过的事,好也罢,坏也罢,都是回忆。天放撒手走了,我是悟出了一些道理,活着的总得活下去吧?要活下去,就不能窝窝囊囊。十多年了,你们这些兄弟走的走,散的散,我都不在乎,我要支起这个家。”

“大姐,看你说的,这些年你在永丰的不少善举哪个不晓得?这盘江两岸的仲家人,谁不把你当主心骨?你若挥臂一呼,岂止百千人响应?”马鼎荣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回想起来,兄弟我倒是汗颜得很,除了办金矿赚了几个钱,并无他有,还让人不待见。唉,我悔呀,交友不慎中了奸人诡计,害了天放兄长,弄得心中疙瘩一十几年都无法自解。”

客厅里,两人的对话突然中断,接着响起小翠的脚步声,一阵续水的哗哗声过后,小翠走了出去。沉静了一会,陶春花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大兄 弟,你喝茶。”

“大姐,你喝。”马鼎荣说。

“我说大兄弟,听你话的意思,你在江湖不受人待见,是因为天放之死,世人误会了你?告诉你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些陈年旧事我早已把它埋进心底。天放是条汉子,他是走早了些,其实早走晚走,有时候想起是一回事。我只是想,有生之年,多做一些天放没有做完的事,阴间相会也好有个交待。”陶春花的声音平静如秋湖,“你呢,就别在心里累自己了。”

“话虽这样说,大姐....”马鼎荣停了一会儿,似乎有些迟疑,“我知道,放兄用生命去保护仲家圣鼓不被掠走,因此与那相晋和吴亚文几个结拜兄弟产生嫌隙。特别是那个吴亚文,让功名熏黑了心,硬是怂恿那相晋要研究破译什么天下最大秘密,变着法子巧取仲家圣鼓。听说两人均在北京让人杀了,我看真是报应....”

陶春花打断马鼎荣的话,“大兄弟你就别说了,我说过,旧事我早已埋在心底。”停了一下,她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这个商会会长,整天筹款筹粮支援前线抗战也够忙的,还想起来看老姐姐,我在这里道一声感谢,其他什么话除了涉及天放,但说无妨。”

屋里沉寂了好一会,马会长又开了腔,“大姐,实不相瞒,家仆马老杆秉报,昨天有人荷枪实弹翻过鹅翅膀去了红崖寨

“去红崖寨?”陶春花似乎有些惊诧,停了一会,语气又恢复了平淡,“去就去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哎哟,大姐,你是真不清楚呀?前几天打帮河出现浮尸,昨天又有人闯红崖寨,这些人的目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马鼎荣声音有点焦急。

“去红崖洞,不就是惦记那对铜鼓嘛。圣鼓在哪,千百年来都有人在找,在争斗,找到了吗?只望少些冤死鬼。”陶春花口气冰冷,她叹了一口气,“唉,操这些闲心干什么?我这老婆子什么也管不了,如果神灵有眼自会去管的。”

“大姐,你是仲家主心骨,仲家圣物又将受到惊扰,你不管谁管?”马鼎荣急切地说,“如今江湖妖言四起,说圣鼓就在红崖洞。圣鼓被天放兄视如生命,我是担心有所闪失,如果真出现什么不测,对不起天放兄的在天之灵啊....”陶春花拉长了声音,口气冷得碜人,“马会长,我说过,不要再提及与天放有关的话题!

“好,好,大姐,兄弟再不提及旧事,可....”马鼎荣的口气软了下来,

“这样吧,你才去贵阳回来,想必累了。商会那边也还有事要办,我就告辞了,改日再来看望大姐。哦,这是友人带的两支高丽参,给大姐滋养身子。”

“看你客气的。”客厅里,响起陶春花淡淡的声音,她接着大声呼喊起来,“阿财,阿财,送客!’

阿财的脚步声沓沓响起来,客厅里又响起陶春花的声音,“阿财,我可能伤了风,头有点疼,你送送马会长吧。”

阿财答应着,引着马鼎荣向大门口走去。隐隐约约,那云聪似乎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隐在后花园里,那云聪没有与马鼎荣照面,自然不知道走出蒙家客厅,马鼎荣除了叹了一口气,还着实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马鼎荣此番前来,本来想趁热打铁,将儿子马柏杰与那云聪的婚事进一步敲定,没想到陶春花竟然主导了谈.话的方向,旁敲侧击将话题引到蒙天放的离奇死亡,上,让他这个商会会长无法切换话题。马鼎荣心里清楚,如果此时提及儿女婚事,难免有故意遮掩之嫌,倒显得自己心虚。一番苦苦应对,他感觉自己几近虚脱。就算陶春花没有说出送客的话,他也想找一个理由开溜。

回到闺房,那云聪坐在窗边,望蔚蓝天幕云朵。想起这几天突然涌进脑海的东西,养父那相晋死亡之谜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她不相信,一生沉迷学问,为人善良的养父会是马鼎荣说的那种小人,这个诋毁可能正是导致养父身亡的主要原因。如果说,当初从北平毅然南下永丰,她是想找到凶手替父报仇,那么从现在起,她必须解开养父死亡之谜,还养父清白名声。养父忠厚耿直,视自己的名声为第二生命,还他清白,远比为他报仇重要。

当然,自己与马家公子的婚事,自己当初就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更不可能。

一大早,那云聪就起了床,她在闺房里反复折腾,把去街上买来的衣服穿了几遍,直到满意才停止了摆弄。

那云聪穿的是仲家自纺自做的蜡染棉布衣裤,头上包了一块条纹青帕,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标准的仲家小伙子模样。她轻手轻脚刚走到前厅,就与蒙婧花碰了一个满怀,蒙婧花看了她好一会,终于认出她来。

“云聪姐,你唱戏呀?怎么把自己装扮成这个鬼样子?”蒙婧花眼睛睁得老大,一脸的惊讶。

“我....我去....去街上买粉吃。”她天生不会撒谎,一说谎话就结巴脸红。

蒙婧花疑惑地看了看那云聪背上的布包,捂着肚腹疾步向茅厕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我肚子疼,等我一下,上个茅厕我陪你去。’

蒙婧花的背影跑远,那云聪做贼似的,一溜小跑出了大门,一口气跑到了花牌坊。运气很好,一辆马车正要去白崖渡口接货。她跟车主打了招呼,翻身坐上马车,铃声叮铛乱响,一路向白崖渡口狂奔而去。

渡口的清早很热闹,上船下船的人和货物挤得挪不开脚,到处都是人喊马嘶,根本没人注意她这个女扮男装的仲家“小伙”。那云聪摸了一下怀中装满子弹的勃朗宁,警惕地环顾左右一周,坐在岸边礁石上等待去打帮河的木船。她张望的眼睛里,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长衫的郎本青站在岸边东张西望,像是在等人。从郎本青身上移开目光,那云聪又看到一个身影,在石板街边的大榕树下一闪,快速隐到榕树后面。阿七装扮成一个仲家老头,目光一直跟着郎本青游移。那云聪明白,阿七是在盯郎本青的梢。

打帮河下来的木船靠了岸,艄公在喊客人上船。那云聪不忘自己是男人模样,健步跳上了木船。木船逆水而行,速度慢得人心头发慌。到了打帮河口时,红日已经当空。随乘客下了船,那云聪看到河口有两个轿夫在等生意。她走上前去,用仲家话询问轿夫,哪条山道去红崖寨近些?面色黝黑的轿夫说,从打帮河后山_上红崖寨,路缓一些,天黑前可以到达;从孔明祠穿马家老箐林滑过铁索,太阳偏西可以进寨。孔明祠那条路虽短,但山路很陡峭,一般人都不走。两边价钱一样,都是两个银元。

那云聪听罢,丝毫没有犹豫,“走孔明祠。

两个轿夫一起摇头,她起了疑心。装作生气的样子,“两位大哥不够意思,我又不是付不起钱!”她豪气地掂了一下钱袋,“再给一个银元,走孔明祠!’

“.....”面色黝黑的轿夫欲言又止。

“那是啷子事嘛?送我到孔明祠门前,你们就回来。”那云聪依然坚持自己的选择。

看她态度坚决,面色白净的轿夫皱起眉头,“小哥,孔明祠荒废破旧,有什么去的?另外,还...”说到这儿,他诡秘地四处张望。

“啧啧啧,一点都不像仲家汉子!有话就说嘛!”那云聪不耐烦地奚落道。

面容白净的轿夫凑近她,压低声音,“小哥,河滩_上前几天漂了死人,孔明祠又出现蒙面女鬼,怕人得很!”

那云聪装作一副不屑的样子,“死个人怕啷子嘛?蒙面女鬼,不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吗,怎么就人心惶惶了?咱仲家人的胆气哪儿去了?”轿夫的害怕反而激起她的兴趣,她决心先去孔明祠,“两位大哥,你们送我到孔明祠,我出双倍轿钱,四块银元。”

“双倍价钱我们也不去。”两个轿夫似乎铁了心,话说得比那云聪加一个银元时还干脆。

那云聪身上流淌着仲家血液,知道仲家人经不住激,她决定用激将法邀两个轿夫同往,“好吧,两位大哥不敢去,兄弟我一个人去就是了。只是你们枉为仲家人,还大男八汉的!”说罢,就要中学镗过面前的浅滩,没想到下脚过重,溅了一脸的江水。

“人死卵朝天,不死得过年!”脸色黝黑的轿夫看了同伴一眼,见同伴也征询地看着他,就回过头提高了声音,“既然小哥执意 要走这条路,我们送你就是!你都敢去,难道我们要当缩头乌龟?

打帮河口离孔明祠其实也就半个时辰的山路,在船上那云聪就弄清楚了。本来大可不必坐轿子的,她是为了节省体力。无论走哪条路去红崖寨,最后都要攀爬一段陡峭的栈道,她怕自己一路走上山去,最后没了攀爬栈道的力气。

镗过浅滩,向前是上山的路,坡不算陡,面色黝黑的轿夫边走边跟那云聪说话,“小哥,看你身子骨这般瘦小,像个姑娘,怎么敢一个人去红崖寨?还要去.

孔明祠,碰到鬼还不吓个半死!”

面容白净的轿夫似乎还有疑虑,“小哥,干脆不去了,现在走得不远,我们回去省路,也不要你的银元。”

“谢谢大哥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只管赶路。”那云聪声音虽嫩,语气却十分豪爽。

黝黑面孔的轿夫回过头,“小哥,你真要去,如果天黑了还不见你回打帮河,我们就去警察局报案。”

“谢谢了,大哥。”那云聪清脆地笑起来,“孔明祠要真有鬼,你们去通知警察赶来,恐怕我也只剩下骨头了!”

“倒也是。”轿夫讪笑道。

轿子在山路上颠簸,三人说着话,倒也减少了密林行路的恐惧。不知不觉,彭

轿子已穿出密密匝匝的林子,眼前天地一下敞亮起来,面容白净的轿夫一脸欣喜,“到了!”

轿子停下,那云聪坐着没动,放眼望去,沧桑古刹尚在半里之外的山腰,想必就是孔明祠了。

两名轿夫放下轿子不再走,那云聪也不打算马上进孔明祠,她要观察一下动静再说,就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两位大哥,在河口讲好的,把我送到祠门前你们才回去,送到这儿你们就不走了,太不仗义了吧?”

“小哥,穿过前面老箐林就是索道口,我们可以送你到那儿。只是孔明祠....”脸色白净的轿夫说,“要不,我们退你一个银元,你自个儿去。”那云聪坐在轿子.上,仍然一动不动。

“真的小哥,前面我们给你讲过,祠里闹鬼呢,你没听进去吧?”白净面容的轿夫陪着笑脸说。

“当然听进去了!”那云聪冷笑一声,“不就是说叫花子老东北看到蒙面女鬼进祠的事嘛?我就是来捉鬼的!”

“难道.....你是大侠?”脸色黝黑的轿夫说。

那云聪不置可否,“你们说呢?”

“有点.....”黑脸轿夫说,不过眼神半信半疑。

“难怪你不怕。”白脸轿夫似乎相信了,一脸的谄媚。

那云聪自信地笑着,"有我呢,你们不用害怕。”白脸轿夫想了想,关心地看着那云聪,“小哥真要捉鬼,穿过老箐林去问守山人马老杆,他常年累月住在这一带,有什么鬼怪瞒不过他的眼睛。要不,就去石板街问老东北,前些日子他三天两头来孔明祠,他晓得的肯定不少。”“叫花子老东北?疯疯癫癫的,他晓得哪样哟!”那云聪故意撇了撇嘴。

“我们同老东北熟得很,他看起来疯,其实心里明亮着呢!”黑脸轿夫说,

“前几天来了一位女子,长得好漂亮。你要不是个男人倒挺像她的。她雇的是我们轿子,来的也是孔明祠。奇怪得很,她一,上轿子就用黑纱遮了脸,到这儿就让我们回去,我们刚进林子不久,就听到有人喊....”

黑脸轿夫话没说完,那云聪急切地接过话去,“是老东北在喊?”

“对,是老东北喊的。”黑脸轿夫点头。

“他喊什么呀?”那云聪似乎来了兴趣。

黑脸轿夫思索着,白脸轿夫已经先开了口,“模模糊糊的,我听他喊林子里有鬼,叫姑娘别去。他的声音阴惨惨的,碜人得很,我当时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么说,你们是那次受了惊吓,不敢再来这儿了?”那云聪问。.

“这个地方,一般我们都不来,要不是你出的价钱好....”白脸轿夫说,面有惧色地看看前方的孔明祠。

“老婆娃儿的,我们只想挣点养家糊口钱,不想把命丢在深山老箐里。”黑脸轿夫望着那云聪,“那天在石板街碰到老东北,他提着一只血鞋子,一路说在孔明祠看见了鬼,样子好像是真被吓疯了。”

“哦?”那云聪有些不相信的样子,“守林的马老杆不也经常住在这里吗?

他见过鬼没有?”

“这个,倒没听说过....”黑脸轿夫说。

.番询问,那云聪收获不小,越发感觉孔明祠中似乎有比蒙面女子更可怕的东西。她决定先闯孔明祠,解开祠里闹鬼的秘密。

两个轿夫得了双倍的轿子钱,感谢不止,嘱咐那云聪好自为之后,匆匆地下了山。

蒙婧花上完茅厕出来,屋里屋外找不见那云聪,感到十分蹊跷。她找来阿财,要他赶紧派人去街上找云聪小姐,暂时不要声张,先找了再说。一顿饭功夫.

后,找人的护院陆续回来,都摇头说没有看见云聪小姐的人影。

马上就要吃午饭了,阿妈看不到云聪,肯定会问,那时候就无法瞒过去了。

她知道云聪姐如果真的丢失了是她的失职,蒙家的家法她再清楚不过。犹豫之后,她急匆匆跑进陶春花的内室,正巧蒙阿瑶也在房间里。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陶春花瞪了一眼,说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沉稳劲都没有。蒙婧花顾不了母亲的指责,急促地说,“云聪姐不见了!”

蒙阿瑶吃了一惊,“怎么,云聪不见了?”

蒙婧花把那云聪化装出门的情形说了一遍,蒙阿瑶听完看着陶春花,语气十分舒缓,“阿妈,我没猜错的话,云聪是去了红崖寨。”

陶春花踱了几步,面沉似水,“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的,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红崖寨山高路险,怕就怕遇上来路不明的人。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别的不说,我们对不起那些早走的人。”

向沉稳的蒙阿瑶也有些急了,“啷个办呢?”

“让我想想....”陶春花说。

蒙婧花跑回卧室,写了一张纸条交给阿财,要他火速送到稽查处,亲手交给韦迪或阿七。

此时,抗战形势越来越严峻,第二次长沙会战,几经拉锯形成相持。滇缅战场一塌糊涂,糟糕透顶。英国要保自家殖民地,让远征军孤军深入,国军精锐二0O师败走野人山,戴安澜将军壮烈殉国。回想将军路过永丰时的音容笑貌,永丰山城一片泪雨。

艰难的驼峰航线把盟国援华物资从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送到昆明,又源源不断沿着滇黔大道输送到抗战前方。从昆明到贵阳的滇黔公路,作用更加重要。中.国这个畸形的巨人,能否经得住日本倭寇的疯狂进攻,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滇黔大动脉的输血。日本军部看准这个要害,除空军频繁轰炸运输线外,潜伏的间谍也开始活动,里应外合,要掐断这颗大动脉,达到让中国巨人失血倒地的目的。

戴笠直接给了韦迪指令,鉴于形势发生变化,他的工作重心暂时转向除谍护路,确保滇黔运输线的畅通无阻。

作为滇黔公路的重要节点,北盘江铁桥成了日军轰炸的重要目标。接到戴笠密电,韦迪将宪兵队队长叫到办公室作了严格布置,要求他们在防止敌机空袭的同时,也要防止敌人地面的破坏,一定要保证北盘江铁桥的安全。

宪兵队长苦笑着说,要防止敌机轰炸,光靠他们那几挺歪把子机枪根本不行,必须要有防空高炮。韦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目前主要是加强地面警戒,防空高炮他会向重庆要。

与此同时,中共地下党贵州省委得到情报,日谍寻找雌雄铜鼓的步伐将要加快,他们在永丰的行动可能加快。省委指示白力,一定要配合好韦迪的行动,粉碎日谍的阴谋。

白力来找韦迪商量,决定将两项任务合并执行。因为从来到永丰那时起,根据掌握的情报说,日军间谍对运输线的破坏和秘密追找铜鼓的主要势力,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就是肩负不同使命的同一个团伙。只要挖出那伙人,就能同时完成两项任务。日本间谍在永丰已经按捺不住,阿七天不亮就去了白崖渡口,他盯的目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韦迪向重庆联系防空高炮的电话刚刚打出去,日军飞机就轰炸了北盘江铁桥。韦迪开着吉普车赶过去时,看到铁桥遭到损毁,一群驻守永丰的国军士兵正在抢修。好在毁损不严重,并没有影响车辆通行。

查看完被炸铁桥现场,韦迪回到城里。他疲惫不堪感觉饥肠辘辘,停下车正准备去找一家小饭馆吃饭。脚刚跨出大门,迎面碰上慌慌张张的阿财。阿财气喘吁吁地将一张纸条递给他,“婧花小姐让我火速交给你。”韦迪急忙展开,纸条上有一行潦草的钢笔字迹:云聪一人去了红崖寨,有危险,请想办法保护。

韦迪凝视纸条一会,抬起头看着阿财,“把你的马借我用一下。”

“韦处长,我陪你去。”阿财说。

韦迪摇了摇头,“你回去告诉婧花,我从鹅翅膀去拦云聪小姐。”说完翻身上马,一溜烟向城南奔去。

北盘江大峡谷,深邃险峻,有如《水经注》里描述的长江三峡。那云聪隐身的半坡,因红崖山遮挡,太阳稍微偏西就阴暗下来,孔明祠周遭,有如黄昏。

两名轿夫沿着来路走远,那云聪找了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她坐在大树后面,一边吃糯米饭团,一边观察祠中动静。古祠大门虚掩,露出半尺缝隙,屋顶荒草丛生,四面墙壁爬满藤萝。看看时光不早,她决定进祠。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捏出汗液的勃朗宁,一阵温馨涌上心头,他要是在这里那该多好啊。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不禁苦笑一声,怎么可能呢?自己来这儿谁也不知道。

她提起手枪走向孔明祠,隔着宽大的木门,她的耳朵搜寻着祠里的动静,祠里静得出奇。她蹑手蹑脚准备推开祠门,身后的草皮上传来一阵喳喳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别乱动!”

她本能地回过头,竟然是韦迪站在身后的草丛里。他汗流满面,疲惫不堪地看着她。

她不知是惊是喜,手足无措。韦迪撩了一下头发,走到门边,小心地探头查看大门,然后叫她退到石坎下。

那云聪依言后退,疑惑地看着韦迪。韦迪从皮鞋里拨出军用匕首,对着斑驳的大门使劲一戳,轰隆一声响,门开了,门扉顶上一块木头重重砸在地上,几支箭矢嗖嗖射出来,韦迪一个后翻险险避过。

那云聪惊出一身冷汗,心里直呼好险!倘若他晚来几分钟,这根木头砸的地方可能就是自己的头颅!她感激地看着韦迪,韦迪若无其事地率先进了祠门。

孔明祠屋里院外,截然不同的两重天。祠内墙壁地上一尘不染,正殿上端坐着孔明塑像,纶巾粗服,手执羽扇,慈颜含笑。塑像两侧,依次排着关羽、张飞五虎上将,或站或坐,栩栩如生。塑像下方,几个木盘里摆放有新鲜瓜果,两碗五色糯米饭,还散发着米香。

韦迪和那云聪蹑手蹑脚,小心走进后殿。后殿空间开阔,光线极好,四壁可见三国故事浮雕,有草船借箭、七擒孟获、空城计等,浮雕完整干净,显然一直有人养护。

一溜厢房中,一间屋子木门紧闭。那云聪吸取教训,捡起一根木头向木门戳去,木门纹丝不动。韦迪让那云聪走开,他走到门前观察一番,拿出匕首插进门缝轻轻拨弄。木门缝隙渐敞,一股奇臭浊气从门缝里飘出来,韦迪惊叫一声“不好”,使尽力气推开那云聪,一头扑倒在地。

那云聪被推出厢房,跌倒在院子里。她跌得不轻,好一会才爬起来。她走进厢房,看到韦迪仆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云聪大吃一惊,拨出勃朗宁警惕地看.

一眼房门,房门依然紧闭。她俯下身子,声音充满焦急,“迪哥,迪哥,你醒.....”

韦迪闭目不语,那云聪翻开他的身子,没有发现伤口血迹,唯独手足僵直没有呼吸。“到底怎么 了?”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韦迪,那云聪茫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她放下韦迪,跑到大门祠外,四山风静,暮色降临。她对着林子,手撮喇叭口状,高声呼喊,“有人吗?来人呀!”她第一次这样声嘶力竭地呐喊,她的喊声凄厉,在山林间飘荡出去,被周围群山反射回来,余音不绝。

孔明祠前的榆树林枝叶晃动,好像有人。她记得轿夫说过,有个叫马老杆的守林人就住在山里,林子里窥视的人难道就是马老杆?她期待地看着林子,林子里的枝叶又晃动了一下,静下来,过了一会,又晃动一下。

暮色像泼墨,越漫越浓。那云聪心慌意乱,虽不相信世上真有鬼神,此时此境还是有点害怕。她的眼睛一直紧盯着枝叶晃动处,终于,那里走出来一个人影,人影渐近,面目逐渐清晰,是一瘦高老者,掮一杆长枪,像是猎户。瘦高老者走到祠门,借着朦胧天光,打量着那云聪,“姑娘,你是哪里人?

咋个这时候还在这里?”

瘦高老者面容朴实,语气和善,不像是坏人。那云聪心里一惊,这大叔眼力真好,竟然一下认出我是个姑娘。不过她随即恢复平静,像是遇到了救星,“大叔,我是永丰城里人,来这儿遇到了麻烦,请您帮帮我们。”

“你们?”瘦高老者似有不解。

“嗯,是我们。”那云聪点点头,引领着老者向祠内走去。来到厢房,瘦高老者看到僵卧在地的韦迪,疑惑地看着那云聪,“这位小哥可是撬了 人家房门?”那云聪点点头,“大叔,是的,他好奇心重。”瘦高老者蹲下身子,翻看韦迪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祠门,“这样躺着不是办法,一会儿天就黑了,这里不能久留。”

“大叔,那怎么办?”那云聪信赖地看着老者,她感觉老者可以依靠。

“过林子不远就是我家,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歇一歇。”瘦高老者站起来,话很客气。

“大叔....”一阵暖意涌上那云聪心头,她指着地上的韦迪,“可是,他走不动呀,还得去医院....”.

“我背他。我家婆娘会点土医,兴许能帮他看一下。”不等那云聪答话,瘦高老者抱起韦迪,一躬身背在背上。

那云聪拿过老者的长枪,跟着出了祠门。林子里漆黑如墨,小路狭窄崎岖。

瘦高老者背着韦迪,步履轻捷,如行平地;那云聪磕磕绊绊,努力紧跟老者的脚步。她一边走一边想,思量着这个老者的身份。犹豫一阵,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叔,请问您老可是那个叫马老杆的守山人?”老者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姑娘,你是啷个晓得马老杆这个名字的?

那云聪以为自己弄错了,“是送我来这里的轿夫说的,我猜想您可能就是他。”

“老夫正是。”瘦高老者回过头去继续赶路,“肯定是潘老五那个家伙饶舌.....”

那云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出林子。朦胧星光下,一条石阶小径向半山延伸,他们踩着石级走了百十步,石级在半山腰断了头。石级尽处有一块平地,半亩多大。星光暗淡,一座黑魃魃的宽大木屋巨兽一样贴在山壁上,颇像《呼啸山庄》里的怪房子。

屋子里传出织布的机梭声,很有节奏。

这里就是马老杆的家吧?那云聪心里琢磨。马老杆带头走上木屋石梯,用肩头撞开灯光隐约的屋门,回头看着那云聪,“姑娘,到家了。”屋里灯光哗地流淌出来,很亮。那云聪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眼睛。屋子宽敞明亮,家神台.上,四盏古色古香的银色烛台里,硕大的蜡烛正跳跃红旺的火苗,“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格外醒目。木屋四壁,依次挂了字画;典雅的博古架上,摆满陶瓷古玩。那云聪惊讶不已,眼前的情景,让她想起萨科尔庄园。她转过头,看到草墩上坐了一个妇人,就着烛光在织布机前忙碌,唧唧复唧唧,十分专注,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屋里来了人。

那云聪有如身在梦中,直到厢房门吱呀一声响起,她才发现眼前不见了瘦高老者和韦迪。她移步走进厢房,马老杆已经将韦迪放在床上,韦迪身上搭了一床棉被。厢房和堂屋很协调,窗明几净,几个贴壁书架,琳琅满目全是书卷,线装古书将这间陋室妆点得像个学者的书斋。回过头再看马老杆,那云聪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山野村夫,清瘦面容上,满是斯文气息,很像她的养父那相晋,温和而亲切。

堂屋里的织布机声停止,妇人走了进来,她对着那云聪嫣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她的牙齿很白,皮肤也很白,完全一个雅致美妇,笑容亲和感人。

马老杆回过头,亲切地看着美妇,“兰馨,他可能是让老风吹了,你看一下,给他熬点汤药。”

美妇兰馨表情怡然,伸出莲藕般的手指,仔细翻看韦迪的眼睛,然后回头望着马老杆,“卓文,你先替他揉一下肚腹,我去熬药。”兰馨说罢翩然出了书房,衣襟扇起一股馨香。兰馨的口音轻柔悦耳,不是永丰本地乡音,有点吴依软语味道。

马老杆撩开被子,伸手去解韦迪的腰带。那云聪觉得不便,移步出了书房。

身后,响起马老杆声音,“姑娘,趁这会吃点东西,天黑林暗,不要乱跑。”那云聪道了一声谢,转身走进堂屋。堂屋八仙桌上,摆了一大青花瓷碗荷包蛋面,青绿葱花,正袅袅散发香气。她的喉头一阵蠕动,端起面碗稀哩哗啦一阵风卷残云,全然不顾斯文,直吃得全身暖流涌动。

偷闲浏览,大厅墙壁上的字画,都是名人真迹,在永丰城里也不多见。米芾、张旭、石涛、八大山...仅凭这些,主人完全是个富翁,抑或是个很有钱财的隐士。马老杆为什么要隐居山野?那云聪疑惑不解,觉得这对夫妇也是个谜。

星光暗淡,远山与林子朦胧一色。那云聪在门前林子一块净地方便完毕,站起身,看到木屋往上数十米,一幢小木屋透出隐隐灯光。这间屋子,可能是兰馨熬药之处,那云聪信步循着灯光走向木屋。

门扉虚掩,一 股陌生气味袭来,敢情是草药怪味。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一盏破旧油灯昏暗地摇晃着,除了几张木头家俱,几乎空空如也。

屋子四壁突然瑟瑟发响,接着不停地颤动,悬空横梁在灯光下像一条大蟒在抖动身上鳞甲。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景象,那云聪感觉神志有些恍惚。她轻呼一声“讓娘....”没有回音,心里不禁有些惊慌。不经意间,她的手触摸到那张粗陋的木桌,一个冰冷的东西咕噜噜爬到她手臂上,抖落一看,是一只大如酒盅的蜘蛛。她浑身一个激灵,神志清醒过来,恐怖拽住她的心。木壁上、柱子上、天花板上,全都罩着一层网眼细密的麻丝网,密密麻麻的蜘蛛、蜈蚣在里面爬来爬去。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腹内翻动,想吐。

难道这就是江湖传闻养蛊的地方?那云聪听说过,蛊村饲养虫豕毒物,阴死晒干碾成粉末,粉末混合复活为蛊。蛊毒主要是用来惩罚那些贪欲和背信弃义的人。

世上的事有时很玄乎,乍看一眼凶险,你难眠生惧;倘若看上十眼百眼,或者置身其中,你就不会感觉有多恐怖了。满眼尽是毒物虫豕,那云聪惊悚之后开始平静,逐渐神闲气定下来,好奇和探秘的欲望在她心中升起。她右手持枪,左手端着昏黄油灯,上了一道枯瘦的木梯。

木梯很高,分成两段。中间一段连着一个小平台,平台木壁处开了一扇小门,门板让烟熏得漆黑。那云聪在平台小门边站定,小门突然洞开,随着一串哗啦之声,里面飞出一样东西。她赶紧闪身,来袭之物从头上飞过去,“叮”的一声撞在木壁上,弹落在脚前。用灯一照,原来是支银簪。

“不要进来!”一个声音银铃般响起,昏黄灯光下,一个蒙面妇人挡在门口。她看着那云聪,语气带着善意的提醒,“你不能进来,进来的都是贪恋私欲之人。”

那云聪骇然看到,妇人手.上脚上皆有镣铐,身子稍一移动,脚镣手铐就哗啦啦脆响。那云聪的好奇心被点燃,直想看个究竟。脚步方动,妇人眼睛骤然变得阴森,语气里充满警告,“你身 上带有杀气,快离开这里!”

那云聪语气十分肯定,像个好奇的孩子,“讓,能让我进来看看吗?

妇人目光幽幽,语音冰冷,“进门你就进 了地狱!”折腾了好一会,妇人始终像一堵稳固的墙,那云聪没能再前半步,她无可奈何,看时间耽搁得有些长,只好遗憾地下了木梯,悄然出门,回到石崖下的木屋。

马老杆家灯火通明,厢房里,兰馨端着汤药,正准备喂韦迪。汤药热气腾腾,散发出浓浓香味,只是黑糊糊的有些刺激眼睛。那云聪心想,他家可别给韦迪下蛊毒啊!

兰馨吹气如兰,哈散药碗里的热气,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云聪,“病人没事,明天早上就好。”

那云聪从韦迪身上移开目光,感激地望着兰馨,“谢谢大叔!谢谢婊婊!我们一定重谢你们!”

兰馨哈着药碗里的热气,头也不抬,“姑娘,药医有缘人,山里的药不卖钱的。”说罢,用药匙舀起汤药,一勺一勺,小心地喂进韦迪口中,像是母亲在喂婴儿米粥。

汤药刚喂完,韦迪就有了反应,嘴唇微微翕动。那云聪一阵惊喜,低下头轻声呼唤,“迪哥,迪哥!”

韦迪嘴唇翕动几下,没有答出话来。马老杆在一旁提醒那云聪,“姑娘不用着急,他心里明白的,只是没有力气。’

兰馨望着那云聪,目光如春风拂面,“天亮后,他就能说话了。”

“嗯!”那云聪相信马老杆夫妇,心里充满幸运和感激。

折腾了大半夜,那云聪合衣伏在韦迪床边,睡得很踏实。鸟儿啁啾,山鸡鸣叫,她迷迷糊糊被吵醒。窗户外,微微天光透过树林洒下来,丝丝缕缕。

那云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韦迪还躺在床上,脸色有了红润,鼻声均匀似在酣睡。她俯下身子,声音十分甜柔,“迪哥,迪哥!”

韦迪睁开眼睛,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只有那云聪能清清楚的声音,“我们这是在哪啊?”

那云聪惊喜不已,话语有些激动,“迪哥,我们还在山里,迪哥!”

虚掩的房门轻轻推开,兰馨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和马老杆走了进来。韦迪还有些虚弱,挣扎着半卧在床头,感激地看着马老杆夫妇,“谢谢了!”兰馨嫣然一~笑,并不说话。马老杆看着韦迪,声音十分平和,“再吃这道药就没事了。”

马老杆夫妇给韦迪喂汤药,那云聪走出厢房洗漱。她一边洗脸,一边 考虑怎样把虚弱的韦迪弄回城里,这时门外人喊马嘶,寂静的山林陡然间热闹起来。那云聪回过头,阿七推开门出现在屋子里。阿七提着枪,一脸焦急,“长官呢?你看见长官没有?”

那云聪还没来得及回答,白力和一群军警也涌进了屋子,这时厢房里传来韦迪的声音,“嚷什么?我在这里!”

众人一窝蜂涌了过去,那云聪回头准备继续洗漱,耳朵里响起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蒙婧花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云聪姐,你没事吧?”那云聪笑了笑,“婧花,没事!”

蒙婧花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可把阿妈急死了!”那云聪和蒙婧花出门时,看见阿七和白力正在木屋前的平地里忙碌。马老杆给他们找来两根木棍,还收来一些藤藤条条,阿七和白力正用这些材料制作简易担架。担架做好后,阿七和白力试了试,担架足以承担韦迪的体重。

四个强壮宪兵抬起韦迪,韦迪从担架上欠起身,向马老杆抱拳拱手,“谢谢大叔!替我谢谢叔娘!”

听到韦迪说话,骑在马上的那云聪想起刚才忙乎时,没有看到美妇兰馨的身影。她四处张望,正要下马去道别,白力已经命令队伍出发。

队伍越走越远,那云聪回望木屋,云遮雾绕,只看见一片葱绿的树林。

宰相镇韦家老宅院子里,吴金兰在心不在焉地纺纱。年轻时纺纱是为了织布穿衣,后来纺纱成了习惯。暮年来临,一天不坐到纺车旁边听吱吱声响,她的心.

里头就空落落的,纺纱成了她的一种寄托和乐趣。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韦迪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她笑,说要去北方回队部打鬼子。她心里难过得要命,儿子却笑得很甜。早上醒来,她就预感到不祥。

梦是相反的,梦见亲人笑,那亲人一定就在遭遇痛苦。越想心越发慌,她打算去一趟永丰城,看望在城里的韦迪和韦芸静。

正准备出门,女儿韦芸静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声音很着急,“妈,昨天我哥一个人去了孔明祠,今早上让人给抬回来了。”

“你说哪样?”吴金兰惊了一跳,“咋个了?”韦芸静扶住母亲,“听说昏睡 了一晚上,陆军医院作了检查,说没事。”吴金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顿了一下,埋怨地看着韦芸静,

“你不在医院招呼他,跑回来搞哪样?”

韦芸静拉着母亲的手摇了摇,娇笑起来,“是我哥叫我回来给你报平安的,他休息一会儿就回家,这会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吴金兰脸上绽开笑容,眼里闪着泪光,“他还想得起,二十几天没回家看一眼了....”说完吩咐下人杀鸡,说少爷要回家吃饭。

.下人刚下去,韦迪和阿七已经走进院子。吴金兰看见儿子准备站起来,韦迪急忙抢前一步扶住她,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妈,我和阿七来看您了。”吴金兰转喜为怒,“你一个人去孔明祠干啥?给阿妈老实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韦迪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臂,“妈,您看,您儿子什么事也没有啊,全都好好的!”

“不行,你得把昨天晚上的事告诉阿妈,好让阿妈放心!”吴金兰固执地说。

韦迪无奈,就把昨天去孔明祠遇险,后在马老杆家睡了一夜的事说了一遍。

吴金兰听完,又喜又怕,喜的是儿子像他爹,侠肝义胆,为了他人孤身独闯险境;怕的是儿子会不会中了蛊毒,据说中了蛊毒的人开始也觉察不到。儿子在西北当兵突然回了永丰,说是来保护公路运输线,她心里根本不相信,保护公路缺他一个了?回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诡秘得很不正常。

韦芸静约阿七去帮厨,吴金兰看四周没人,压低了声音,“迪子,你骨头翅膀硬了,阿妈管不了你的事。你回永丰有事瞒着阿妈,阿妈